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今以往,世界上已无研究学术史之一事则已,不然,则吾国国学实占世界学术史之最重要之地位。无论世界任何一国,在历史上之学术图籍,实罕如我国之繁富者,故虽谓我国国学占世界学术史之大部分可也。然则无论任何一国之人,倘不精研吾国国学,而侈谈世界学术史,侈谈进化史者,皆已失去一大部分之知识,虽谓之不赅不全之学不为过也。然则吾国国学之重要,而当为世界学者所宜亟研究之学术,盖可知矣,况身生于其间者邪!
近来吾国学者,对于国学已颇知注重。然国学云者,其内容浩如烟海,学者既苦无从入手,更何能得其归宿?然则研究之门径为不可缓矣。
柱往者鉴于学生之需要,曾著《国学教学及自修法》一书,详论教与学之法矣。兹以学者之要求,更竭日余之力,重为整理最近研究所得,而为斯文,愿与海内学者讨论焉。
天下之人,能求学者多,而知求学者少;欲求学者多,而能成学者少。是何故?是无师法之故也。故欲研究国学者:第一,要在乎得师,得师则法明而学问乃可期于有成。唐人孙可之《与王秀才书》云:
樵尝得为文真诀于来无择,来无择得于皇甫持正,皇甫持正得于韩吏部退之。
其与他友人书亦尝举此言之。清儒王先谦讥之云:
昔尝病孙可之与友人论文书,称其所受真诀,自来无择、皇甫持正上溯昌黎,称举至再,如小儿得饼,矜炫不已。
孙氏于文中称举至再,不避重复,未免令人可厌。然学贵得师法,有真传。汉人传经,最重师法,故《史记》、《汉书》等述经学之传授甚详。如《史记·儒林传》言《易》之传授云:
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子乘授齐田何、子装。
安国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常授虢徐敖、王璜,平陵涂浑、子真,子真授河南桑钦。
举此二例,可见师法传授之重要,经学如此,文学亦如此。孙可之之说,殆亦不能尽笑。推之一切学问,亦莫不如此,正不特国学为然也。自汉以后,治学成绩,以清儒为最著。清人皮锡瑞云:
国朝(指清朝,今引原文不能追改)经师,能绍承汉学者曰:传家法。如惠氏祖孙父子,江、戴、段师弟无论矣。惠栋弟子有余萧客、江声,声有孙沅,弟子有顾广圻、江藩,藩又受学余萧客,王鸣盛、钱大昕、王昶皆尝执经于惠栋,钱大昕有弟大昭,从子塘、坫、东垣、绎侗,段玉裁有婿龚丽正,外孙自珍。金榜师江永,王念孙师戴震,传子引之。孔广森亦师戴震。具见《汉学师承记》。他如阳湖庄氏之公羊学传于刘逢禄、龚自珍、宋翔风、陈寿祺,今《尚书》、三家《诗》之学传子乔枞,皆渊源自有者。
皮氏所谓家法,即师法也。则清代诸国学大家所以能成就如此卓卓者,盖在乎得师之故,断可知矣。然则今之学者欲研究国学,期有精博之成就,不可不先以择师为务矣。
既得其师,则购书亦为急务。除与师同居,或学校图书馆与城乡图书馆富有藏书,足以供给者外,倘不多购图籍,虽终日饫闻名师之言论,而无书可读,亦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且假借师友或公共之图书,止可以供参考之用耳。其有当日夜揣摩,如古人所谓韦编三绝者,至少亦不下数十百种,斯则必自备而无能求借于人者矣。读书欲得其精,然欲得其精,非先博览不可。汉儒扬雄有言曰:
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寡闻,无约也。寡见,无卓也。
此言甚是。吾尝譬之如购物然,倘入小家商店,则拣来拣去,亦不过此数物,岂易得其称意者。若举足而入大公司则不然,种种色色,唯吾所择,则称心洽意,亦甚易易也。读书之多寡,所得亦岂异乎此。然吾尝见今之学者,丰衣美食之费则不惜,一言及购书,则委之曰贫,则亦不知权衡乎轻重之过矣。
既得其师,又得其书矣,则又当其有勤敏之性行。孔子言敏而好学,即勤敏之谓。而勤为尤要,古今成学之士,类多从勤苦得来。即灵敏之性,虽似本乎天赋,然亦可以勤学得之。今举清儒阎若璩为例。清人江藩《汉学师承记》云:
若璩生而口吃,读书千遍不能背诵。年十五,冬夜读书,扞格不通,愤悱不寐,漏四下寒甚,坚坐沉思,心忽开朗,自是颖悟异常。是年补学官弟子。一时名士,如李太虚、方止、王子一、杜于皇皆折辈行与交。若璩研究经史,寒暑弗彻,尝集陶贞白、皇甫士安语,题所居之柱云:“一物不知,以为深耻;遭人而问,少有宁日。”其立志如此。
然而天性愚钝,亦可以勤苦使之颖悟。学者不患天才之不敏,而患用功之不勤耳。勤敏之性行既具,于是乎乃可以言研究之步骤。抑余言至此,有不能不特别声明者:吾上言学贵得师,倘师既得其人,则凡吾今之所言,皆师之所当教,吾言实可以作废。今复云云者,示略言无师者之步骤,以备已得师者之质正为耳。
第一步须分读、阅两法:
曾国藩《与邓寅皆书》云:
看者涉猎,宜多宜速。读者讽咏,宜熟宜专。看者日知其所亡,读者月无忘其所能。看者如商贾趋利,闻风即往,但求其多。读者如富人积钱,日夜摩挲,但求其久。看者如攻城拓地,读者如守土防隘。二者截然两事,不可阙,亦不可混。
然则何者应阅乎?何者应读乎?曰视乎学者之所专。所专者宜读宜熟,其余宜阅宜速。就所专之中,又当略分轻重,而读熟之程度,有高下焉。至于诗文之为纯文学者,则尤非时时习诵不可。盖文学非仅凭乎知识,要在优游涵养神而化之,故非多熟多读莫能为也。
第二步先求通大意:
陶渊明《五柳先生传》云:
好读书,不求甚解。偶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读书不求甚解,此语每为世人诟病。其实初学读书,亦是必经之阶级。倘初读书不求甚解,势必常有一大师在左右备质问而后可,否其事实有所不能。何者?初学读书尚少,根柢尚浅,识古义无多,岂能细心从事考证?是故势不能不先将所欲读所应读之书,暂略通大义,不必字字求其甚解,俟读毕十余种,然后再进而为精深之研究耳。求通大义之方法,最好是取名家评点之书籍,照点一次。明白洽心者熟读之,不识者置之,特别者笔而记之。否则字字苦索,力疲者不数页而止;志强者亦事倍功半,耗精神于无用也。
第三步深求法:
此当分为三层:(一)研究语言文字之学,以明形声训诂之大纲。盖积字成句,积句成篇。倘文字不明,何由明其句读,通其义理乎?语言文字之学,古称小学。盖古者八岁而入小学,即授以六书之义,诚读书之根本也。今欲略通小学,第一要书,为汉许慎所撰之《说文解字》及清人段玉裁之《说文解字注》。许氏之说文字,段氏之解《说文》,固不能无误。然吾人所藉以知六书之义例,匡正许书者,亦赖许书。而段氏者,许君之功臣也。他书美者固多,然学者或非欲为小学专家,则研精于此,亦足以应用矣。(二)阅注疏。古书之未易明者,古注疏已多所注明。如《十三经注疏》网罗尤富。其余子、史、集类诸注,亦均各有所长。学者均宜择要观览,以释疑解惑,而充根柢。(三)博览清儒汉学家书。古书之难明,一在乎制度,二在乎古字古义,三在乎假字讹字。凡此三者,汉、唐诸儒已置力甚勤,大有成绩。然汉人之说,已多残缺不完,唐人亦尚多未备,五代以后,学尚空疏,言鲜征实。清儒特起,考订之勤,超唐越汉。经学如正续《皇清经解》,大略已备。诸子之学,如王念孙之《读书杂志》,俞樾之《诸子平议》,孙诒让之《札迻》,尤其卓卓者。自余史、集诸书,亦均称是。学者宜择己之所专,与古注对勘,择其要者书于上方,以便研究。如是为之数年,读毕十数种,则考订之途径既明,而所得亦已不浅矣。夫如是而后可以语古注之得失,而后可以进于研究之域。
第四步研究法:
此亦当分三层分述如下
一、思辨。此颇近于今人所谓怀疑。唯怀疑则与尊信相反,而思辨则界乎两者之间。疑所当疑,信所当信,不似怀疑之易流于偏激耳。怀疑者,有时自信太过,反未及思辨而自陷于武断。唯思辨者则纯粹客观之学,而其所思辨者,实已经过怀疑之观念,故怀疑不可以包括思辨,而思辨可以包括怀疑也。昔之成学能有新发明者,未有不始于怀疑,而终于思辨者也。《汉学师承记》载阎若璩云:
年二十,读《尚书》,至古文,即疑二十五篇之伪。沉潜二十余年,乃尽得其症结所在,作《古文尚书疏证》。
又述戴震事云:
君年十岁,乃能言,就傅读书,过目成诵。塾师授以《大学章句》右经一章,问其师曰:“此何以知为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又何以知为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师曰:“此子朱子云尔。”又问:“子朱子何时人?”曰:“南宋。”问:“曾子何时人?”曰:“东周。”又问:“东周去宋几何时?”曰:“几二千年。”曰:“然则子朱子何以知其然?”师不能答。
观此可以知二人思辨力之强,故能发明古学,卓然为国学大师也。盖学无思辨,则人云亦云,记诵虽博,亦犹一书店而已,于己何益乎?孔子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博学、审问必继以慎思、明辨,是不可不察者也。
二、考证。此是研究学问最不可少之功夫,而研究国学,则为尤要。盖实事求是之学,本当如此。不然,则妄思怀疑,凭空思辨,语无佐验,足以欺童蒙,未足以语高明也。考证学之重要,譬之于科学,殆如物理、化学之有实验矣。理化之无实验,而谓其足以征信于人乎?
且古书传世既久,字音字义,往往今古悬殊,有今人以为难解,而疑其讹误,而其实为古人之常语,并未为误者。如《墨子·尚贤》中篇云:
古者圣王唯毋得贤人而使之。
清人毕沅改毋为毋,注云:
毋读如贯习之贯。
至王念孙始知其非,王云:
毕改非也,毋,语词耳,本无意义。唯毋得贤人而使之者,唯得贤人而使之也。若读毋为贯习之贯,则文不成义矣。下篇曰:“今唯无以尚贤为政,其国家百姓,使国之为善者劝,为暴者沮。”又曰:“然昔吾所以贵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临众发政而治民,使天下之为善者可而劝也,为暴者可而沮也。”《尚同》中篇曰:“上唯毋立而为政乎国家,为民正长,曰:人可赏吾将赏之。若苟上下不同义,上之所赏,则众之所非。上唯毋立而为政乎国家,为民正长,曰:人可罚,吾将罚之。若苟上下不同义,上之所罚,则众之所誉。(中略)其字或作毋,或作无,皆是语词,非有实也。”
王说是也。然“唯毋”何以连用,则学者尚未言及也。吾以谓“唯毋”古双声,毋者,唯之声转,长言为唯毋,短言为唯,或为无。凡《诗》之无念尔祖,无沦胥以败等无字,皆唯字之转音也。“唯无”声转义同而连用,犹“既已”声近义同而连用也。然则“唯毋”之毋非贯之讹也决矣。
又有在古人为本甚易解,而或文从假借,后人不知,转以深求而不得其解者。如《诗·东山篇》云: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
《毛传》释之云:
敦,犹专专也。烝,众也。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言我心苦事又苦也。
《毛传》不释瓜字,于文未明。《郑笺》则释之云:
此又言妇人思其君子之居处专专,如瓜之系缀焉。瓜之瓣有苦者,以喻其心苦也。烝,尘;栗,析也。言君子久见使析薪,于是尤苦也。古者声栗裂同也。
清人焦循复为之申毛义云:
以栗为析,笺易传易也。瓜之苦喻心苦。烝在栗薪,何以喻事苦?《释文》引韩诗作,即蓼字。《周颂》:“予又集于蓼。”《毛传》云:“言辛苦也。”蓼为辛苦之菜,而瓜系之于其上,故喻心苦事又苦。心苦谓瓜瓣之苦,事苦谓集于蓼之苦也。毛本当作烝在蓼薪,与韩诗同。
今观诸家之释,尽属牵强,费辞费解。盖皆于瓜字信之过甚,无暇思辨,无暇考证故也。以我考之,“有”与“又”通,此古文习见者也。“敦”即前文“敦彼独宿”之“敦”,彼笺云:“敦然独宿于车下”,与本章《传》训专专之说相合。“瓜”当为“孤”之借字,孤,从瓜声,一证也。《礼记·曲礼》注《释文》“菰”本作“苽”,又《内则》,《释文》苽本菰,苽从瓜,菰从孤,苽菰通,明瓜、孤亦通也,二证也。由是言之,瓜苦当即孤苦。烝即上章“烝在桑野”之“烝”。毛传云:“窴也。”有敦孤苦,即又敦孤苦;谓又复敦然孤苦,窴于栗薪之间也。即上章敦彼独宿,亦在车下之意也。上文言:“洒扫穹室,我征聿至。”谓洒扫以待征人之遂至,而不知其又敦然孤苦,露宿于栗薪,而不能归。故下又接云:“自我不见,于今三年。”重叹其久也。文义岂不甚明?此考证之功,所以不可忽也。
三、校订。此亦为治国学者所最不可少之法。盖古书传世已久,有无识之妄改,有无意之讹脱,有篆隶之讹变,有避讳之改省。以是之故,倘不严加考订,则郢书燕说,势必不免矣。自宋以后,此学久荒,至清而极盛,殆已成专门之学矣。今为初学者略示其途径焉。约而言之,盖有十端,分述如左:(www.xing528.com)
(甲)据本书以订正之
如《诗·大雅·假乐篇》云:干禄百福,子孙千亿。
此诗干字,解者多作干求之义,而俞樾则据本书《旱麓·序》订正之云:
干字疑千字之误,何以明之?《旱麓·序》曰:“周祖之先世修后稷、公刘之业,大王王季申以百福千禄焉。”此干字明是千字之误。彼序正本此经。
今按:俞据《旱麓》改干为千,则千禄百福,相对为文,义甚自在。
(乙)据注文以订正之
如《荀子·乐论》云:使天下生民之属,皆知己之所愿欲之举在于是也,故其赏行。(扬注云:于是犹言是于。)皆知己之所恐畏之举在举是于也,故其罚威。
此文之“于是”,清儒卢文弨改正为“是于”,云:
是于旧本俱作于是,反将注文互易,误;今改正。
今按:卢氏盖据注文即可以订正“于是”之当作“是于”,“是于”语不经见,故扬注云:“是于”犹言“于是”。若本作“于是”,“于是”本恒言,扬氏何必注释?且云“于是”犹言“是于”,是以不经见之语释恒言矣。有是理乎?考《说苑》亦作“是于”,则作“是于”者古本古语也。
(丙)据类书以订正之
古代类书,如《北堂书钞》、《太平御览》之类,所引古书文句甚多。古书文句有在甲则误,而在乙则不误者。有在乙则夺,而在甲则不夺者。彼此对校,正误自明。如《墨子·非儒》下篇云:
其亲死列尸弗。
毕沅解“弗”与“祓”同。王念孙云:
丧礼无祓尸之事,毕说非也。此本作列尸弗敛,今本脱敛字耳。列者陈也,抄本《北堂书钞·地部二》,引此正作列尸弗敛。
此据《北堂书钞》增敛字,文甚明矣。
(丁)据古人节抄之书以订正之
如《群书治要》、《意林》等所引古书文句亦多,均可引之订正。如《墨子·天志》下篇云:
是故庶人不得次己而为正,有士正之。
此“次”字,或疑为误字,或训为即。而孙诒让据《意林》所引以订正之云:《意林》引“次”并作“恣”,案“次”当依马读为恣。然则《墨子》之“次”或为“恣”之借字,或为“恣”之坏体,而其义则必当为“恣”明也。
(戊)据异本以订正之
如《墨子·明鬼》下篇云:意欲死然。
毕沅云:一本作使,孙诒让据《道藏》本吴抄本改“死”为“使”是也。
(己)据形似以订正之
如《墨子·尚贤》下篇云:女何择言人?何敬不刑?何度不及?
此文言字无义,王引之订正之云:
言当为否,篆书否字为;言字作,二形相似。隶书否字或作,言之或作,亦相似,故否误为言。否与不,古字通,故下句言何敬不刑,何度不及也。今书作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非否不义并同。
此以言否篆隶字形相似而订正之者也。
(庚)据声近以订正之
如《墨子·明鬼》下篇云:武王逐奔入宫,万年梓株,折纣而系之赤环,载之白旗,以为天下诸侯戮。
此“万年梓株”四字,文义难晓,诸家均无敢下笔。然余按《说文》,年作,从千声;千作,从人声,故人、年声近。“年”变为“人”,亦犹《节用》上篇:子生可以为二三人,二三人即二三年之变也。梓,《说文》从木,宰省声。故梓借为宰。故《汉书·宣帝纪》损膳者宰注,宰,杀也,则宰有杀义。株、诛同声之借,则“万年梓株”,本当作“万人宰诛”明矣。
(辛)据音韵以订之
如《墨子·非乐》上篇云:将将铭苋磬以力。
此文讹脱难读,自毕沅、孙星衍、江声、俞樾均莫能订正,孙诒让以音韵及字体订正之云:
将将铭,疑当作将将喤喤。《诗·周颂·执竞》云:钟鼓喤喤,磬筦将将。《说文》金部,引《诗》喤喤,作锽锽。《毛传》曰:喤喤,和也。将,集也。《说文》足部,行貌,引《诗》管磬,则将亦之借字。此力虽与上食下翼式韵协,然义不可通,且下文酒野亦与力韵不合。窃疑此当作将将锽锽,筦磬以方。方与锽自为韵。力方形亦相近,《仪礼·乡射礼》郑注云:方犹并也,管磬以方,谓管磬并作。犹《诗》云,笙磬同音矣。
孙氏此校甚确切可用,盖通以音韵,证以形体,皆无不合矣。
(壬)据避讳以订正之
如《老子》五十四章云: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苏时学云:句皆用韵,独“国”与“丰”韵不叶,心窃疑之。及观《韩非·解老篇》乃作“修之于邦”,始恍然而悟。盖与东、江通韵也。汉人避高祖讳而改之,故下文“以邦观邦”,亦改“以国观国”。
(癸)据文义以订正之
如《墨子·尚同》下篇云:然胡不审稽古之治为政之说乎?
此文“治”字于义不可通,俞樾云:治字,乃始字之误。下文曰:古者天之始生民,未有正长也云云,是从古之始为政者说。故此云:胡不审稽古之始为政之说乎?以文义论之,则“始”义既比“治”义为长,而治、始亦形声相近易讹,则“治”之当为“始”,可无疑也。
此外金石及龟甲文字均足以为文字学及史学等考订之资料,学者皆不可忽者也。
然则研究国学之道,如是而已,可乎?未尽也。段玉裁《戴东原文集序》云:
先生之治经,凡故训音声算书天文地理制度,名物人事之善恶是非,以及阴阳气化道德性命,莫不究乎其实。盖由考核以通乎性与天道,既通乎性与天道矣,而考核益精,文章益盛。用则施政利民,舍则垂世立教而无弊。浅者乃求先生于一名一物一字一句之间,惑矣。先生之言曰:“六书九数等事如轿夫然,所以舁轿中人也。以六书九数等事尽我,是犹误认轿夫为轿中人也。”
然则专从事于训诂考订之学而止,则是专以一名一字为学,而终身为轿夫也,其可乎?故继此以往,再有事焉。
第五步讲论条贯,明辨得失:
所谓讲论条贯,所读之书已经精心考授,文字训诂已无误,爰将其说分类研究,综合比校,其以求大旨之所在,而明学说之条贯,而后全书之义,乃可谓之尽明矣。
所谓明辨得失者,凡学说能卓然独立,成为一家者,必有其独到之处,亦必有其偏失之处。《荀子·解蔽篇》云:
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谓之道尽利矣,由俗谓之道尽嗛矣,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势谓之道尽便矣,由辞谓之道尽论矣,由天谓之道尽因矣。
诸子如此,其他之书亦莫不皆然,则明辨得失,不为所读之书所蔽,而后可获学问之益。此又凡求学者所当知,不仅研究国学为然矣。
〔原载张少孙编《(名家指导)国学研究法》,大华书局,1936年〕
陈柱撰文以心得示治学门径,要为分阅读、通大意、考探究、论条贯、明得失诸项,归根不离小学工夫。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