茶的味道很丰富,有苦、涩、甘、酸、辛;水的味道很清淡,但也有甘、寒、淡的区别,煮沸的水与未沸的水不同,煮老的水与煮嫩的水不同,这些味道需要静下心来才能品尝得出来。因此,同样的一盏茶,在不同的人品来,味道是不一样的。罗廪《茶解》:“茶须徐啜,若一吸而尽,连进数杯,全不辨味,何异佣作。卢仝七碗亦兴到之言,未是实事。山堂夜坐,手烹香茗,至水火相战,俨听松涛,倾泻入瓯,云光缥渺,一段幽趣,故难与俗人言。”说的就是饮茶时的安静的心理状态,“一吸而尽,连进数杯,全不辨味”正是心情浮躁的表现。心静有两层意思,一是情绪平静,一是保持平常心。
南宋陆游闲居临安,壮志难申时,常以茶自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看起来颇为悠闲,但他当时的心情却是“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的落寞,这样的心情大概是很难真正品出茶的清香的。《世说新语》中名士任育长经历了家国的离乱,渡江至石头城,丞相王导等人备了茶迎接他,任育长居然不辨“茶、茗”,看不出是早采的茶还是晚采的茗,见大家一脸诧异,又解释说:“我是问这茶是冷是热。”连冷热都分不出来了,可见任育长当时心志的异常,这样的情况下,任育长是喝不出茶的味道来的。陆游与任育长是因家国离乱而心不能平静,张璨则是因个人生活的变化而不知茶味,他有一首非常有名的诗:“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七事都变更,柴米油盐酱醋茶。”在他这里,茶已经没有风雅可言,所余的只是日常生活的烦琐。情绪的平静通常来自于事业的顺利,唐代裴度功名显赫时有一首诗《凉风亭睡觉》,诗中裴度功成名就后的安逸悠闲之态宛然可见:
“饱食缓行初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
脱巾斜倚绳床坐,风送水声来耳边。”
平常心是茶艺中最重要的,有平常心才真正能做到心静,才能真正品出茶与茶艺的滋味。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评价上面裴度的那首诗时说:“公为此诗,必自以为得志。然吾山居七年,享此多矣。今岁新茶适佳,夏初作小池,导安乐泉注之,得常熟破山重台白莲植其间,叶已覆大,虽无淙潺之声,然亦澄澈可喜。此晋公(裴度被封为晋公)之所咏,而吾得之,可不为幸乎!”叶梦得是有平常心的人,以山居为安,当他在自己的小池边煮茶时,所感受到的茶味一定与裴度不同。明初,宁王朱权被明成祖排挤出了权力中心,常以茶自娱,“取烹茶之法,末茶之具,崇新改易,自成一家”,与他一同饮茶的人都是些“志绝尘境,栖神物外”的人。他算得上是一个有平常心的贵族了。
静心由修炼得来。这种修炼首先是茶艺上的亲自劳作,许次纾在《茶疏》中说:“煎茶烧香,总是清事,不妨躬自执劳。”元代的倪瓒曾用核桃、松子和淀粉做成小块,像个白色的小石子,为客人点茶时就放在茶里,名之为“清泉白石茶”。他还自己窨制莲花茶,夏天,池中莲花开,在早饭前,太阳才出来,挑选池中正要开放的莲花,用手拨开,将茶叶放在花中,再用细麻丝扎起,一夜过来,第二天早上将花摘下,取出茶,用纸包起晒干,这样重复三次,莲花茶就窨好了。前面曾提到清代的沈复也曾与妻子作过这样的雅事,如此麻烦的事情,倪瓒与沈复做得却是非常的耐心而有趣味,没有平和的心态是做不到的,而这过程也是个磨炼心性的过程。其次,读书与艺术也是静心方法,文人茶事总是伴随着其他的文化活动,《茶疏》说适合饮茶的时间有些是修炼后的小憩,如“心手闲适”“披咏疲倦”;有些是修炼的过程中,如“听歌拍曲”“鼓琴看画”“课花责鸟”等,这些都是文人们修身养性的功课。明朝人周应治家住深山,每每于午睡后汲山泉煮茶,然后:
“随意读周易、国风、左氏传、离骚、太史公书,及陶杜诗、韩苏文数篇。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麋犊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坐弄流泉,漱齿濯足。既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笋蕨,供麦饭,欣然一饱。弄笔窗间,随大小作数十字。展所藏法贴墨迹画卷纵观之,兴到则吟小诗,再烹苦茗一杯。”(www.xing528.com)
明代政治黑暗,读书与烹茶不过是文人们避世的消遣,周应治的读书、弄泉、麦饭、写字等都是明朝文人喜欢做的修身养性的事情。与僧人的交往是古代文人静心的渠道,从佛教传入中国以来,僧人就是文人的朋友,茶是僧人的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又是文人的雅好,三者结合得那么自然,所以元稹说茶“慕诗客,爱僧家”,唐代的怀素曾备下茶与笋招他的朋友小聚:“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白居易也常招僧人闲话饮茶,他有一首《招韬光禅师》为我们留下了当时的情致:
“白屋炊香饭,荤膻不入家。
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青芥除黄叶,红姜带紫芽。
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诗人平静的心态全是由简单的生活中来,或者说,是由于心静才能体会出简单生活的趣味。唐代禅林著名的“吃茶去”的公案让许多人着迷,这三个字的真意是什么呢?白居易的这首诗可以算是一种注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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