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大能量消耗，让时间加速

好，让我们再次回到本川达雄的生物学上来吧。［下文主要来源于《当我们看待时间的方法改变之时（時間の見方、変えるとき）》。］对动物来说，消耗的能量越多，时间就进行得越快。比如老鼠需要消耗很多能量，因此它的时间进行得很快；而大象的时间就进行得相对缓慢。那么，人类的情形又怎样呢？依照本川的说法，我们现代人正消费着越来越巨大的能量，也因此加快着时间的速度。当然，动物生理上的时间与能量消耗，与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它们不同，因此我们不能把二者的相关性生搬硬套过来。尽管如此，大多数人仍然切身地体会到，社会生活中的时间正持续加速着。而该现象与社会性能量消耗的增大，是以何种方式发生关联的？为了搞明白这个问题，本川考虑了一套“足以付诸实践的思考方法”。

汽车、飞机、计算机、互联网、手机，这每一件东西，都为了让人们能更迅速地处理事务而被发明出来。这些机器或系统，显然使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加速了。而不言自明的是，为了制造这些机器、系统并让它们运行，大量的能源不可或缺。换言之，我们利用能源加速了时间。本川这样写道：

“消耗能源，加速时间，然后获得金钱。”换言之，将能源转换为时间，进而将时间转换为金钱——进行这种作业的，正是商业。商业，business（busy-ness），本来意味着“忙碌”。而“忙碌”这个词语，则表示的是时间加速后（赶时间）的状态。在此，我们可以看到商业这项事物的本质。“能源→时间→金钱”，一直以来，商业被人们当作炼金术；可当能源消耗量的增大，已经到了引发资源枯竭及全球气候变暖等环境问题的地步时，商业自身的极限就显露无遗了。不过，现在让我们先把这件事放在一旁，来多听一听本川的看法吧：

“维持我们这种动物，即人类生存的必要能量，就是作为食物摄取的能量而已。然而，现代日本人所消耗的能量，却有其40倍之多。如果我们的社会生活时间，也像生理时间那样，会与能源消耗量成正比例加速的话，那么就可以推算出，我们正以比过去快40倍之多的速率生活着。”

“然而，人类身体中的时间并没有改变。心脏，正以和过去相同的节律搏动着。……人类的身体，究竟能不能正常地跟上变得如此快速的生活节奏呢？”

现代社会，在“人体时间”与“社会时间”间产生了巨大的落差。而本川认为，该落差正体现着现代社会危机的本质。

我们并不擅长作出关于时间的思考；在本章开头，我已经叙述过了。时间有各种各样的存在方式；可我们却被均质且普遍的近现代式时间观念扼住了咽喉，并因此失去了理解其他时间的能力。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变得无法思考时间，不是吗？的确，时间是宝贵的——如果没有时间，人们会非常窘困。可人们并不会仔仔细细地思考时间。这种情形，正好与水或空气相似。对人类生存来说，水和空气应该都必不可少；可人们并不会仔仔细细考虑关于它们的事情。不过，就像本川指出的那样，时间还是重要的环境因素之一。

“当我们考虑环境问题之时，到底不能对时间问题置之不理。因为在围绕着我们的环境当中，为数众多的动物们，正一边保持着各自的时间，一边和睦地生活在一起。”

我们这节奏变得越来越快的社会生活，正越发严重地污染着水和空气，在臭氧层上开出空洞，让全球气候加速变暖，对生态系统也造成着破坏。可是，不仅如此。外在自然环境的恶化，已经不言自明；可是连内在的——那试图依照往昔缓慢的时间表生活的——身体性的自己，也在被不断加速的社会时间所折磨。眼看着，它就要被压垮，窒息了。Slow is beautiful，慢即美好，这可不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啊。

在漂浮于的的喀喀（Titicaca）湖^[7]面之上的阿曼塔尼（Amantani）岛，我邂逅了令人难忘的美味。那是某一天的晚餐——当时，在这个既没有自来水也没有通电的拥有美丽星空的小岛上，我投宿在了某间民居里。……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男主人，一位船夫，就扛着土豆回来了。沾着泥土的小小“papas”^[8]。“我正等着你呢”，女主人像在说这话一般，给灶台点着了火，开始了晚饭的准备。这时，四周暗了下来，孩子们聚集到灶台的火焰周围。他们用克丘亚（Quechua，或Quichua）语^[9]开始了家庭谈话。他们大概在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或关于船的事情吧，一个接一个地分享着自己在这一天中所度过的时间。（试着想想就会发现，身处这个信息充溢至此的时代，我居然几乎全然不知自己的家人们度过了怎样的时间！）父母和孩子的对话。夫妻之间的对话。……我猜不到他们在聊什么；而且，我的肚子实在饿瘪了。如果是在餐厅的话，这会儿工夫菜肴早就被端上来，而且我已经差不多该吃完了。尽管这温馨的家族团聚令人感动，不过我也渐渐变得烦躁起来。“我的私人时间”，在这片古代文明曾经繁荣过的宽广湖面上，实在显得非常渺小、无力、没有根据。……终于，晚餐做好了——那是慢慢熬煮而成的，土豆、胡萝卜和杂粮的浓汤。它被盛放在像被压扁了一般的素烧^[10]器皿中。那是一碗连全家人的时间都溶化其中的，味道非常温馨的浓汤。……在那里的一个月中，我一次也没有想家，根本没有想早点回日本；不过就在那个时候，家里人的脸庞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餐桌，是由许许多多的故事组成的。

藤冈亚美，《阿曼塔尼岛的慢食（アマンタニ島のスローフード）》(www.xing528.com)

[1]日语中，钟、钟声与金钱同音。

[2]“腹时计”，以腹中食物消化的状态猜想时间的能力。

[3]居住在日本北部及俄罗斯库页岛的原住民族。

[4]加拿大原住民族。

[5]美国原住民族，印第安民族的一个部落。

[6]术语为“心动周期”。

[7]的的喀喀湖，南美洲最大的淡水湖，位于秘鲁和玻利维亚交界的安第斯山脉。

[8]“papas”，在西班牙语中意为土豆。

[9]克丘亚语，南美洲原住民的一种语言。

[10]素烧，未上釉的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