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体现出普遍性的寓意,怀尔德从时空背景、人名设置、故事结构各层面强调,使安特博一家遭遇的危机代表全人类的危机,也是跨越了时间空间的普遍性危机。第一幕发生在冰川时代,放映幕上幻灯片依次出现了长岛自由港、纽约市、维蒙特州蒂亥齐等地,再到剧中主人公居住的新泽西州艾塞雪儿城,全世界都处在史无前例的极端寒冷天气之中;第二幕,时空变换到了现代,1942年的大西洋城海滨,哺乳类盟会人类分会正在此举行年会,一场漫天没地的洪水将毁灭这里,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第三幕的地点又回到了第一幕中主人公居住的家宅,但时间是拿破仑时代,七年战乱之后,安特博一家的成员相继回到家中,打算从头再来……如此巨大的时空变化,观众似乎进入了一条时光隧道,穿梭其中,重新体味一遍人类的进化史和发展史。
如果再仔细探究剧作的时间概念的话,会发现这条时光隧道里还有若干条支道。在每一幕相对独立的时空中,怀尔德又用各种方式让人产生错乱感。第一幕中的送报小童年仅十二岁,却已是两个男孩的父亲;亨利打伤了邻家孩子,安特博太太替他说情,理由是“他才不过四千岁”。第二幕中的时间是在1942年,哺乳类盟会人类分会却在举行第六十万届年会;安特博太太声称她和安特博先生已经结婚五千年,吉卜赛老太婆却告诉萨冰娜安特博正值四十五岁。第三幕中萨冰娜说战争打了七年,安特博太太却自称在地窖中住了七十年……怀尔德显然无意于创造一个线性的时间,他想解除传统时间给人带来的限制感,让观众得以从此时此地中解放出来,去关注那种跨越时空、超越时代,存在于任何时空中的永恒性。
在人物设置上怀尔德也颇费心思。剧院中的打扫女工捡拾到一枚婚戒,刻有“赠给夏娃,亚当,创世纪第二章第十八节”的字样,而主人公安特博先生的名字Antrobus,其词根来自希腊语Anthrops,意即为“人类”。安特博发明了啤酒、轮子、数字和字母,创造了人类当时的最高智慧,他的名字既寓意着《圣经》中人类的祖先,他更是在冰川时代、世界末日和战乱后,引领大家走出危机创造新生活的领导者。安特博的儿子亨利前额上有块明显的伤疤,并曾用石头砸死了自己的哥哥。这一设置与《圣经》人物该隐构成暗合。实际上,亨利的原名就是该隐,因为他总是闯祸,老师们总是叫他的原名,而忘记他已经改了名字。莉莉·萨冰娜(Lily Sabina)的名字寓意也比较丰富。第一幕里,剧作几次暗示莉莉·萨冰娜和安特博先生有不正当关系,当年是安特博先生把萨冰娜从萨冰山老家抢过来,带回家做了女仆,但安特博的行为举止都是把萨冰娜当作情人来看待。这样的萨冰娜令人想起罗马的一段历史传说。罗马初建时男多女少,为了繁衍后代增强国力,罗马人掠夺了大批萨宾妇女,将她们纳为妻子。彼得罗·达·科尔托纳的名画《劫持萨宾妇女》(The Rape of the Sabine Women)就对此有过生动表现。而到第二幕,萨冰娜干脆直接变身为大西洋城的选美小姐,百般勾引安特博先生,并扬言要从所有的女人手里把她们的男人抢过来,把整个世界弄得天翻地覆,也令人想到希伯来传统中代表魔鬼和邪恶的女性的夜妖Lilith[4]。
剧作最明显、最典型的寓意莫过于第二幕。会占卜的吉卜赛老太婆在开始就道出了人类的危机:“雨,雨,会成为水灾的雨,漫天没地的雨,漫天没地的洪水”。果然,大西洋城的海滨边,表示世界末日来临的四个黑碟信号挂在了杆头,人和畜生都四处逃命,安特博向人类发表广播,只说完一句话就不得不中断演讲,带着家人和畜生在最后一刻登上唯一的一艘船。通过这样的情节设置,怀尔德再次发挥了他在早期剧作中练就的专长,对《圣经》故事进行了改写。只不过,原故事里诺亚是因美德而受到上帝的拯救,用方舟保全了大家的生命。但《九死一生》中,安特博一家都充满了罪恶,亨利屡次伤人性命,安特博背叛了家庭,正如剧中吉卜赛老太婆所质疑的那样,这样的人类还值得救吗?第三幕中代表恶的形象的亨利与建设新世界的领导者安特博的对峙也在于此。安特博称他们所要的是同一样东西,即创造一个人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干他所要做的事的世界,但是,亨利不再愿意屈从规则,讨厌受到束缚,安特博义正词严地指出,唯有先管好自己,才能创造别人住的世界。这种对人类需要自律的反思,回答了以上那个问题。安特博最终明白了生存的真理:
我从好久以前就一直没忘生存都在危险的边缘上——无论是一片田野,一个家庭或是一个国家,都必得以全力争取。我所求的只是建设一个新世界的机会,而天老爷一直在给我们这个机会。祂叫我们“打开书本”以指导我们;祂赐给我们记住错误的能力以警告我们。麦姬,我和你将在承平时记住在战时那么清楚的决心。咱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咱们已经学了不少,而且继续在学。
人类一直在犯错,不断使自己处于危机,但人类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就是永远能够记住错误,反思错误,并拥有重新开始的雄心、全力以赴的决心。这种在自律和反思的基础上重建社会秩序的信念,极大鼓舞了饱受战争蹂躏的人们。(www.xing528.com)
从叙事结构上,《九死一生》也强调了这一层主题寓意。剧作开始于萨冰娜在家中焦急等待安特博先生回家。对这家人来说,安特博是一家之主、人类领导者,他能平安回来,全家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而经历了三次危机之后,这家人再次回到本剧开始的状态。剧作用灯光来表现人类的劫后重生:
(忽然灯光全黑,鸦雀无声,只有子夜钟声可闻,嗣后灯光又霍然而亮;萨站在窗口,跟此剧开始时一样。)
萨:啊呀!啊呀!六点钟了,主人还没回来。每天晚上我们都求神保佑他过赫德逊河时没有出事。可是他如果出了事,我也不惊奇。全世界现在都乱七八糟的,这房子为什么到如今还没有塌,在我看来真是个奇迹。(她走到舞台灯光那里)这是该你们参加想办法的地方,咱们还得活好久呢。你们回家去吧。这出戏的结尾还没有写完。安特博先生夫妇!他们又是一脑门子计划,跟他们当初头一天开始一样具有信心,——他们还叫我对你们说:再会吧!
萨冰娜从戏中走到了戏外,也把观众带入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引导人们反躬自省,鼓舞人们重燃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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