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社会学家辛诺特(Synnott)曾说过这样的话:“人们也许把身体看得比其他任何一件‘事物’都重要。并且,人们还念念不忘地思考着关于身体的事情,为它操着心。”
对身体的关心或烦恼,出现在每个时代、每个地区的社会中。可是,恐怕从未有社会,会像我们所居住的现代社会这样吧。在这里,人们对身体产生了如此众多的关心,并且它们还如此严重与强烈;这些关心一下子密密麻麻地包围了每个人的意识。曾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淡泊地生活着的身体,如今已然被压上了“堆积如山的问题”。它被摆在意识的聚光灯下,成为人们纷纷讨论的话题。
在身体当中,究竟发生着什么呢?哲学家鹫田清一,把处于危机中的现代社会的身体,称作“恐慌身体(panic body)”。让我们跟随他的引导,来看看实际情况吧。
我们总说“我的身体”如何如何。我们毫不怀疑地认为,“这个身体”是“自己的东西”。不过,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关于自己的身体,我们知道得太少了。鹫田说,在德国有这样一则谚语:“对每个人来说,自己才是最疏远的人。”别人的身体,尚能当作一件“东西”来看一看或摸一摸;可人们关于自己身体产生的经验,却永远都是片段般的。
只能作为局部存在的“自己”,着实令人不安。现代的欧美人或日本人,总在身边摆放着镜子;他们频繁地映照自己的脸或身体,简直像想办法从这不安中逃走一般。即便如此,一个现代的日本人,在一生中究竟会上镜多少次,或拥有多少枚映着自己的照片呢?我们连自己的脸都不能直接看到。因此,我们便制造出许多投向自己的视线——比如他人的目光,镜子、照片等映像,并通过它们间接地看到自己,从中感到快乐。这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自恋(narcissism)吧。
关于“身体”与“自己”的关系,鹫田清一这样论述道:我们感到自己“拥有身体”。可是,“拥有”意味着什么?如果身体是一件我们的所有物,那么它应该可以转让、交换、销毁。如果从自己身上,把“身体”这部分一点一点地全部交换或销毁掉,那么我们又会留下些什么?要是失去身体,我还是我自己吗?如果生了病,身体就会发烧,疼痛,咳嗽,乏力,流鼻涕,流眼泪,耳鸣,淋巴腺肿大,出血——如此这般,身体简直像一只与“我”这个存在不相干的、独立存在的生物一般作出种种反应。这样的身体,真能称得上是“我所拥有的”,或“我的东西”吗?(www.xing528.com)
“这样想来,就能明白一件事。‘我是谁?’这个问题,与‘我不是谁?’这个问题,换言之‘将谁视作与我不同的人(他者)’这个问题,是互为表里,而又密不可分的。”【《自己,这个不可思议的存在(じぶん?この不思議な存在)》】
既不是那样,又不是这样。只有通过这种否定句式,才能把握到“自己”。“自己”成立于我与他者的关系之上,只有当我们认知到他或她“不是我”,“自己”才得以存在。这就是所谓的“身份认同”吧。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常常以为,“自己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就存在于自己心中,存在于这个被皮肤包裹的身体当中似的。换言之,我们会觉得,当与他者分开,在与他者毫无关系的状况下,自己才能成立。不,有时候我们甚至认为,不把自己与他者隔离开来,自己的存在就会受到威胁。“区别”一词,本该意味着“对他者产生认知”;可是它在不知不觉间却变成了“隔离”,阻挡着自己与他者间产生的关联本身。
在此,鹫田发现了一个存在于现代日本社会中的危险征兆。当人们试图将自己从围绕在身边的世界中隔离出来时,感知两者分界线的意识,就必然变得越发敏锐。于是,身体便在那里粉墨登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密密麻麻包围着现代人身体的关心与烦恼,全都是些为了令人感到自己就是自己的必要材料。现代人频繁地去医院报到,不只为了解决烦恼;不如说,人们也许是在自寻烦恼——恐怕只有通过这些身体上的烦恼,才能确立自己的存在吧。
想把自己的存在隔离起来。这一愿望,首先会从厌恶、避免与他人身体接触的感情、意识或行动中体现出来。与其他众多的文化相比,日本文化中人与人身体间的距离较大,互相接触也很少——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而从另一方面看来,在连日的上下班高峰时段中,日本人却不得不拥挤在人群里,被迫接受意外的身体接触。可即便如此,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拉着手或勾肩搭背的日本人确实急速地减少着。家人间的骨肉之亲,同僚友人间问候、对话时的身体接触,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试图避免接触的意识,进而表现在了其他地方。比如人们会对别人的体臭、烟味等粘在自己的头发衣服上而感到厌恶,或反过来担心自己的口臭体臭会令他人不快,而感到不安。除此之外,从20世纪80年代起常常成为人们话题的洁癖症,或“清洁症候群”等等,恐怕也应该算作人们期望隔离的表现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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