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亚子：有骨气的旧文人探析

既是旧文人中有骨气者，又在政治上与毛泽东有共同语言，还在诗词创作上与毛泽东是知音，这位柳亚子实在不一般，他与毛泽东情深谊长……

毛泽东评点原文

　◎看了柳亚子先生题画，如见其人，便时乞为致意。象这样有骨气的旧文人，可惜太少，得一二个拿句老话说叫做人中麟凤…… ［１］　◎亚子兄：

广州别后，十八年中，你的灾难也受得够了，但是没有把你压倒，还是屹然独立的，为你并为中国人民庆贺！ “云天倘许同忧国，粤海难忘共饮茶”，这是你几年前为我写的诗，我却至今做不出半句来回答你。看见照片，样子老一些，精神还好罢，没有病罢？ 很想有见面的机会，不知能如愿否？ 敬祝健康！

毛泽东　上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２］　◎亚子先生吾兄道席：

诗及大示诵悉，深感勤勤恳恳诲人不倦之意。……先生诗慨当以慷，卑视陆游陈亮，读之使人感发兴起。可惜我只能读，不能做。但是万千读者中多我一个读者，也不算辱没先生，我又引以自豪了。敬颂兴居安吉！

毛泽东

十月四日［１］柳亚子简介柳亚子（１８８７～１９５８），原名慰高，字安如；后改名人权，字亚卢；又改名弃疾，字亚子。江苏吴江人。曾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是近现代旧体诗词的主要代表诗人之一。出身大地主家庭。他早年即投身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

光绪二十八年（１９０２）加入中国教育会。次年入上海爱国学社求学，积极从事诗文创作，自此成为革命派文化宣传队伍中的活跃分子。光绪三十二年（１９０６），在同盟会江苏分会创办的健行公学教书，加入同盟会。同时又加入光复会，成为“双料的革命党”。为配合《民报》同改良派的论战，与田桐等出版《复报》。在整个南社存在期间，他始终是实干派和激进派。

五四运动时，同情新文化运动。１９２３年，在家乡主编《新黎里》月刊，宣称“醉心于马克思之学说，布尔萨（什）维克主义”。同年１０月，与邵力子、叶楚怆、陈望道等组织新南社。次年加入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１９２５年任江苏省党部常委兼宣传部长。他积极拥护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和共产党人团结合作，成为坚定的国民党左派。１９２７年“四一二”蒋介石叛变革命逃亡日本。次年归国，与鲁迅、何香凝往来。１９３７年日本侵略军进占上海，柳亚子因病留居租界，自题居室为“活埋庵”。１９４０年赴港。次年因谴责国民党反动派制造皖南事变，拒绝参加国民党中央全会，被开除党籍。１９４４年在重庆参加中国民主同盟。

１９４８年在香港参加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柳亚子先后当选为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

柳亚子一生坚持革命，不断前进。何香凝说：“亚子先生自早年参加同盟会的活动以来，一直坚定地站在革命的立场。他一生坚贞不屈，爱憎分明，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从来没有屈服过。”（《纪念柳亚子先生》）郭沫若认为：“亚子先生是一位典型的诗人。他有热烈的感情，豪华的才气，卓越的器识。他的精神是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的。”（《〈柳亚子诗词选〉序》）柳亚子重视文学的思想性，反对叹老嗟卑的个人主题的吟咏，也反对批风抹月的流连光景之词，主张“国恨家仇，耿耿胸臆间，吐之不能，茹之不忍，于是发为文章，噌镗，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在诗风上，他崇尚唐音，承继夏完淳、顾炎武、龚自珍三家，贬斥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在词风上，他推崇辛弃疾，誉之为南宋词人第一，贬斥吴文英。

对“五四”时期的白话诗，柳亚子最初持反对态度。他认为：文学革命，所革当在理想，不在形式，形式宜旧，理想宜新。白话诗断断不能提倡。到１９２４年前后，柳亚子转变为白话诗的热烈拥护者。

柳亚子是一个以诗歌为武器的政治诗人。他的诗，紧密结合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发展，洋溢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民主主义激情，具有鲜明的战斗性。《放歌》批判封建制度，揭示祖国面临的巨大危险；“上言专制酷，罗网重重强。人权既蹂躏，《天演》终沦亡。众生何酣睡，民气苦不扬。豺狼方当道，燕雀犹处堂。天骄闯然入，踞我卧榻旁。瓜分与豆剖，横议声洋洋。”它是柳诗思想内容的一个纲领性表述。《题洪北江〈更生斋诗集〉》批判忠君思想，通过典型的历史人物揭露封建伦理对“读书人”的毒害。他的诗，既慷慨激昂，又敦厚诚挚。

他同毛泽东多有唱和，交谊甚深，传为佳话。试　析

毛泽东对柳亚子不仅有很高的评价，而且有几十年的交情，多有诗词唱和。毛泽东是在１９２６年５月初识柳亚子的。当时，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在广州举行，毛泽东为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代理宣传部长，柳亚子为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二人都参加了这个会。当时柳亚子的政治立场是很鲜明的，他积极拥护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并密切配合宋庆龄、何香凝批判蒋介石日益嚣张的反共活动。他是国民党的左派人士。这次会上，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继３月２０日制造中山舰事件之后，又提出旨在破坏国共合作的“整理党务案”。参加这次会议的毛泽东和其他共产党人坚决反对蒋介石的提案，反对陈独秀的妥协退让方针。柳亚子对蒋介石的态度失望，中途退会，行前，赋诗一首，表达了他的意见和苦闷，“潭水伊人渺何处？ 苍茫万感不禁哀。”这次广州会后，担任国民党中央各部部长的共产党员全部离职。此后局势的发展，使毛、柳二人长期未能会面。

１９２９年，在白色恐怖遍及全国的时候，柳亚子为表达对革命者的怀念，曾写了《存殁口号五首》。其一云：

神烈峰头墓草青，湘南赤帜正纵横。

人间毁誉原休问，并世支那两列宁。

（自注：孙中山、毛润之）把毛泽东与孙中山并列推崇的，柳亚子是第一人。１９３２年，柳亚子再度写诗怀念、赞颂毛泽东：“十万大军统掌握，登坛旗鼓看毛郎。”他直接赠诗毛泽东，大约始于１９４１年。这年１１月底或１２月初，柳亚子写了一首七律《寄毛润之延安，兼柬林伯渠、吴玉章、徐特立、董必武、张曙时诸公》，诗中说：“云天倘许同忧国，粤海难忘共品茶。”表达了对毛泽东的思念之情。毛泽东虽没有和诗，但于１９４４年１１月２１日给柳亚子写了一封热情的信，赞扬柳亚子有骨气，斗争性强，反动派的高压没有把他压倒，“还是屹然独立的”，为之庆贺。柳亚子受到莫大鼓舞。

１９４５年１月，柳亚子在《新华日报》创刊纪念会上公开宣称“世界的光明在莫斯科，中国的光明在延安”。并撰《延安一首》寄毛泽东，句云“世界光明两灯塔，延安遥接莫斯科”。与此同时，他对蒋介石发动三次反共高潮极为不满，并撰《口号二首》，笔锋直指蒋介石“顽旧可怜仍反共，滔滔举世欲安之”，爱憎分明。

１９４５年重庆谈判期间，两人第二次会晤。中共中央为避免内战，争取和平民主团结的道路，派毛泽东等人于８月２８日赴重庆与蒋介石谈判。这一壮举，使柳亚子深为感动。就在毛泽东抵渝的第三天，柳亚子到曾家岩中共办事处拜访毛泽东，相见欢然。当晚，他赋诗一首，于９月２日刊登于重庆《新华日报》。诗曰：

阔别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

弥天大勇诚能格，遍地劳民战尚休。(www.xing528.com)

霖雨苍生新建国，云雷青史旧同舟。

中山卡尔双源合，一笑昆仑顶上头。

毛泽东在重庆期间，同柳亚子几次见面，做推心置腹的交谈。柳每次访罢回家，都有充满激情的诗作。正是读了柳亚子的不少赠诗，在１９４５年１０月４日的信中，毛泽东对柳亚子的诗作了高度评价，认为是“慨以当慷，卑视陆游、陈亮，读之使人感发兴起。”１０月６日、７日，柳亚子又作两首诗表达他接到毛泽东信后的感受。１０月７日，毛泽东又致函柳亚子，由于柳曾向他索取《长征》诗，毛泽东便把自己１９３６年２月写的《沁园春·雪》录下寄给了他，信中说：“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毛泽东说自己的这首词“似于先生诗格略近”，透露出他对柳诗的评价和他喜欢柳诗的原因。柳亚子接信与词后，捧读再三，直呼“大作，大作！”并立即交报界发表。又即兴步韵和词一首：

廿载重逢，一阕新词，意共云飘。叹青梅酒滞，余怀惘惘；黄河流浊，举世滔滔。邻笛山阳，伯仁由我，拔剑难平块垒高。伤心甚，哭无双国士，绝代妖娆。

才华信美多娇，看千古词人共折腰。算黄州太守，犹输气概；稼轩居士，只解牢骚。更笑胡儿，纳兰容若，艳想情着意雕。君与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与此同时，柳亚子悄悄地将毛泽东赠他的《沁园春·雪》的手迹同自己的和词一并让尹瘦石观阅。出于对毛泽东的崇敬，尹向柳索求毛词手迹，柳略一沉思，便慷慨赠与。尹又向柳索求和词手迹，柳又赠与。尹再一步请柳对毛词写一段跋文，柳稍加思索，便欣然命笔，写了一篇跋。全文如下：

毛润之沁园春一阕，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矣。中共诸子，禁余流播，讳莫如深，殆以词中类似帝王口吻，虑为意者攻讦之资；实则小节出入，何伤日月之明。固哉高叟，暇日当与润之详论之。余意润之豁达大度，决不以此自歉，否则又何必写与余哉。

情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恩来殆犹不免自郐以下之讥欤？余词坛跋扈，不自讳其狂，技痒效颦，以视润之，始逊一筹，殊自愧汗耳？瘦石既为润之绘像，以志崇拜英雄之概；更爱此词，欲乞其无路以去，余忍痛诺之，并写和作，庶几词坛双壁？瘦石其永宝之。

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一日，亚子记于渝州津南村寓庐。

柳亚子是第一个评说《沁园春·雪》的诗人；这篇《跋》是第一篇评《沁园春·雪》的文章。柳的和词和跋文，都高度评价了毛泽东词的豪放气概。

毛、柳二人的第三度见面，是在解放后的北平。１９４９年，党中央筹备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邀请大批民主人士参加。柳亚子应邀于２月２７日夜与陈叔通、马寅初、叶圣陶等登华中轮离开香港，３月１８日到达北平。２５日，毛泽东等从石家庄抵北平，柳亚子去车站迎接。当晚，柳亚子参加了在颐和园益寿堂举行的宴会。次日，他咏诗三首录呈毛泽东，其一云：

二十三年三握手，陵夷谷换到今兹。

珠江粤海惊初见，巴县渝州别一时。

延水鏖兵吾有泪，燕都定鼎汝休辞。

推翻历史三千载，自铸雄奇瑰丽词。

３月２８日，柳亚子又撰《感事呈毛主席》一首，诗中流露出虽全国解放在望，万众欢腾之时，而他个人却有一种“退缨”之意。他竟以出无车而弹铗的冯"自况，准备步严子陵的后尘回江南故乡隐居了。这反映出柳亚子还没有脱尽旧知识分子的诗人气质。

柳亚子的思想情绪引起了毛泽东的重视，尽管他当时很忙，仍于４月２９日写一首《七律·和柳亚子先生》，以诤友的身份婉言相劝：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柳亚子当天读到了毛泽东的和诗。蕴涵在诗中的友情、慰勉、挽留和开导，使他大受教育，深为感动。当即写了两首七律寄呈毛泽东，以抒发自己读毛泽东诗后所受的教益和感激的心情。

５月２日，毛泽东到颐和园访柳亚子。在益寿堂里休息喝茶时，两人又谈论起诗词。毛泽东说：柳先生既有清醒的政治头脑，是一位政治家，也是一位大诗人。你写的诗，我爱读，有趣味，有意义。有千百万读者喜欢你的大作，我就是这千百万读者中的一个。柳亚子说：我写的是老一套。我很想写与现实生活紧密结合的诗，但是很不成功，我自己也不满意。最近，我拜读了毛主席写的诗词，心里真是痛快。这些诗词通俗易懂，而且寓意深长。

毛泽东与柳亚子，他们在政治上有共同的语言，在诗词的写作上，彼此是知音。柳亚子是一个与时俱进的革命者，他是旧知识分子中的一个范例。毛泽东对他的高度评价，他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