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式慢科学与慢技术：追求慢生活慢美好

我与藤村相遇在巴西。当时，我们都参加了共同的友人中村隆市所主持的一次旅行。中村经营着一间名为“窗口农场（ウィンドファーム）” 的公司，销售有机无农药栽培的咖啡制品。在这次旅行中，我们三人一起参观了位于米纳斯吉拉斯州的有机无农药咖啡农场，还出席了一次关于有机咖啡与公平贸易（后述）的国际会议。

在餐厅用餐的时候，在街上散步的时候，抑或在公共汽车中，藤村向我讲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的话令我感到吃惊。其中最吸引我的，就是这个科学家的“玩乐思想”，可以将“有益于社会的事情”和“自己的爱好”轻而易举地结合起来。首先，他希望自己和家人，可以以便宜的价钱享用到又美味又安全的食物和饮料。于是他便自如地运用起各种酵母，手工制造着诸如面包、奶酪、酸奶、味噌（日式黄酱）、咸酱菜、纳豆、啤酒、葡萄酒等发酵食品。为了能睡个舒服觉，他便发明了新型睡床；为了有个好的室内环境，他发明了空气净化器和除湿器；为了能喝上安全又美味的凉水，他发明了净水器；为了能享用到刚刚出锅的、香味浓郁的烘焙咖啡，于是他就发明了手工咖啡烘焙器。除此之外，他还特别喜欢游泳，一次都不能缺；作为爱好的大提琴演奏，也达到了半职业水准。

藤村的话，还给我留下了另一个鲜活的印象：在他那玩乐之心的背后，时刻伴随着严肃的伦理观念。初次见面后没过多久，藤村就将儿子生病的事情讲给了我。而这也促成了他人生的转折。在儿子发病以前，藤村作为某大型企业的热力工程学研究室主任，曾一度活跃于日本科技开发事业的第一线上。可是，在1984年，他两岁的儿子——那可是他在空气清新的海边城镇精心养育的孩子——患上了过敏性哮喘。以此为契机，藤村从公司辞职，开始着手于过敏症问题的研究。与此同时，他成立了一间名为“Kankyo（カンキョー）^[3]”的公司。不久，该公司发售了由藤村发明的“Clear Veil（クリアベール）”空气净化器，并在国内外创下了250万台的销量。

随着对过敏问题调研的深入，藤村逐渐知道了许多未曾听说的事实。首先，2%的日本儿童，正在遭受哮喘症状的折磨，其中每年约有600人因此殒命。在我和他初遇的那年，包括哮喘在内的过敏症患儿，已经占到日本儿童总数的25%（如今^[4]已攀升至50%）。藤村指出，导致过敏症患儿数量上升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环境——特别是室内环境的恶化。而环境恶化的要因，则被认为是化学物质的泛滥。藤村自己调查了日本市面上销售的被褥。结果他发现，从这些被褥上可以检测出多达28种的化学物质。此外，另一个引发过敏症发病率上升的重要因素，是人们体表及体内微生物数量的急剧减少。藤村参与的某项研究表明，栖息于儿童肠内的微生物数量，在最近十年间已经减少了一半。

这一连串惊人事实的发现，使藤村受到了震撼。他感到，自己一向坚信的科学式思考方式，从根本上动摇起来了。包括自己的孩子在内，过敏症正侵蚀着如此众多的孩子。可对于这个事实，作为科学家的自己竟然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数年以来，逐步引起化学物质泛滥这一引发过敏症的原因的并不是别的，正是自己所相信的科学，还有包含自己在内的科学家们。那么，作为科学家的自己，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www.xing528.com)

在巴西的国际会议上，藤村登台向听众们讲解了自己的研究。听讲者中，有机农业的相关人士占了大半。藤村讲到自己一直以来进行的过敏症研究，又提及了近年来关注的新课题——环境荷尔蒙问题。在讲解中，藤村引用了西奥·科尔伯恩（Theo Colborn）等三人共著的《我们被偷走的未来（Our Stolen Future）》等书中的内容，向大家介绍了一部分已经明朗化的实际状况。然后，他这样补充道：现在，每周都有3000种新的化学物质被发明、生产出来，纪录在美国的数据银行（Data Bank）中。不过，如果要对其中某种化学物质进行筛查，以证明其是否对人体有害，是否能起到环境荷尔蒙作用的话，则需要花掉一两年时间。这样一来，要将数量如此庞大的化学物质一一求证，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我们应当如何是好呢？藤村介绍了两种不同的解决办法。其中一种，是日本人经常采取的方式：“某种东西的害处必须先经过科学证明、受到法律禁止，然后人们才极不情愿地选择放弃。”而另外一种，则是瑞典式的做法：“人们当然不会去做那些已经得到证实的坏事情。不仅如此，只要无法证明它是好的，人们就不会去做。”藤村对听众们说，只有按照瑞典的方法做事，人类才有未来。“希望各位千万不要模仿日本人。”

用“日本式”方法做事的，不仅是日本。可以说，现代世界科技的主流，一直以来都在从各个方面反对、抵抗着“瑞典式科学”。对主流来说，科技进步就意味着维持甚至加速“每周新增3000种”的迅猛发展速度。因此，为了配合“花掉一两年时间去验证每一项发明”的缓慢步调而减速，就意味着巨大的后退。

科学家藤村，在1984年重生了。此后，他将自己的科研原则定为与社会趋势相反的“瑞典式科学”，即“只要不能证明某件事是好的，就绝对不做”。这意味着，他将为了确认每一项发明成果的安全性，而消耗掉大量的研发时间；同时这也意味着，他选择了缓慢、安稳地推进他的慢科学（slow science）、慢技术（slow technology）。藤村本人，将这次转折称为“改过自新”。

藤村认为，现代文明，以及在它支配下的科学、技术、经济及商业等各个领域中，欠缺了三项重要的东西：第一，身处这种文明之中的人们，欠缺了“循环”的思想；第二，人们缺失了理解他人痛苦的感性；第三，人们缺乏对“人类并不完美”这一事实的认识。因此，慢科学、慢技术、慢商业，就是为了把这些欠缺的部分，一点一点填补上而存在的——仔细地、耐心地，把它们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