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时间就是金钱”的时代。从很久以前开始,人们便将时间定义为一种在世界各地都完全等同的事物。可在此之后,金钱也紧追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均质化了。这就是时间的全球化与货币的全球化。不过在另一方面,近年来区域货币也开始受到世界各地人们的关注了。关于区域货币的各种实验,早已开始。人们设计出只在区域内部流通的、各自独立的货币体系,使小规模经济圈得以形成。如果仅为了买卖四邻农家培育的黄瓜,或街坊烘焙屋烤出的面包,应该不需要依赖世界货币吧。换言之,金钱,完全可以是多元的。
时间也与区域货币相似。各个地区中的时间本该是不同的,多样的。每个地区都有其独特的生活周期,时间曾在这里被定期举行的集市、庙会、仪式等染上了独特的浓淡色彩。而每个人,则都曾生活在这样的时间里。从中,人们能找到只有区域生态环境的成员才会共同分享的季节感觉、潮汐涨落的节律,还有那由花鸟风月交织而成的时间流动吧。
居住在孟加拉湾安达曼群岛森林中的人们,拥有一种“香味年历”。据说,人们根据花草树木的香味来判断时日。北美原住民纳瓦霍族神话中讲到,这世上最初的人类在沙地上画出了图,并以此作为年历。神话中还讲到,人们先将季节粗略地分出冬夏,然后把每个月用独特的事件区别出来,并取上名字。比如,与我们现在所用太阳历之十一月相当的月份,在纳瓦霍族神话中被称作“又瘦又长的风之月”,而一月是“冻结之雪的表面之月”,四月则是“柔软而纤细的叶之月”。并且,每个月份都有体现其特征的“心”,人们甚至约定出了预示吉兆的“柔软羽翼”。举例来说,“冻结之雪的表面之月”的“心”是冰,而“柔软羽翼”则是拂晓的启明星;“大叶子之月”的“心”是风,而“柔软羽翼”则是雨。
在介绍了如此多元的地域时间之后,杰伊·格里菲斯(Jay Griffiths)说道:和它们相比,我们西方人的时间又如何呢?我们只会以这样的方式表示时间:时刻的话,比如11时42分35秒这样;年月日,则会写作30/03/2000之类。存在于此的,仅有数字的罗列。那本该围绕在“时间”身旁的感觉或感性,被毫无保留地排除了;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数字的行进。在那其中,既没有“心”,也没有“柔软羽翼”。
阿伊努民族[3]的刺绣家齐卡普美惠子[チカップ(cikap)美恵子],每年都寄给我由她亲自创作的年历。年历上的照片,是将其精心缝制的阿伊努族纹样刺绣,摆放在北海道大自然的风景中拍摄的。这年历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上面附有表示各个月份的阿伊努文字及其解说。其中,一月叫做ku ekay cup;该词组中包含的意思为“(寒气极其强烈,)连拉开的弓也会折断、破碎之月”。与之相同,二月是“在这个月份里,连(几乎不会冻结的)激流也会冻结”。八月是“(为了漫长的越冬准备,)连女人和孩子也忙得不可开交之月”。时间,蕴含着如此多彩的意义。然后,如此丰富的时间穿插于语言当中,从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从一代向下一代,渐渐传承下去。(www.xing528.com)
黑脚(blackfoot)民族居住于美国与加拿大的国境地带。这是我探访他们之时遇到的趣事:在我驻地中的礼品店里,陈列着各种各样“印第安小商品”。其中,有个与众不同的玩意儿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怪模怪样的钟表——长针和短针看起来的确走得好好的,可数字却这边一个那边一个,胡乱地分散在表盘上。3被扔在左侧,12却被放在下面。无论字体还是字的大小,都弄得七零八落。这个钟表,名叫“印第安时间(indian time)”。
“印第安时间”,原住民生活的时间,总比北美社会的标准时要慢一些——于是他们便自己想出了这个词汇,半自嘲地表现出这一点。海达民族(Haida)[4]拥有海达时间,霍皮民族(Hopi)[5]拥有霍皮时间,阿伊努民族则拥有阿伊努时间;而这些时间都很缓慢。当你去拜访原住民族的话就会发现,他们比相约的时间迟到一小时左右才是正常的。不过,这可不是原住民所特有的;只要去所谓的“发展中国家”旅行,谁都会有类似的经验。墨西哥有墨西哥时间,厄瓜多尔有厄瓜多尔时间——这就是所谓的拉丁美洲时间。即使同在墨西哥境内,人们也会发现,外地的区域时间总是比首都还要慢的。
长久以来,白人社会是这样称呼印第安人的:“lazy and dumb Indians”,又懒惰又愚蠢的印第安人,并对其加以蔑视。而中南美的人们,则被欧洲人或北美人称作“迟钝又呆笨的人”,他们那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拖到明天去做的“吊儿郎当”性格,一直备受嘲笑。这两者实在非常相似。说起来,过去人们对美国黑人奴隶们持有的偏见,也是“忠厚老实、迟钝又愚蠢”这样的内容。如此看来,从“印第安时间”这个词组中,我仿佛能感到一直以来的被蔑视者,反过来向着蔑视者们回敬的倔强冷笑。从表面上来看,他们似乎把那强加于己的、具有侮辱性的、千篇一律的嘲讽——“迟缓”、“迟钝”,接受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们将计就计,借此讽刺了那机械而又毫无应变能力的主流社会的时间感觉。我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我在南美洲参加着环境保护活动,最近在那里,互联网正以惊人的速度普及开来。可尽管如此,我与当地熟人或朋友们的电子邮件交换,大多数时候却仍需等上两三周时间。最初,我被这种等待弄得很焦躁;不过有一天忽然想明白了:从互联网这项新技术刚刚引进日本的时候开始,我们这些日本人就加快了生活节奏,拼命使其与互联网的速率合拍;可南美洲的他们,却只将主要依靠邮寄信件取得沟通的、过去的生活节奏,稍稍加快了一点而已。而且,他们似乎一边发扬着“留到明天去做吧”的精神,一边慢悠悠地、花很多时间来让自己渐渐适应那项新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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