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者破产法: 免责制度及自由财产范围

消费者破产针对的是无偿债能力的自然人消费者，这类债务人在偿还债务的同时仍需维持自己及家庭成员的生活开支，且在这种类型的破产中，债务人大多已无财产可供清算，只能以其预期的不确定收入偿还债务，因而在破产主体、破产程序、破产理念等方面与一般商业破产存在较大的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 破产主体的存续性

消费者破产相对于法人破产而言，一个最大的不同在于法人在破产清算程序终结之后法人人格随即消灭，而作为自然人的消费者，在破产之后人格并不消灭，破产主体依然存续。因此，消费者破产除了要考虑消费者债务人债务问题的解决，还需要考虑如何保障消费者债务人在破产后的基本生存利益，在这一点上各国破产法都可谓煞费苦心。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规定在破产程序中制定和解方案时需要保障债务人的基本生活尊严，将债务人剩余收入用做偿还债务时必须为债务人及其家庭留有必要的生活费用。2004年在比利时，没有孩子的单身人士和夫妇每年可以留存约人均12000美元，如果增加一个孩子可多留存大约3000美元。美国当时的情况是单身未婚人士可留存约9800美元; 单亲家庭可留存约13000美元; 无子女的夫妻可留存约12650美元; 有一至两个孩子的夫妻可留存19150美元。[39]在破产程序中，各国消费者破产法在破产财产中都列有自由财产[40]的例外规定，以保障破产债务人今后的基本生活。例如德国1994年破产法第35条第3款规定:“属于常用家用器具且为债务人在家庭事务中使用的物，以其变现显然只能取得与其价值极不成比例的价金为限，不属于破产财产。”英国1986年《破产法》第283条规定，破产人财产不包括: “(1) 破产人在被雇佣、业务或者职业中，为其个人使用而需要的工具、书籍、交通工具以及其他设备; (2) 满足破产人及其家庭的基本需要的衣服、床上用品、家具、家居设备以及供应品。”[41]破产主体的存续性使得消费者破产往往更加重视债务人在破产程序终结后重新开始经济生活的能力，而非像商业破产那样更关注于债权人债权的实现。

(二) 破产程序的简便性

在消费者破产案件中，债务人所剩的可供偿还债务的资产已经很少，如果按照一般的破产程序，成立破产财团进行债务的清算和管理，时间和金钱上的双重耗费往往是消费者债务人无法承担的。德国在1994年新破产法颁布之前，许多破产申请人因欠缺破产财团而被驳回申请，出现了破产法几乎很难得到适用的情形，遂被批评为“破产制度的破产”。[42]类似情况的出现，引起学者和立法者们的反思，传统的商业破产程序是否同样适合于消费者债务人? 消费者破产和商业破产的一个明显区别在于，消费者除了通常的薪资收入外，几乎没有其他可纳入破产财团的财产，用以满足债权人的债权和破产财团的运行，依照繁复而严格的商业破产程序，似乎有悖于消费者破产中促进消费者债务人重新开始经济生活的立法宗旨，也同样不利于债权人债权的最大满足。因此，简化传统的商业破产程序，使消费者破产适用更加快捷和经济的程序对于消费者债务人来说无疑具有重大的意义。所以，在当代破产法改革的浪潮中，有许多国家在破产法中专门制定用于消费者破产的简易破产程序，区别于传统的商业破产程序，以增加消费者破产程序的利用率，使消费者债务人得以从破产制度中得到真正的利益。德国新破产法中就增设了专门针对消费者的“消费者破产程序和其他小型破产程序”，简化和规范了用于消费者的破产程序，2001年又对该程序进行了重大修改，使债务人更容易启动破产程序。我国台湾地区亦仿效德国法的做法，于2007年7月11日颁布了《消费者债务清理条例》，规定了专门适用于消费者债务人的债务更生程序和清算程序，台湾地区“司法院”在草案总说明的立法缘由中指出消费者“财产较少，债权、债务关系较单纯，宜以较现行法简单易行之程序处理其债务”[43]。出于消费者债务问题本身的特质，消费者破产程序大多比严格的商业破产程序更加便捷，以减少消费者债务人在程序上的时间和金钱花费。

(三) 破产理念的倾向性

破产作为帮助债权人债权实现的一种法律制度走到今天，其立法理念已经从单纯地保护债权人利益，发展至开始兼顾债权人和债务人双方的利益。就消费者破产而言，立法对债务人利益的保护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和倾斜。因为相对于商业破产而言，消费者债务人在申请破产之时大多已无财产或仅有较少财产可供债务偿还，因此破产财产的分配和清偿顺序已不再是消费者破产法关注的重点。消费者破产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破产免责制度和自由财产的范围上。免责制度对于消费者破产而言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因为法人清偿债务以其全部财产为限，且因破产清算的终结而丧失主体资格，所以不存在破产免责的问题。[44]而消费者属于自然人，其主体资格并不会随着破产宣告而终结，因而在破产之后仍有持续偿债的能力，如果消费者破产法中没有免责制度的话，破产程序之于消费者可谓乏善可陈，因为消费者破产绝大部分属于自愿申请破产，其目的多在获得债务免除所带来的利益。消费者破产法的另一项重要内容是规定自由财产范围，消费者债务人申请破产之时所剩财产往往很少，在其所剩财产中价值较高的例如自有住宅、退休金等往往基于对消费者破产人的保护而被排除在清算财产之外。因此，消费者破产制度一方面希望通过免责制度和自由财产制度加强对破产消费者的保护，以促进他们尽快摆脱债务问题获得重返社会的经济能力; 另一方面也通过设定免责制度的适用条件和限定自由财产的范围来保护债权人的利益，尽量满足其债权。各国消费者破产立法无一例外地在上述两方面中找寻最适合本国情况和利益的平衡点。因而，虽然不同的国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对消费者保护理念的贯彻力度不一，但相对于商业破产侧重于对债权人平等受偿权的保护，保护消费者利益是消费者破产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也是各国消费者破产制度的设计者们持有的基本理念之一。

[1] 《元照英美法词典》，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132页。

[2] 《法学大辞典》，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295页。

[3] Black's Law Dictionary(8th ed．2004)．

[4] ［日］石川明: 《日本破产法》，何勤华、周桂秋译，中国法制出版社2000年版，第3页。

[5] 《牛津法律大辞典》，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版，第81页。

[6] 参见刘伟光: 《“破产”概念英文翻译的分析》，载《经济师》2008年第9期，第28页。

[7] Ian F．Fletcher，Insolvency I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2nd 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25-26．

[8] See Jacob S．Ziegel，Comparative Consumer Insolvency Regimes: A Canadian Perspective，Hart Publishing，2003; See also Ian F．Fletcher，Insolvency I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2nd 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25．

[9] Robert A．Klotz，Bankruptcy，Insolvency and Family Law，Scarborough: Carswell， 2nded．，2002，p．1．

[10] 参见［美］戴维·G． 爱泼斯坦、史蒂夫·H． 尼克尔斯、詹姆斯·J． 怀特: 《美国破产法》，韩长印等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译者前言第2页。

[11] ABI，Annual Business and Non-business Filings by Year(1980-2008)，available at http: //www．abiworld．org/AM/AMTemplate．cfm? Section = Home＆TEMPLATE =/CM/ContentDisplay．cfm＆CONTENTID=57826(lastvisited July9，2009)．

[12] Jacob Ziegel，The Challenges of Comparative Consumer Insolvencies，23 Penn St．Int'l L．Rev．639，640(2005)．

[13] Jacob Ziegel，The Challenges of Comparative Consumer Insolvencies，23 Penn St．Int'l L．Rev．639(2005)．

[14] OSB，An Overview of Canadian Insolvency Statistics Up to 2006，available at http: //www．ic．gc．ca/eic/site/bsf-osb．nsf/eng/br01770．html(lastvisited July9，2009)．

[15] 我们通常所说的消费信贷，是指银行及其他金融机构为缺乏购买力的消费者个体提供赊销服务和消费支出贷款的一种融资方式，包括住房贷款、汽车贷款、助学贷款、耐用消费品贷款、旅游贷款等。参见林晓楠: 《消费信贷对消费需求的影响效应分析》，载《财贸经济》2006年第11期，第28页。

[16] Robert Bocock，Consumption，Routledge，1993，p．5．

[17] Robert Bocock，Consumption，Routledge，1993，p．28．

[18] OSB，An Overview of Canadian Insolvency Statistics Up to2006，available at http: //www．ic．gc．ca/eic/site/bsf-osb．nsf/eng/br01770．html(lastvisited July9，2009)．

[19] 参见陈云良: 《消费者概念之模糊性分析——模糊法学的一个应用》，载《法学》2006年第10期，第83～88页。(www.xing528.com)

[20] See Robert Weisberg，Commercial Morality，the Merchant Character，and the History of the Voidable Preference，39Stan．L．Rev．3，3(1986)．

[21] Donna McKenzie Skene and Adrian Walters，Consuming Passions: Benchmarking Consumer Bankruptcy Law Systems，in Paul J．Omar，International Insolvency Law: Themes and Perspectives，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8，p．136．

[22] Jacob Ziegel，The Challenges of Comparative Consumer Insolvencies，23Penn St．Int'l L．Rev．639(2005)．

[23] 也可译做“负债过多”。

[24] See Johanna Niemi-Kiesiläinen，Iain Ramsay and William C． Whitford(eds．)， Consumer Bankruptcyin Global Perspective，Hart Publishing，2003，pp．2-4．

[25] See OSB，An Overview of Canadian Insolvency Statistics Up to 2006，available at http: //www．ic．gc．ca/eic/site/bsf-osb．nsf/eng/br01770．html(last visited July9，2009)．

[26] 转引自汤维建: 《“企业破产与重整法国际研讨会”研究综述(下)》，载中国民商法律网: http: //www．civillaw．com．cn/Article/default．asp? id=9570，2010年1月22日访问。

[27] 文秀峰: 《个人破产法律制度研究——兼论我国个人破产制度的构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页。

[28] 文杰、张丽琴: 《建立我国个人破产制度问题研究》，载《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2002年第3期，第71页。

[29] Black's Law Dictionary(6th ed．1990)．

[30] 汤维建: 《关于建立我国个人破产制度的构想(上)》，载《政法论坛》1995年第3期，第41页。

[31] 潘琪: 《美国破产法》，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4～5页。

[32] 孙颖: 《论我国个人破产法律制度的构建》，载《现代法学》2006年第3期，第92页。

[33] See ABI，Annual Business and Non-business Filings by Year(1980-2008)，available at http: //www．abiworld．org/AM/AMTemplate．cfm? Section=Home＆CONTENTID=57826＆TEMPLATE=/CM/Content Display．cfm(last visited July21，2009)．

[34] See ABI，Consumer Bankruptcy Filings up 37 Percent in May，available at http: //www．abiworld．org/AM/Template．cfm? Section = Home＆CONTENTID = 57680＆TEMPLATE=/CM/Content Display．cfm(last visited July21，2009)．

[35] See The Supreme Court of Ohio，Fields of Law Subject to Specialization Designation in Ohio，available at http: //www．supremecourt．ohio．gov/Boards/certification/definitions/#consumer (last visited July21，2009)．

[36] Johanna Niemi-Kiesiläinen，Changing Directions in Consumer Bankruptcy Law and Practicein Europeand USA，20Journal of Consumer Policy133，135(1997)．

[37] See New Consumer Bankruptcy Law，available at http: //www．poland．pl/news/article，New_ consumer_ bankruptcy_ law，id，372639．htm(last visited July21，2009)．

[38] See UNCITRAL Legislative Guide on lnsolvency Law，available at http://www．uncitral．org/pdf/english/texts/insolven/05-80722_Ebook．pdf，part．2，para．11，p．41(last visited March8，2010)．

[39] Jason J．Kilborn，Comparative Consumer Bankruptcy，Carolina Academic Press， 2007，pp．38-39．

[40] 所谓自由财产，即不列入破产财团清算的财产，是指那些在破产程序中不被清算分配而由破产人自由处分的，用于维持破产人及其所扶养的亲属生活需要的财产、破产人职业需要的财产以及与破产人具有特定人身关系的财产，在英美法上又被称为豁免财产。参见文秀峰: 《个人破产法律制度研究——兼论我国个人破产制度的构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0～171页。

[41] The Insolvency Act1986(c．45)s．283(2)．

[42] 沈冠伶: 《消费者债务清理制度之研究——从德国法之发展评析我国消费者债务清理条例》，载《台北大学法学论丛》2007年第63期，第136页。

[43] 《消费者债务清理条例草案条文总说明暨对照表》，台湾地区“司法院”2006年4月11日发布。

[44] 邹海林: 《破产程序和破产法实体制度比较研究》，法律出版社1995年版，第3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