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说的“坐客皆可人”指的是与自己气味相投的人,又说“饮非其人茶有语”,如果茶能说话,会对不适当的茶侣提出抗议的,这样的表述实际是文人的一种道德追求的体现。在文人心中的茶侣往往都是些超然物外的高人,这样的人才算是“可人”。徐渭《煎茶七类》:“茶侣,翰卿墨客,缁流羽士,逸老散人,或轩冕之徒超然世味者。”徐渭是明代著名的书画家,在他看来,一起喝茶的人应是人品高洁之士,那些蝇营狗苟的名利之徒是不配一起喝茶的。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也是有个发展过程的,而且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会有不同的认识。
(一)以茶养德
东晋的一些名士对于茶侣是不作选择的,王濛推己及人地以“水厄”待客的做法就是不择茶侣的做法。当时有许多人有着与王濛一样的爱好,推己及人,以茶待客。这与人们的认识有关,在唐以前,人们认为喝茶的人就是品行高洁的人,于是好多名士在多种场合用茶来招待朋友及下属。东晋权臣桓温在守扬州时,“每宴惟下七奠,拌茶果而已”,对此,唐人房乔在《晋书》中的评价是“温性俭”。在我国传统的道德规范中,俭朴总是能给人们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甚至成全这个人的高尚的形象。东晋名士谢安去拜访吴兴太守陆纳,陆纳什么准备也不做,打算以他日常的“茶果”来待客,后来他侄子陆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酒席来,陆纳很不高兴,待谢安走后,将侄子揍了一顿,他说:“汝既不能光益叔父,奈何秽吾素业!”认为侄子的做法影响了他的道德清修。唐代茶艺兴起,人们对水质特别讲究,宰相李德裕饮茶时不用京城的水,而专门设了一个机构为他从惠山运水,称为“水递”,对此,明人屠隆的评价是:“奢侈过求,清致可嘉,有损盛德。”据《唐语林》记载,当时就有个和尚对李德裕说他的“水递”有损盛德,李德裕很委屈,说:“我不贪财、不好声色、不好饮酒,和尚你现在又不准我喝水,不是虐待我吗?”直到和尚告诉他京城昊天观的井水与惠山泉水一样,李德裕才取消了“水递”。
南北朝时佛教的发展把茶在道德修养中的地位进一步加强了,南齐武帝一次病重时立下遗嘱,要求在他死后,灵前不用牺牲祭祀,只要放些茶果干饼就可以了,而且要求“天下贵贱,咸同此制”。这样的饮茶是一种推己及人的状态,对茶侣的要求不是太高,唐宋以降,只有在“施茶”才可见这种不择对象的饮茶场景,宋朝何梦桂《状元坊施茶疏》就描写了这样的场景:“暑中三伏热岂堪,驿路往来,渴时一盏茶,胜似恒河沙布施,况有竟陵老僧解事,更从鸠坑道地分香,不妨运水搬柴,便好煽炉熁盏,大家门发欢喜意,便是结千人万人缘。小比丘无遮碍心,任他吃七碗五碗去。”
茶的价格并不总是很便宜的。民间的食茶很便宜,但士大夫们饮用的很少是这样的食茶。宋朝的欧阳修请蔡襄为他的著作《集古录目序》书丹时,以大小龙团及惠山泉水作润笔,蔡襄非常高兴,以为“太清而不俗”。所谓书丹,就是用朱砂将文字写在碑石上。前面说过,大小龙团是宋代最高级的茶,惠泉水是最高级的烹茶用水,以这两样作为酬劳,欧阳修可算是出手很大方的,蔡襄却说是“太清而不俗”,可见当时,茶已经成为道德清高的一个代表。
(二)知己往来
后来人们认为茶侣应该是学问上的知己。茶艺与其他艺术一样,要遇到知音,至少也要遇到懂得欣赏的人,才能体现出它的魅力。古代哲人曾有名言,“可与言而不言,是失人;不可与言而言之,是失言。宁可失人,不可失言。”春秋时期,俞伯牙与钟子期是莫逆之交,钟子期死后,俞伯牙在他坟前弹奏了最后一曲,将琴摔碎,从此不再弹琴。两者都是感慨知音的难得,而揉合了佛道哲学的茶艺也是一样需要知音的赏识。唐代赵州的从埝禅师在佛堂接见前来问道的人,游学僧甲来访,禅师问:“曾来过这里吗?”僧甲答:“不曾。”禅师说:“吃茶去。”游学僧乙来访,禅师问:“曾来过这里吗?”僧乙答:“来过。”禅师说:“吃茶去。”旁边的院主云里雾里的:“为何来过没来过的都吃茶去?”禅师说:“你也吃茶去。”有人去拜访从埝禅师,在路上遇见一个和尚才从禅师那里来,就问他:“禅师都讲了什么?”和尚一脸不高兴:“他哪有什么道理,只会说吃茶去!”禅师的意思是说禅就是寻常的俗世生活,俗世的道理那么多,如何讲得过来?人之资质天壤之别,又如何能讲得明白?古语有云“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其实非是不移,是外人难移罢了,一切留待各人自悟。
僧道往往是古代文人喜欢交往的人,是最佳的茶侣。豫章王子尚去八公山拜访昙济和尚,和尚煮了茶招待他,王子尚品味再三,感叹道:“这就是甘露啊,怎么说是茶呢!”昙济是南北朝时的高僧,王子尚说的“甘露”,既是赞叹他煮的茶,也是赞叹他精妙的佛理。唐朝的储光羲往山中与僧人闲话,茶饭而归,作了一首《吃茗粥作》:
“当昼暑气盛,鸟雀静不飞。
念君高梧阴,复解山中衣。(www.xing528.com)
数片远云度,总不蔽炎晖。
淹留膳茶粥,共我饭蕨薇。
敝庐既不远,日暮徐徐归。”
晚唐时陆龟蒙隐居于顾渚山下种茶为生,他品性高洁,不喜欢与俗人应酬往来,日常无事的时候,就驾着一只小船,带上茶具、钓具,流连于山水之间。在他的居所,常来喝茶的人都是一些“高僧逸人”。皮日休是陆龟蒙的知己,常期住在苏州,与陆龟蒙诗文酬唱,被后人并称为“皮陆”。两人不仅是文学上的知己,也是茶艺上的知己,陆龟蒙写了《茶中杂咏十首》,让皮日休作和,皮日休于是和了十首,这二十首茶诗被后人称为“诗写的《茶经》”。
(三)饮以群分
鲁迅曾有一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知己是难得的,与知己饮茶是最理想不过的,但若是只与知己饮茶,很多人就没得茶喝了。所以,陆羽说:“茶之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强调的是品味上的相近。唐代吕温在三月三日与朋友聚会,大家提议以茶代酒,在座的都是当地的才子,趣味相近,自然话也投机,所以茶会的情景也就令人心驰神往:“乃命酌香沫,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不令人醉,微觉清思,虽五云仙浆,无复加也。”
唐代煎茶法对于饮茶者的个人修养较为重视,自然地,文化层次就成为区分茶侣的标准。宋代点茶法的游戏性则打破了这一标准,点茶技艺取而代之。点茶起于建安民间,成为贡茶以后,来于民间的点茶法一下子成为宋朝的时尚了,即使是王公贵族,饮茶时所用的点茶技艺也是学自于民间的,因此,点茶技艺成为人们饮茶时切磋的内容。身份地位虽然还起作用,但已经不像唐朝茶艺中那样重要了。《大观茶论》对北宋时的饮茶有一个描述:“荐绅之士,韦布之流,沐浴膏泽,薰陶德化,感以高雅相从事茗饮。”斗茶时的场景尤其热烈,范仲淹《和章岷从事斗茶歌》是这样描写的:“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将斗茶人以雄豪称之,可见这些人身份的复杂,也可见他对斗茶人的技艺的推崇。“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其间品第胡能欺,十目视而十手指。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斗茶者的身份虽不一样,但在斗茶时却是一样的投入,如此热烈的场面是唐代不能想象的。
宋代的茶馆特别兴盛,而且按客人的身份及要求不同而自然区分开来。分茶酒店是一种兼营茶酒的快餐式的茶馆,来这里饮茶的人身份各异,但要求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快速的解决吃饭问题,店里有提着壶往来点茶的茶博士,但点茶的技艺不会很高。还有一些茶坊已成为某些行业人员聚集的地方,俨然已有欧洲16世纪时才出现的俱乐部的格局。据《梦粱录》记载,南宋时临安城里有年轻人聚在一起学习音乐、口技的“挂牌儿”茶坊;有“茶肆专是五奴打聚处,亦有诸行借工卖伎人会聚,行老谓之市头”;有在楼上“专安妓女”的“花茶坊”;喜欢踢球(宋代叫蹴鞠)的有专门的蹴鞠茶坊;士大夫们聚会则去“大街车儿茶肆”和“蒋检阅茶肆”。不同的人群在这些茶坊里分得清清楚楚,但相互之间也会有交叉,茶客们可以出了“蹴鞠茶坊”再进入“花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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