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河西的玉门关和阳关之置,极为特殊。在诸多要路与边塞之地关的设置中,设有玉门关和阳关。《唐六典·尚书刑部》记载:
凡关二十有六,而为上、中、下之差。京城四面关有驿道者为上关(上关六:京兆府蓝田开,华州潼关,同州蒲津关,岐州檄关,陇州大震关,原州陇山关)。余关有驿道及四面关无驿道者为中关(中关一十三:京兆府子午、骆谷、库谷,同州龙门,会州会宁,原州木峡,石州孟门,岚州合河,雅州邛莱,彭州蚕崖,安西铁门,兴州兴城,华州渭津也)他皆为下关焉(下关七:梁州甘亭、百牢,河州风林,利州石门,延州永和,绵州松岭,龙州涪水)。[425]
即唐在全国共设有26关,其中上关6,中关13,下关7。显然根本没有河西的玉门关和阳关。但是玉门关和阳关之设,实际却在盛唐一直都存在,而且,诸关的职能也具备。原因是玉门关和阳关极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是出入河西走廊的南北两个必经的关口。也是因为河西走廊在丝绸之路上属于必经之地。
1.玉门关
玉门关设置于汉代。《汉书·扬雄传下》记载:“西北一候”,孟康注释“敦煌玉门关候也”[426]。《汉书·地理志下》记载:“玉门,莽曰辅平亭。”颜师古注释:“阚骃云汉罢玉门关屯,徙其人于此。”[427]说明政府主持下,当时在玉门关进行了屯田,并移民进行经营。
汉代玉门关的位置,《汉书·张骞传》记载:“酒泉列亭鄣至玉门。”韦昭注释:“玉门关在龙勒界。”[428]玉门关外向西,为东西数百里的沙漠。如《后汉书·李恂传》注记载:“《广志》曰:流沙在玉门关外,东西数百里。”[429]《后汉书·班超传》注记载:“玉门关属敦煌郡,今沙州也,去长安三千六百里。关在敦煌县西北。”[430]根据侯玉臣的考证,“汉代玉门关应在今布隆吉乡的南面,亦即汉代的冥水岸边”。[431]李岩云、傅立诚认为,“汉代位于敦煌西北的玉门关址在小方盘城西侧150米处的长城线上”。[432]而李并成先生的考察,则认为,“丝绸路上的著名关隘玉门关,伴随着中西交通的发展及其路线的变化,关址有过几次改徙……西汉最早设置的玉门关位于今甘肃省嘉峪关市石关峡,置关时间当在武帝元封四年,至太初三、四年间李广利二次伐大宛之际,随着汉王室西方战略的需要,遂将玉门关西迁至敦煌郡西北”。[433]即唐《元和郡县图志》卷40中所述,沙州“寿昌县”城“西北”117里的“玉门故关”。为汉代西域“北道”关口,也为汉代“西域之门户”[434]。
从汉至唐,玉门关的变化,在《武经总要·前集》卷18下《边防三下·关山条》中记载:“玉门关,汉列河西四郡,通道玉门障塞,出长城外数十里是也。东至沙州百二十里,东南至沙州二百五十里,去长安三千六百里。自关度流沙西二千里至鄯善,又自关度流沙北行二千三百里至车师。隋炀帝巡狩河西,至玉门关,置伊吾、且末等郡。唐为玉门县。”[435]即汉代的玉门关作为边地“障塞”之处,曾经长时间在敦煌西北250里地处,距离京都长安3600里,出玉门关,西行即是“千里”“流沙”。出沙漠为鄯善。出玉门关北行2300里,为车师。隋代时,隋炀帝西巡河西,曾经到玉门关,并于玉门关外设置伊吾、且末等郡。唐代设置玉门县。
唐代在河西设玉门县,同时也仍然设置玉门关。《史记·大宛列传》注释引《括地志》记载:“玉门关在沙州寿昌县西六里。”[436]《元和郡县图志》卷40的注释中认为在瓜州晋昌县城东20里[437]。李并成先生的考证则认为,“唐玉门关地理位置上具有如下特点:应位于瓠河(今疏勒河)南岸、置于遍设烽燧的山嶂间、关外西北应有沿线烽燧、关址设在汉长城“昆仑塞”址上、关城为伊吾路(莫贺延碛道、第五道)的起点、距隋唐晋昌城不远、且在敦煌以东三、四天行程处等。据此,可认定该关应位于今甘肃省安西县双塔堡一带”[438]。但李正宇则认为,“唐代玉门关的位置在今瓜州县(原安西县)锁阳城(唐瓜州城)西北,处于瓜州城往返常乐城的大道上”[439]。无论如何,唐代的玉门关与汉代时在地理位置上,发生了变化。移到敦煌以东,甚至瓜州以东。但却依然是西域北道的重要起点。唐有很多的出兵西域,都自玉门关西行,因此也依然是西域的门户。
从当时玄奘法师的西行亲历所记,出河西到西域所行为玉门关道。玉门关置于瓜州晋昌城(今甘肃安西县锁阳城)“北行伍拾余里”的“瓠河”上[440]。玉门关建置于“瓠河”上,也说明盛唐的关设置,一般扼要路而筑。出入玉门关,必须要渡瓠河。按照当时玄奘法师,在玉门关道与阳关道之间选择玉门关道,以及地理位置看,玉门关道,出河西到西域伊吾(今哈密市)的距离,要相对较近一些。但是玉门关道的条件是茫茫沙漠。此间玄奘法师经历了,在整个西行之路上,唯一孤身一人,又经历最艰苦的一段九死一生的沙漠之行。可见,玉门关是出河西,到西域的北道关口。因为环境恶劣,一般行人极少。但自西域东来进入河西这一丝绸之路必经之地,毕竟是二选一的通途,位置极为重要,对出入河西者,有控驭之势。
同时玉门关还镇戍着北通突厥,以及南去吐蕃的要路,设有烽驿等诸多军防系统。王昌龄《从军行七首》中言: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441]
可见,玉门关建筑于“几千重”的“山嶂”间,人马行于玉门关山根本就看不见其踪影。北通突厥和南去吐蕃的山间要路上,都设置有烽。玉门关的戍守者必须于戍楼上,时时候望烽烟火是否有传,及时对军事信息进行传递,并采取相应的军事行动。
玉门关与唐其他诸关,最大的不同点,为唐经营西域的后方军事基地,河西的军事前锋起点。在《旧唐书·李德裕传》记载:“安西去京七千一百里,北庭去京五千二百里。承平时,向西路自河西、陇右出玉门关,迤逦是国家州县,所在皆有重兵。其安西、北庭要兵,便于侧近征发。”[442]
从这一记载中,可以看到当时西域的“安西”,距离唐都长安有7100里的路程。而庭州则距离长安有5200里。如此遥远的距离,又有玉门关外的千里沙漠。故唐经营西域之军,平时屯于河西、陇右的州县。战时征发集结,统一从玉门关始发,以迅速到达西域。
故而自玉门关出河西的玉门关道,在唐代是西域丝绸之路天山南北两道的起点。玉门关与安西铁门关之间的西域,为玉门关将士的镇守之所。也是从军征行玉门关道的军人拼力维护之地。王昌龄《从军行七首》中言:“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443]。
李白《相和歌辞·从军行二首》中写有:
从军玉门道,逐虏金微山。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鼓声鸣海上,兵气拥云间。愿斩单于首,长驱静铁关。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444]
诗中所述从玉门关道西征的将士们,追逐敌军至“金微山”。“梅花曲”的笛声,海上的战鼓,鼓舞着士气,激发着将士们誓死长驱杀敌的胆气。“沙场”“百战”,“铁衣”破碎,还在敌军的“数重”合围下。突袭敌营,射杀其将领,得胜而归时,只剩“残兵”“千骑”。玉门关道必须经过千里沙碛,路况极为艰难。《全岑参《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写道:“前月发安西,路上无停留,……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445]
玉门关有关城,而且有大量的驻军,并有军之统领着“将军”。而且还有随军的歌妓、婢奴等。属于屯军西域大军的修整地。在岑参《玉门关盖将军歌》中所述:
盖将军,真丈夫。行年三十执金吾,身长七尺颇有须。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南邻犬戎北接胡,将军到来备不虞。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暖屋绣帘红地炉,织成壁衣花氍毹。灯前侍婢泻玉壶,金铛乱点野酡酥。紫绂金章左右趋,问着只是苍头奴。美人一双闲且都,朱唇翠眉映明矑。清歌一曲世所无……骑将猎向城南隅,腊日射杀千年狐。我来塞外按边储,为君取醉酒剩沽。醉争酒盏相喧呼,忽忆咸阳旧酒徒。[446]
诗中虽写30岁的美男子“盖将军”刚到玉门关的生活,但所含信息反映出,当时西域等地无战的情况下,唐王朝玉门关依然驻军5000“甲兵”。且都是“胆力”过人之力士。也说明玉门关修筑有“关城”。其关城的地理位置为“迥”(远、特殊)和“孤”,处于能够控驭南边“犬戎”(吐蕃),和北边的“胡”(突厥)的重要位置。此处看似玉门关控驭南北,但实质上,还有一方,即吐蕃或突厥,及其联合之力,绕道自西域而来。所以控驭之势,即为南北西三边。诗文内容也说明,玉门关地处,除了军防人口与建筑外,基本没有其他人口与建筑。玉门关的自然环境是“万里”“黄沙”下,植物多为枯萎的“白草”。但年轻的“盖将军”来了以后,防“备不虞”,比较轻松,以致军中“无事”而“娱”。有灯红酒绿的闲怡,有“美人”“一双”的“清歌”,还有“骑将”城南的“腊日”“猎”“射”。当然也有作者心中,所想将士们来玉门关,为“按边储”的壮志之行。以及与歌舞升平,酒色而乐的将军率领下,喧然如“咸阳”“酒徒”无异的生活下,忧虑边事的心境。作者岑参当时入幕河西,到玉门关。作为军事参谋人才,对玉门关的这种状况作歌,体现了对玉门关关事的担忧。也反映了军幕中,将军与谋士之间,也常有军事策略的迥异,以及生活与军事行为的截然不同。此外,“盖将军”所行,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玉门关是屯军西域大军的修整地。
唐诗中有诸多关联玉门关之作,反映出了唐人心中的玉门关,往往就是西域的征战起始处,是唐军震慑西域的屯军基地前锋所在,还是西行西域之地将士们盼望得归的乡关。如胡宿《塞上》言:
汉家神箭定天山,烟火相望万里间。契利请盟金匕酒,将军归卧玉门关。云沈老上妖氛断,雪照回中探骑闲。五饵已行王道胜,绝无刁斗至阗颜。[447]
诗中所述唐军平定西域,烽、驿军事体系设置于西域各地。西突厥首领“请盟”言和。唐军统帅“将军”“归卧”于“玉门关”。天空云淡,没有了战争之气,山巅之雪照着,已闲的探马骑士。唐王朝的军事致胜,给西域地区带来了和平而无有争斗的生活景象。但同时也是内地诸多战士们,极有可能骨埋他乡的长征之行。李颀《相和歌词·从军行》写道: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448]
诗中可以看到出玉门关西征于西域的军士,白天候望烽烟,傍晚“饮马”西域“交河”畔。没有“城郭”“野云万里”,“雨雪纷纷”的“大漠”中,“胡雁哀鸣”,“胡儿”“泪”落。还不能回至玉门关的情况下,军士们只能拼命于征行。年年战士们“骨埋”他乡的生死之行,才换得西域运送葡萄入内地的和平景象。李士元《登单于台》有:
悔上层楼望,翻成极目愁。路沿葱岭去,河背玉关流。马散眠沙碛,兵闲倚戍楼。残阳三会角,吹白旅人头。[449]
出玉门关西征的军士们,常将西域的景象与玉门关内作比较。登楼远望西去“葱岭”之路,“背”流之水,“散眠”之马,“闲倚戍楼”之兵,“三会角”之“残阳”等等,都成为作者心中,“极目”白人头之“愁”。其实也是希望早日回至玉门关内的乡愁。可见玉门关在当时西行征人心中,也是接近家乡的乡关。
玉门关的威慑,是大唐军人,想要立功或报国时,首先想到要去的地方。胡曾《玉门关》中言:“西戎不敢过天山,定远功成白马闲。半夜帐中停烛坐,唯思生入玉门关。”[450]内地男儿所言出玉门关,一般情况下即为赶赴疆场之战。贯休《横吹曲辞·出塞》言:
扫尽狂胡迹,回戈望故关。相逢唯死斗,岂易得生还。纵宴参胡乐,收兵过雪山。……男儿今始是,敢出玉关门。……水不担阴雪,柴令倒戍楼。[451]
西域的征战结束时,得胜的将士们,在有“胡乐”的盛宴中,不仅望归玉门关,不再饮雪水,不再设戍楼。还在赞叹能够出玉门关的胆气中,庆幸能够活着经玉门关,而回归故里。
唐太宗贞观年间的军人,轻装出玉门关,信心满满的行征西域。虞世南《出塞》所言:
上将三略远,元戎九命尊。缅怀古人节,思酬明主恩。……扬桴上陇坂,勒骑下平原。誓将绝沙漠,悠然去玉门。轻赍不遑舍,惊策骛戎轩。凛凛边风急,萧萧征马烦。雪暗天山道,冰塞交河源。雾锋黯无色,霜旗冻不翻。耿介倚长剑,日落风尘昏。[452]
诗中“上将”,“思酬”“明主恩”,而远略“悠然”“轻赍”出玉门关。使西域“惊”恐,显然所述为唐太宗平高昌之事。西域的“凛凛边风”,“交河源”的“冰塞”,“雾锋”霜冻,都未能动摇唐大军的征战旗帜。将士倚长剑而立,西域稳定,社会秩序井然。
玉门关的军事驻守,使唐王朝内地与西疆的经营之间,距离缩短,也像长城一样,稳固着唐广阔的西域统治。如徐九皋《关山月》所言“玉塞抵长城,金徽映高阙。遥心万馀里,直望三边月”[453],也言玉门关在南北西三边“高阙”御控,“抵”如长城之固。
在唐人的眼中看来,玉门关是内地与西域不同气候,也是不同心情的交接点。在崔湜《大漠行》中写道:
阳春半,岐路间,瑶台苑,玉门关。百花芳树红将歇,二月兰皋绿未还。阵云不散鱼龙水,雨雪犹飞鸿雁山。山嶂连绵不可极,路远辛勤梦颜色。……火绝烟沉右西极,谷静山空左北平。但使将军能百战,不须天子筑长城。[454]
在长安“阳春半”时,玉门关的“岐路”和山障中,除了没有任何春天的绿意外,还在“雨雪”“犹飞”的寒冷中。但驻守玉门关的将士们,却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能征善战,为大唐构筑者稳定的护卫长城。王之涣《凉州词》中言:“羌笛何须怨杨柳,春光不度玉门关。”[455]也言其“春光不度”。玉门关的“春光”迟来,秋霜却很早。骆宾王《在军中赠先还知己》中写有:
魂迷金阙路,望断玉门关。……风尘催白首,岁月损红颜。落雁低秋塞,惊凫起暝湾。胡霜如剑锷,汉月似刀环。别后边庭树,相思几度攀。[456]
诗中玉门关的秋季的“风尘”“落燕”“惊凫”“胡霜”“汉月”“边庭树”等,都在年复一年的冷秋中,让将士成“白首”,家人失“红颜”。
唐军的戍边与征战,并不只是胜利,还带诸多将士们复杂而惆怅于心的感慨,以及与家人长期分离的思念。岑参《赠酒泉韩太守》中写所写玉门关东的酒泉太守。
太守有能政,遥闻如古人。俸钱尽供客,家计常清贫。酒泉西望玉关道,千山万碛皆白草。辞君走马归长安,忆君倏忽令人老。[457]
贤能的酒泉太守,俸禄收入都供过往之客,“家计”却“清贫”。自玉门关而来的作者岑参,于酒泉太守处也作停留。西望玉门关道的荒凉,辞行太守行马归长安的途中,想到太守,忽有令人年老之感。岑参《玉关寄长安李主簿》中:“东去长安万里馀,故人何惜一行书。玉关西望堪肠断,况复明朝是岁除。”[458]长期看着玉门关西的荒凉景象,过年的时候也还在玉门关。将士们一行家书,“万里余”的距离外,无法及时寄到,而只能结愁于心。李白《横吹曲辞·关山月》中所写: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459]
玉门关以西的西域天山下还在征战时,玉门关东的陇右青海,战事已经临近。征战沙场者,很少能够活着归来的事实,也是唐人望玉门关所象征着的伤情。在陈子昂《还至张掖古城闻东军告捷赠韦五虚已》中写道:
孟秋首归路,仲月旅边亭。闻道兰山战……三捷虏云平。汉军追北地,胡骑走南庭。君为幕中士,畴昔好言兵。白虎锋应出,青龙阵几成。披图见丞相,按节入咸京。宁知玉门道,翻作陇西行。北海朱旄落,东归白露生。纵横未得意,寂寞寡相迎。负剑空叹息,苍茫登古城。[460]
诗中作者为盛唐诗人陈子昂,送北疆军中作幕僚的友人荣归之作。“孟秋”在古城张掖,向玉门关道西行时,听到北疆战胜的消息。与友人在北疆一展才华,并“按节”功荣入京相比,自己还空然一身,未显示什么作为。向玉门关道行,却说自己是去了“陇西”。登城空叹,“负剑”于“苍茫”中的心情。而卢照邻《横吹曲辞·关山月》中云:(www.xing528.com)
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影移金岫北,光断玉门前。寄书谢中妇,时看鸿雁天。[461]
所述玉门关前“光断”“塞垣”“虏障”到“祁连”“鸿雁”回飞时,军中之人望明月,寄书家人时的思念之情。
中唐以后河西失守,玉门关却仍然与唐人的报国梦紧紧相连。如戴叔伦《闺怨》中的“看花无语泪如倾,多少春风怨别情。不识玉门关外路,梦中昨夜到边城”。[462]唐彦谦《咏马》中的:“百战沙场汗流血,梦魂犹在玉门关。”[463]也可以反映出盛唐时期玉门关道的战守,为稳定的形势所做出的贡献。
2.阳关
玉门关和阳关都始设于西汉。汉代“玉门、阳关,二关名也,在敦煌西界”[464]。《汉书·地理志下》记载:“敦煌郡,武帝后元年分酒泉置。……户万一千二百,口三万八千三百三十五。县六:敦煌,……广至,宜禾都尉治昆仑障,莽曰广桓。龙勒,有阳关、玉门关,皆都尉治。”[465]汉代在敦煌郡的广至县(今甘肃安西县西南),于“昆仑障”所设的宜禾都尉,管辖玉门关和阳关。《汉书·西域传上》记载:“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466]即玉门关和阳关在汉代就是出入河西,向西域南北两道的关口。西出玉门关,为西域北道,自“车师”沿天山西行,到“疏勒”,再越过“葱岭”,可至“大宛、康居、奄蔡焉”等地。而西出阳关,为西域南道,自“鄯善”沿昆仑山西行,至“莎车”,在越过“葱岭”,可到达“大月氏、安息”等地。
唐代也设阳关,与玉门关一起,也是西域南道和北道的关口。唐代与汉代相比,玉门关的位置变化较大,但阳关的位置,没有大的变化。其位置在《元和郡县图志》卷40中记载在沙州的寿昌县:
阳关,在县西六里。以居玉门关之南,故曰阳关。本汉置也,谓之南道,西趣鄯善、莎车。[467]
沙州寿昌县城(今甘肃敦煌市西南破城子)西六里,为阳关的位置。汉代设关时,因为在玉门关南(阳),故名阳关,为西域南道的关口。西出阳关,可至“鄯善、莎车”等地。
丝绸之路西域南道,即为阳关道。唐时的玄奘法师,西行归国入河西走廊所行,即阳关道。玄奘法师回至楼兰故地(鄯善)时,有唐政府派出等候迎接的人和鞍马。于是,放回于阗所派送行之人及陀马。有诏书令酬谢,但都不受而回。由此东行到沙州敦煌,到敦煌后,上表朝廷已至河西的行程。自鄯善至敦煌期间为西域南道(阳关道),必然要经过阳关。
阳关道的路况“多缘险隘”,“道险不得夜行,春秋二时雪深,道闭不通”。[468]由此可知,唐代的出河西两关中皆难。玉门关道要历经千里沙漠,而阳关道则是大雪山,且夜间和春秋冬季,都闭关不能通行。相对来说,玉门关道还比较容易。而且玉门关道在西域有天山南麓和北麓的南北两路。因此唐军出西域则常常自玉门关出,行玉门关道。
阳关道的路险而远,在唐诗中也有很多描写。阳关道虽为路迂人稀的天涯之路,但仍然有入幕军中的诗人们,和将士们一起,西出阳关,赴西域建功和报国。亲身感触阳关道之艰险,并书之于诗文,而留观在世人中。王维《送刘司直赴安西》中言:“绝域阳关道,胡沙与塞尘。三春时有雁,万里少行人”[469],言阳关道之行,在伴着塞边风沙,路长人稀,雁来迟的“绝域”中。王维《渭城曲》中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470]刘长卿《送裴四判官赴河西军试》中言:“阳关望天尽,洮水令人愁。万里看一鸟,旷然烟霞收。晚花对古戍,春雪含边州。”[471]阳关道,“万里”之遥,难见“一鸟”。“愁”望春雪中,“旷然”“古戍”,人迹罕至。耿湋《陇西行》中言:“雪下阳关路,人稀陇戍头。……黄云万里愁。因思李都尉,毕竟不封侯。”[472]阳关道万里雪路,与万里愁云一道,因为征行之人,功荣而归的极少。骆宾王《久戍边城有怀京邑》中言:“边亭草早枯。……沙塞三千里……关山暂超忽,形影叹艰虞。……陇坂肝肠绝,阳关亭候迂。”[473]有“亭候”之设的阳关道,“迂”回、遥远、难行、寒冷,可以与陇山相比,不同的是还有“三千”沙碛相连。骆宾王《畴昔篇》中言:
玉垒铜梁不易攀,地角天涯眇难测。莺啭蝉吟有悲望,鸿来雁度无音息。阳关积雾万里昏,剑阁连山千种色。蜀路何悠悠,岷峰阻且修。回肠随九折,迸泪连双流。寒光千里暮,露气二江秋。[474]
作者将阳关道的艰难和遥远,与“蜀”道之难、“剑阁”“连山”、“地角天涯”、“岷”山“峰阻”等作比。外加“积雾万里”的“昏”然。行者悲泣,戍者寒戾,望者落泪。杜甫《送人从军》中云:
弱水应无地,阳关已近天。今君渡沙碛,累月断人烟。好武宁论命,封侯不计年。马寒防失道,雪没锦鞍鞯。[475]
则将阳关道与“天”路、地府“弱水”之渡相比。数月在无人烟的沙漠中,或在雪没马背的崎岖山路上行走。感叹武将之功荣之路,遥若登天,难似入地,取得于命悬一线之间。
西出阳关是当时唐人建功异域的机会,很多内地年少者主动争取入伍,征行西域,但他们之中,真真能够立功荣归者却很少。更多的是沙场牺牲和得归者在心理上的战争创伤。钱起《送张将军征西》中云:
长安少年唯好武,金殿承恩争破虏。沙场烽火隔天山,铁骑征西几岁还。战处黑云霾瀚海,愁中明月度阳关。玉笛声悲离酌晚,金方路极行人远。计日霜戈尽敌归,回首戎城空落晖。始笑子卿心计失,徒看海上节旄稀。[476]
诗中所写“长安”“好武”“少年”,自行争取主动入伍,西出阳关征行西域。数年于战火的乌云中,随“铁骑”“征西”,望“天山”烽火。月能“度阳关”而回,人却只能闻笛声而愁悲于阳关外,遥远的“沙场”“落晖”处。再看看寥寥无几的功荣而归带“节旄”者,和更多已经身死疆场的同行者,才开始失落而自笑天真。
阳关之地,无论自然环境,还是人文生活,都展现着与当时内地全然不同的异域军旅风情。孙光宪《酒泉子》中云:
空碛无边,万里阳关道路。马萧萧,人去去,陇云愁。香貂旧制戎衣窄,胡霜千里白。[477]
在“万里”阳关道上,所见的空旷沙碛、马萧人稀、千里霜雪、万里愁云,以及皮制的窄军衣等等。而许棠《塞下二首》中云:
胡虏偏狂悍,边兵不敢闲。防秋朝伏弩,纵火夜搜山。雁逆风鼙振,沙飞猎骑还。安西虽有路,难更出阳关。
征役已不定,又缘无定河。塞深烽砦密,山乱犬羊多。汉卒闻笳泣,胡儿击剑歌。番情终未测,今昔谩言和。[478]
征戍于边地阳关等处的“边兵”,面对着秋收可能会被敌方侵夺的情况下,带“弩”“防秋”更为忙碌。“火”把齐举,“鼙”鼓声声中,“猎骑”“沙飞”,连夜“搜山”。阳关外有“安西”路,但军中之士也不能随意出入阳关。深山边塞,烽筑更密,也多有牧羊。军中生活,胡笳吹起时,“汉卒”闻泣,胡卒“剑歌”。胡汉诸族共在军中多时,已经互不轻谩,言语也已经互知、互通。
阳关之地也设戍而守,戍守阳关处的军士,所感受到的是该地沙塞之寒。贺朝《从军行》言道:
鸣鸡已报关山晓,来雁遥传沙塞寒。……边树萧萧不觉春,天山漠漠长飞雪。……自从一戍燕支山,春光几度晋阳关。……已见氛清细柳营,莫更春歌落梅曲。烽沉灶减静边亭……。[479]
诗中反映出的信息中,“鸡鸣”“关山”报晨晓,春雪沙塞柳迟绿,以及春天还唱梅花曲,“边亭”烽静雁寄信。李昂《从军行》中的“征戍年年沙朔间。塞下长驱汗血马,云中恒闭玉门关……春云不变阳关雪,桑叶先知胡地秋”。[480]征戍于沙塞者,阳关春秋皆雪,驱马望归。岑参《岁暮碛外寄元撝》“沙碛人愁月,山城犬吠云。别家逢逼岁,出塞独离群。发到阳关白,书今远报君”。[481]是寄书阳关外的友人,表达关内关外,都具孤然之愁。刘威《伤曾秀才马》中言道:“秋归未过阳关日,夜魄忽销阴塞云。……临轩振策休惆怅,坐致烟霄只在君。”[482]借马言人,即便是在秋风未止的时节,对着夜里塞上阴云,也是“临轩”多“惆怅”。
阳关也是内地家人西望边戍者的进入内地的关口。崔仲容《赠歌姬》中:“渭城朝雨休重唱,满眼阳关客未归。”[483]刘氏云《乐府杂曲·鼓吹曲辞·有所思》中:“朝亦有所思,暮亦有所思。登楼望君处,蔼蔼浮云飞。浮云遮却阳关道。”[484]都是家人满目“阳关”,却遥不可及的盼归之情。崔湜《折杨柳》中写道:“二月风光半,三边戍不还。年华妾自惜,杨柳为君攀。落絮萦衫袖,垂条拂髻鬟。那堪音信断,流涕望阳关。”[485]边戍者的家人,含泪望“阳关”,景物风光和年华,都只有自己珍惜。说明戍边的家人,只要进入阳关,就意味着有望回归。袁晖《正月闺情》中的:“晓魂怜别梦……绕砌梅堪折,当轩树未攀。岁华庭北上,何日度阳关。”[486]亦为家人梦判征戍边地者“度阳关”而还的急切心情。赵嘏《织锦窦家妻》中的:
当年谁不羡,分作窦家妻。锦字行行苦,罗帏日日啼。岂知登陇远,只恨下机迷。直候阳关使,殷勤寄海西。[487]
人人当年羡慕的军人之妻,在丈夫征行之后,苦泪交加。难知其戍地之远,但却一直等待自阳关而来的人,寄带家人的关切。刘元叔《妾薄命》中言:
自从离别守空闺,遥闻征战赴云梯……应是渔阳别有情……北斗星前横旅雁,南楼月下捣寒衣。夜深闻雁肠欲绝,独坐缝衣灯又灭。暗啼罗帐空自怜,梦度阳关向谁说。每怜容貌宛如神,如何薄命不如人。待君朝夕燕山至,好作明年杨柳春。[488]
诗中丈夫远征之地,家中的妻子根本就不知道,但听说征行战地“云梯”,也怀疑丈夫是否移情别恋。星夜倚月缝冬衣之时,雁来却无信回。自怜命苦,“梦度”阳关。期待丈夫的归来,将是家中的春天。反映出家人并没有期待征戍者的功荣,而是只要能够回家,家人就盼到了春天。
阳关也是唐人眼中西域与内地的分界点。王维《奉和圣制送不蒙都护兼鸿胪卿归安西应制》中言:“鸣笳瀚海曲,按节阳关外。落日下河源,寒山静秋塞。”[489]王维《送平澹然判官》中言:
不识阳关路,新从定远侯。黄云断春色,画角起边愁。瀚海经年到,交河出塞流。[490]
作者首次随“定远后”征西出阳关,所见为满目荒凉无“春色”之处,顿生“边愁”。自阳关道至西域“瀚海”路遥,“经年”方可到达。看“交河”外流,与心中所向的方向相反,又让愁入心底。岑参《寄宇文判官》中言:
西行殊未已,东望何时还。终日风与雪,连天沙复山。二年领公事,两度过阳关。相忆不可见,别来头已斑。[491]
诗中作者向故友书信诉说,离别两年的征行中,“终日”在风雪中,沙山“连天”之地,两度公差出入“阳关”。思念故友“不可见”,头已斑白,“东望”归期无期。反映了征戍者希望尽早回归而有不能的无奈。
阳关为歌名的阳关曲,在唐人的歌声中,为悲壮的边塞之声。除了壮志报国之情,愁怨之意也千转百回。高骈《赠歌者》中言:
酒满金船花满枝,佳人立唱惨愁眉。一声直入青云去,多少悲欢起此时。……便从席上风沙起,直到阳关水尽头。[492]
其中,“佳人”扣人心弦之歌,优美“入”青云,言尽人间悲欢。“席”间观听者之心,被不经意的带到了阳关外的风沙和背流之水的尽头。所言天籁歌声,悠远可比于阳关外域之无尽悠远。谭用之《江馆秋夕》中的:“谁人更唱阳关曲,牢落烟霞梦不成。”[493]则表达阳关曲所言,象征着边地的阳关之地,长久戍守与征战,梦却难成的怨意。冯延巳《蝶恋花》中言:
蜡烛泪流羌笛怨,偷整罗衣,欲唱情犹懒。醉里不辞金爵满,阳关一曲肠千断。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494]
曾经戍守“陌上”,今已归乡,却未能得志者,唱“阳关”曲,依然愁情无限。年迈“倚楼”“泪眼”“独语”,家人疏远。燕过还忆戍边时,梦落无处觅。反映出阳关曲意味着壮志与愁怨相继。张祜《听歌》中的:“十二年前边塞行,坐中无语叹歌情。不堪昨夜先垂泪,西去阳关第一声。”[495]虽为中唐之人言,但也能够看到,边塞与阳关依然相连。让人歌叹和垂泪的愁怨,更着期间。
总之,盛唐丝绸之路必经的河西走廊,设有极为特殊的玉门关和阳关。两关都有戍、亭、障、烽等边关所军备的基本特征,和出入关所需的过所与公验检查体制。两关之西出至西域的道路,都颇为艰险难行,玉门关道千里沙碛的大漠之路,阳关道万里春雪中的崎岖山路,都如天然成关障。成为不同地域的自然分水岭,也成为唐人心中的出入异域风情之地的关口。唐政府军控两关,维护了西域不易的和平,以及各项政策在西域的推行。
综上所述,塞、关、戍等安检与军控,首先是平时西北疆南北两边安定和西域得以巩固丝绸之路的基本安全保障。这种以障堵之塞垣为基本防御设施的防御体系,也形成了中国古代整个民族的塞心理,即以障堵构筑防线的心理。以展示自身的威严和不可侵犯,这种塞心理在国是边防线,在城是城墙,在家是院墙,在个人是做人的底线。这样,古代中华层层稳固的维护着天朝帝国的自尊型尊严。国、家、个人都会采用各种防守心理和行为维护自身的尊严和安全,但这种保障也是以关的形式对内外有条件的开放,并有驻军戍守其基本的安全。其次也是战时边地与驻军以及政府之间联系的起点,与烽、驿等防御体系有紧密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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