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尔德创作《鸳鸯配》的目的非常明确。一方面,怀尔德想要从创作模式上嘲讽当时的喜剧舞台作风;另一方面,怀尔德想要从剧作内容上嘲讽“中产阶级”的审美趣味,意图创作“有深度”的喜剧。据怀尔德的观察,19世纪的舞台作风是“布置了各种各样的布景和道具”,“每一样布景和道具都足以把行动限制,缩小到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他认为:“凡系使用这种限制时空的方法来博取观众赞扬的戏剧,都不是伟大的戏剧。”因此,他的总结是“十九世纪舞台作风是荒谬的”。
在内容方面,19世纪中产阶级兴起,他们成为戏剧的主要观众。中产阶级依傍财产的世袭,享受特权带来的舒适生活。这样的人想从艺术那里看到的是“能促进本身利益的一部分”,“提倡的是气派而非生气,是温文而非泼辣”,他们看戏的目的“消闲解闷”,具体反映在喜剧上就是他们喜欢看“专门取笑别人从不取笑自己的喜剧”[11]。
《鸳鸯配》对以上两点都进行了讽刺。
在舞台风格上,相对于《我们的小镇》中写意空灵的时空特点,《鸳鸯配》的舞台就显得满满当当。我们依次看看每一幕的舞台提示。
第一幕发生在范基德家,有两层,楼上是杂货店,店里堆满货物。楼上是起居室,也堆着货物,有些凌乱。两层之间由楼梯相连。起居室这一层有三个入场口,通向街道、其他房间和娥曼姐的绣房。房间里还摆放着账台、旧式火炉、烟囱管、高凳、圆桌、椅子、软皮箱等物。
第二幕是在莫洛艾太太的帽子店。帽子店有两扇门,一扇门通往工作室,另一扇门通往街上。舞台上呈现着摆满女帽的橱窗、栏杆、大穿衣镜、挂满女装外套的大衣橱、长及舞台边缘的柜台、大圆桌、描金椅等。
第三幕是在和乐园饭馆的阳台上。有三个出入口分别通向厨房、街头、楼梯。舞台上有两张桌子,都配有四把椅子,后墙有大屏风和衣帽间。
第四幕是在休森小姐家的起居室。室内尽是鲜艳夺目的小摆设,墙上挂着亲人的肖像,另有鸟笼、披肩、沙发、桌子、小沙发等物。后墙当中的一道双扇门,门外可以见到过道,过道左面是街门,右面是厨房,另通房屋的其他部分。
可见,从杂货铺到帽子店到饭馆到起居室,《鸳鸯配》的每一幕都发生在非常写实的生活空间之中。熟稔于写意舞台释放时空活力的怀尔德,在这部剧中却极尽写实手法,舞台上的时空基本是照搬于真实的生活场景。但怀尔德无意创作现实主义正剧,他用“限制时空”的方法,创作喜剧,舞台的写实与剧情的滑稽形成对照,实现了怀尔德反讽19世纪荒谬的舞台作风的目的。
关于中产阶级,怀尔德认为他们是“虔敬的、守法的、勤劳的”,但会“高踞在财产和财产所带来的特权上”,“他们对于生命本质的探求,好像也可以在财富的显示和循规蹈矩的行为上”。在剧中,怀尔德对中产阶级的讽刺,具体就体现在范基德和列维这两个人物身上。(www.xing528.com)
第一幕中,坎柏向范基德表达他想娶娥曼姐的想法,遭到范基德的无情嘲笑。他否定艺术品的价值,更看不起坎柏作为艺术家的价值:“你们艺术家的出品人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需要。你也许偶尔能卖掉张画,可是维持不了生活。”他教育娥曼姐,爱情一文不值,婚姻需要找一个“能赡养你的人”。他高傲自大地认为“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傻子”,他是聪明人。他条理清楚地列举了两个想要续弦的原因:一是要找个能把家务弄好的女人;二是愿意冒险牺牲一点安全(钱)去取得某些刺激。不管是哪个方面,范基德盘算的都是“钱”的事。娶老婆可以让家里变得井然有序还不用花钱;现在存够了钱,有了干荒唐事的资本——他认为续弦是一件荒唐事。
作为多年的朋友,列维太太非常了解他的脾气,故意刺激他,说替他找了另一个“理想的太太”,但他已经订婚,就太遗憾了。范基德马上上钩,急切撇清他并没有与莫洛艾订婚,迫切想知道这个更好的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列维太太一番天花乱坠的描绘,件件都刺到范基德的痛点:淳朴,喜欢居家过日子且实际、会做饭、年轻、喜欢成家立业的人、信仰虔诚,最最关键的,最最让范基德感到有吸引力的,是这个女人会让他每年增加五千块收入,自己还不乱花钱,省吃俭用,身健如牛。总之,各方面都非常完美。范基德终于同意请他们吃顿饭,见见这位完美的妻子。
在这个段落中,怀尔德把列维太太的信口开河写得非常明确,观众都能明白范基德被骗了,但他自己不知。他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他被对方的“完美”尤其是金钱上的“完美”深深吸引不可自拔。他越是深陷其中,观众越是感到滑稽可笑。怀尔德借此对范基德这类人的择偶观进行了讽刺。
此外,怀尔德还讽刺范基德性格中的傲慢。当范基德来到帽子店时,拿着装潢很讲究的一大盒巧克力糖,想以此作为求婚礼物。他认为自己愿意迎娶莫洛艾太太是她的荣幸,因此一见到莫洛艾太太,他就翘起了脚尖,洋洋得意;当莫洛艾太太向他请教生意经,他便神气活现;当他发现莫洛艾太太店中竟然藏了男人,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整个世界都在崩溃”,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夺下已送给莫洛艾太太的巧克力糖。这盒巧克力糖被他带到饭馆,想要送给列维太太介绍的那位完美妻子——作为生意人,他是不会做赔本买卖的。
为了阻止侄女和坎柏相恋,范基德用钱收买了马车夫,令他们把娥曼姐送到休森小姐家。却不想马车夫认错了人,把康涅纽斯和莫洛艾带走了。范基德处处碰壁,事事不如意,常常用发脾气来长自己的气势,他是怀尔德想要讽刺的典型的“中产阶级”人物。
列维太太则是怀尔德进行讽刺的另外一个“中产阶级”人物。列维太太对金钱的崇拜更加赤裸裸。她在杂货店见到了坎柏,得知他要带娥曼姐私奔,便阻止了他。为了获得坎柏的信任,为了炫耀她的能耐,她拿出了几张名片,然而名片出卖了她。她连续拿出的两张名片都和她当下所做的事情毫不相干。第一张是“专治静脉肿痛”“门诊免费”——可能是以前冒充过“医生”,列维太太慌忙拿出第二张名片,却是“震旦内衣铺”“教授吉他及曼陀林”。观众看到这里,很明显就能知道列维太太其实是一个靠巧言善骗来行走江湖的。而她真正的目的是她看上了范基德的钱,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要破坏范基德的婚事,设计让范基德娶她。
第四幕中,列维太太有一大段独白,直接明了地表达了她的动机。当大家都被休森小姐带到厨房喝咖啡后,舞台上只剩下列维一个人,她走向台前对幻觉中她的亡夫菲姆喃喃自语。她明确说:“我是为了霍若思·范基德的钱要嫁给他的。”“我要用他的钱干你教我的一切事儿。”丈夫亡逝,寡居的列维过了几年“今天有的吃明儿也许要挨饿的日子”,她已经厌倦了。“有点儿钱和一个钱没有,差别可大极了,大的能够毁灭了世界,有点儿钱和有许多钱之间的分别可不大,不过也可以毁灭世界。”
从某种程度上看,范基德和列维太太是非常般配的,他们寻找另一半时不谈爱情,而是钱。范基德时刻在算经济账,列维太太利用坎柏、莫洛艾等人,顺水推舟毁掉范基德的婚事,把自己推到范基德面前,成为范基德的唯一选择,她的根本目的也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有钱能生活下去。怀尔德对这对“中产阶级”男女进行讽刺的方式是,实现列维太太的愿望,她“终于同意”做了范基德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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