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居住技术的丧失对环境的危害，追求慢生活、慢美好

在日本，近年来一种名为“病态建筑物症候群（sick house syndrome）”的病症引发了很大问题。过去，“自己家”应该才是最安全、最能放松身心的场所；可如今，它却沦落为一个只要待在里面就会得病的地方。擅长见风使舵的住宅建筑商，急忙推出了使用无甲醛胶粘剂建造的新房，并美其名曰“生态住宅”，开始贩卖。［话说回来，为什么一直以来人们建造的不是“生态住宅（エコハウス）”，而是危险的“利己住宅（エゴハウス）^[2]”呢？这应该向谁问责？］

围绕住宅问题产生的危机，有其很深的根源。因此并不能将其简单归结为“建筑技术层面的失误”。即使从“技术”层面看待该问题，也会发现：现代的日本人已然失去了“居住技术（技艺）”或“生活技术”，沦落为一群被动而无能的被收容者。而这才是问题的所在。不仅如此，其实“居住技术”丧失，这一文化层面的问题，也与世界各地逐渐加重的环境问题有着紧密联系。

伊里奇指出，所谓环境，曾意味着公共用地（commons），即让人们得以居住于某地域的基础，公共的空间。过去，分别存在的一个个家庭（home），就是通过从它周围延伸开来的公共用地，而互相联系在一起的。公共用地，是一个可以被称做“共同体（聚落）之住所”的，让人们共同生活的地方；同时也构成了经济上的基础。

一旦公共用地被视作资源，作为一种商品被纳入经济市场，那么共同体就将失去其赖以存在的基础，进而走向瓦解。家庭各自孤立起来，世世代代培养、传承而来的“居住技术”——保证水与粮食安全供给的技术、让废弃物重归土壤的技术、获取柴火或木炭等能量源的技术、避免各种灾害的技术、传统的医疗技术等等——也会因此迅速被人抛弃吧。

人们化身消费者，逐渐成为货币经济体系这个巨大市场的一份子。换言之，人们对该体系产生了依存，如果失去了它的支持，就连一天也活不下去。在这种情况下，连“遮风避雨”之类的需要，也被定义为经济学上的“市场需求”，进而作为一种稀缺资源获得了商品价值。电线、煤气管道、电话线、自来水管、下水道等等，人们架设起种种管线。而一幢住宅，只有在它与这些管线相连之后，才能被称为住宅。这简直就像依靠许多插管（tube）才能维持生命的“植物人”一般。接通医院里的生命维持装置，需要花掉不少钱；与此相仿，近现代的住宅，也会消耗掉庞大的资金。

为了占有住宅这一稀少空间，人们需要经历严苛而激烈的竞争。而且当然地，并非谁都有资格参与其中。这是一种特权。因此人们认为，享受该特权的人，都应当对能得到参与竞争的机会而心存感激——哪怕他们会为此背负横跨三代人的巨额债务也好。如今，大多数现代日本人都将自己定义为中产这一“特权阶级”。一直以来，他们都试图从拥有住宅这件事中，找出自己的人生意义与目标来。而正是这升华为人生意义般的感觉，才能够支撑起被称作奇迹的日本高速经济成长。(www.xing528.com)

有个现代用语叫“住房供应（ハウジング，来源于英语housing）”。它是一种大量提供库房般的住宅，再将人们收容其中、加以管理的政治色彩浓厚的系统工程；并且，这还是一个将土地切片零售，大量生产住房的巨大产业。在那其中的，都是些可以相互替换，作为零件、单元存在的住宅。作为工业制品被生产出来，组装标准件就能建好的预制板房屋，它们本身就象征着被广告媒体煽动而成的所谓“市场需求”。高隔热性、高气密性、消毒、防白蚁、防虫、防火、防霉变，还能抑制细菌生长。房间的配置，也是配合着所有最新式家用电器，比如空调、冰箱、洗衣机、电视、计算机等等而决定的。这简直标志着家庭“仓库化”的完成。而且，它也象征着居住的“麦当劳化（McDonaldization）”，并非快餐（fast food），而是“快房（fast house）”的完成。

特异反应性皮炎、哮喘等各种过敏性现代病，与人们的居住环境有很深的关联，科学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有害化学建材的大量使用，更进一步催生了化学物质过敏症等新型疾病。一直以来的研究指出，建材、胶粘剂、涂料、地板蜡等物品中含有的多种化学物质，可能诱发癌症。近年来，人们又进一步了解到，被称作环境荷尔蒙（内分泌干扰素）的种种化学物质，能够扰乱人体内荷尔蒙的功能，并对生殖机能产生影响。“用错误方法建造的住宅，也许会毁灭掉人类的未来”。（《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住家》）

“现代式住宅也许将毁灭人类。” 这句话的意思，并非仅意味着住房会威胁到居住其中之人的生命而已。在《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住家》这本书中，赤池学与金谷年展说道，“住宅本身，就象征着不断破坏大自然的现代”。他们一边介绍《地球白皮书（State of the World）》的研究报告，一边作出了如下论述：现今世界上的环境破坏问题，大半都可归咎于现代建筑业之责任。因为该行业消费了比其他经济领域多出数倍的木材、矿物、水，以及能源。虽然房屋在建造过程中需要消耗大量能源，不过它建成后则会消耗得更多。据测算，1992年消耗在建成后房屋中的能量，约占到世界总能耗的1/3，其中占化石燃料发电总量的26%，占水力发电总量的45%，原子能发电总量的50%。

现代住宅的设计，使其需要使用大量的水。特别是在这个水资源日趋匮乏，不远的将来也许会为争夺水资源而打响战争的时代，日本的住宅却将饮用水用在从冲洗便器到浇灌庭院植物、清扫洗涤、饮食等一切地方，并肆意挥霍——这在全世界都是罕见的。此外，日本的木材消费量也位居世界前列。该国在一年当中用掉的木材量，超过了一亿立方米，这意味着每个日本人都将分摊到大约一立方米的木材；而这些木材的78%都依靠进口。据统计，在日本每年约有十万户住宅被拆毁，其建材的六成被当做垃圾废弃；并且，这些由住宅产生的废弃建材占到了工业废弃物总量的37%。只要看看这些数字，就会明白日本的住宅产业模式对环境造成了多么严重的破坏。

“我们丑陋的家”。如此一来，我们似乎能理解那丑陋之处所表现的真正含义了：已然“仓库化”、“麦当劳化”的我们那可悲的住处——“快房（fast house）”。连想在墙上打个小孔都得不到允许的我们，过得好似囚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