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校同学诸君,创设国学研究会,闻于上星期五日,已开成立大会,且人数众多,得有五六十人,可谓群士响臻,于斯为盛者也。余为之欢喜无量。常慨吾国自唐以后,古文家崛兴,其后学者,往往知文而不知学。时至今日,国势危殆,有识之士,莫不谓学术可以救国,乃人之为学,犹是舍本趋末,不能务其大者远者。今诸君有志国学,集会研究,斯诚盛事。其若何研究之法,昨者李鲁、李敦书、钟振翮三君,来与余言,谓凡我同学愿得先生一辞之赞,聊以愚管,爰草数条,书之于后,备要删焉。
一定宗旨。何谓定宗旨?国学者,谓中国之学术也。吾人生长中国,当为中国学术。乃自不学无术者流,见异思迁,于是从外国之学问,则拾其皮毛,视中国之学问,则弃若草芥,所谓齐则失矣,楚亦未为得也。遂使兴学数十年,致有教育破产之叹。即有从事国学者,又往往牵合而附会,如汉学家之考据,则谓有科学方法。目录之学,固读书之门径,虽四部不无可议,近之讲求版刻者,不免骨董之讥。而今则废去四部,欲用杜威之十进法,易其名称,则谓之图书馆学。至外国自有哲学,中国向无此目,乃以经部《易经》,子书之儒道法墨,谓是中国哲学。不知《易》之为学,博大精微。有汉以来,京房之灾异,已嫌别传,王弼之注释,唯尚玄谈,魏伯阳参同契,则神仙家之修炼也。宋之陈抟,别造先天后天图,而入以道教矣。此种《易》学,涉于芜杂,所当摧陷廓清,迄今尚无其人,又岂可增以哲学之说乎。若儒墨诸家,罔不各崇所长,以明其指,成为专家之学,并于一家之中,有其派别,学者尚不足辨此,而得以哲学概之乎。夫学问之道,其失最巨者,即为牵合附会。虽然牵合附会,诚学者之大患,究以何者为宗旨?曰尊孔圣,阐经义,崇礼教。此三者,能认定其为宗旨,于国学而实力研究,斯乃纯粹之国学也。
夫天生孔子,为生民未有之圣。当时达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仪封人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盖言孔子之大,学无不备,不得名之为一家,天将使之秉铎行教,为中国教化之主,足以师表万世者也。司马迁作《史记》,列孔子于世家,世家之例,以周代分封国君,皆是世及相继者。孔子圣德在庶,亦编入之世家者,识者谓吴鲁诸国,后皆灭亡,唯孔子为天下一家,中国一人,则世家之作,若专为孔子设也。故其赞曰:“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衷于夫子,可谓至圣。”史公亲见孔子之教,学者所宗,中国天子以下无不取而折衷,在彼时一传再传,已及至十有余世,必且世世无穷尽也,非至圣其孰能之。外人不达,每言中国为无教之国,而吾国人亦信之,不复置辨,不知中国奉行孔圣之教数千年于兹矣。《南齐书》有云:“家循孔教,岂不然哉。”乃自辛亥后,政体迁革,以为时异势异,孔子之教,不适于用,由是毁文庙,废春秋祭祀,衍圣公削除其封爵,且思夺其田产,亦可谓丧心病狂矣。今岁何幸,上丁释奠,广省行之,一方然行见全中国,必复其旧。夫圣如孔子,外国尚知尊敬,而中国人其可忽乎哉。不特此也,《礼·中庸》一篇,孔子孙子思作开首则曰修道之谓教,即言天之生人,人各有性,人性有善有恶,固是一阴一阳之道,而吾圣祖立教,直可补天道阴阳之偏,人果服从其教,将必有大一统之势。《中庸》不云乎,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此则言孔子之教化横被,由中国而达外国,苟是人类,无有不尊亲兼至者。然则诸同学,研究国学,学所以为人。观《鲁论》以学而时习,为其开宗明义,继之以有子曰其为人也,则孔子教人为学,亦教之学为人而已矣。以为人为学,惟孔子之教为然。则人在天壤间,欲知为人之道,一本之孔子。孔子之加惠于人,厥功为大。研究国学,而用尊孔为宗旨,此其一说也。
孔子删订六经,后世政策所从出,名之为经者。其自言则云:“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贻来世。”而庄子则曰:“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可知经乃治世之书也。刘彦和《文心雕龙·宗经》云:“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则经教为历久不刊者,盖经之字义,本训为常也。具此两说,而经之命名,于是备矣。特是孔子以前,经之书已有之,《礼·王制》篇,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左传》韩宣子聘鲁,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是也。顾经之书虽有,自经孔子修定,始有经之名,并有经之义。何以明其然哉?《礼记》有《经解》篇,荀子云“始乎诵经”,非谓孔子手订之经乎,盖至是而经之名乃立。其言经有其义者,何也?经当孔子未修时,《易》不过卜筮,《诗》不过歌咏,(乐本无经,孔子删诗,即是正乐。)《礼》不过记其典制,《书》与《春秋》,恐亦不过载诏命事实之史,无所谓义也。自孔子加以赞修,《易》则主不恒其德,或承之羞,义不专重占卜,可为寡过之用也。《诗》则削去重复,取其可施于礼义者。《礼》则冠昏丧祭,《仪礼》述其规制,在《礼记》则有冠义昏义祭义,而于丧服尤详也。春秋笔削,为孔子所以惧乱贼者,孟子引之曰:“其义则邱窃取之”,太史公曰:“立一王义法”。则孔子以经垂教,有微言大义,寓乎其间,庶后人可遵而行之。乃汉武表章以来,说经之士,第知党同妒真,两汉则有今古文之争。康成郑氏,义据深通,不守家法,道统于一,卓然为经师矣。王肃起而与之击难,或谓《孔子家语》、《尚书孔传》,皆由其自行伪造,以作佐证者也。魏晋而降,又分南学北学。宋明好言性理,程朱为一派,陆王为一派,程朱则道问学,陆王则尊德性,各习,几水火之不相入。迨至清儒,考据之学兴,病明人之空疏,务为实事求是,别树一帜,则又所谓汉学宋学矣。夫经之为教,并有其义,岂可存门户之见,而彼此相攻,不求其实行。慨自科举既废,众建学校,经则束阁不读,直至今兹,人则一言及经,犹从而诽訾之。近闻广东命学者诵经,嗣以孝为百行之先,又使之读《孝经》,五经四书,昔之家弦户诵也,必于今日而复睹之矣。诸君研究国学,当阐发经义,定为宗旨,此又一说也。
礼教流毒,礼教吃人,此等论议,闻之久矣。推原其故,人之深恶乎礼教者,盖不愿受礼教之拘束,无以一任其放荡,与自由平等,适相反耳。今当局信管子四维之说,提倡礼义廉耻,而四方响应,极一时之盛。中国素号礼义之邦,人能实行此四维,人心风俗,俱归敦朴,仍不失为礼义之称,天下当用此治平矣。夫礼教之源,《曲礼》曰:“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由此观之,人之异于禽兽者,在礼与无礼耳。试思人而无礼,父子之间,亦等禽兽之聚麀,尚可谓人乎哉。《荀子·礼论》篇曰:“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由起也。”荀子盖知人之生于世也,有欲有求,理无必得,其究也必出于争乱,先王制礼,以养欲给求,正所以息争而弭乱耳。夫古之言礼者多矣,《三礼》而外,杜佑《通典》,其于礼文,辑录成典,凡为百卷。厥后宋陈祥道之《礼书》,清秦蕙田之《五礼通考》,皆有专著。今亦不能殚举,仅载《曲礼》与《礼论》两则。一以见有礼者为人,无礼者为禽兽。人禽之判,只在几希。若但知自由平等,不循名分,不纳轨物,逾越范围,同于禽兽之所为,此之为患,更非浅尠矣。彼以礼教为流毒吃人者,亦深长思之哉。一以见礼教缘起,从生人之争乱而来,昔老庄之法自然,尝言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其意必谓礼义之为教,转以启斯民之争心,能将斗衡而剖之折之,则争论于焉熄矣。夫处晚周战争之世,而高语皇古,欲慕无为之化,此必无之事。彼徒见斗斛权衡,人之高下其手,遂至互相争夺,庸讵知斗剖矣,衡折矣。物之多寡轻重,全无凭证,其争也益甚。故礼之为教,盖亦不得已而用之。斯犹斗衡诸器具,藉以为物贾之平,不可或废者也。《汉书·礼乐志》云:“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足征经教之中,要归则同,其当务之急,则礼之行用为先也。诸君之于国学也,既锐意研究矣,而崇尚礼教,以定宗旨,此又一说也。昔战国纵横之世,百家并作,其学各有宗旨,维法家慎到,终日言成文典,倜然而无归宿,孙卿子非之,以其无宗旨也。今诸君研究国学,首去附会,其于宗旨,则以尊孔圣、阐经义、崇礼教,用此三者而严定之可也。
一认门类。中国之学术,门类繁多。尝悉数之,有经学焉,属于经学者,则为小学音韵学。有史学焉,属于史学者,则为地理、掌故、谱牒、簿录、金石诸学。有子学焉,则为儒、道、名、墨十家之学(汉志诸子略十家)、兵、医、术、数诸家之学(隋志以汉志兵书术数方技三略尽入子部)。其间又有魏晋玄学,宋明理学,以及艺、术、释、老诸学。有文学焉,则为选学,与斯散文、诗词、曲等学,都凡三十余类,是为中国之学术。诸君自认门类,就其性之所近,于其中选出一类,而细加研究,以成专家之业。
一勤读书。学问之道,不专恃书籍,随时随地,有心人皆可悟及学业。昔圣门子路之言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盖谓人之为学当有裨于民人社稷,非以读书为急务也。虽然,诵读书策,固亦为学之资也,读书乌可废哉。其研究之法若何,今为分别两种:一统读,一选读。何言乎统读?试列其书目如下:《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刘彦和《文心雕龙》、刘子玄《史通》、钟仲伟《诗品》、王应麟《困学纪闻》、顾亭林《日知录》、钱辛楣《十驾斋养新录》、陈兰甫《东塾读书记》、王引之《经传释词》、俞曲园《古书疑义举例》。以上十二种,为人人必读之书。昔王西庄先生谓人必有得力书,此数种,学者可终身诵之,其得力必不少也。统读书目,已如上述,再将选读诸书,亦列名于下:《左传》、《论语》、《说文解字》、《史记》、《汉书》、《后汉书》、《资治通鉴》、《文献通考》、《水经注》、《国语》、《战国策》、《孟子》、《荀子》、《老子》、《庄子》、《管子》、《邓析子》、《尹文子》、《墨子》、《商君书》、《韩非子》、《鬼谷子》、《吕氏春秋》、《孙武子》、《楚辞》、《文选》。以上二十六种,同学可各认一书,从首至尾,细心诵读,专门研究。此与上条,听诸君自行裁择。如已于学术门类,择定一种,则所读者,即为此一类学术书,不必兼读他书。如《左传》诸部,选读一书,亦毋庸于门类之中,再及之。此其为法。在清光绪初年,吾吴开学古堂,肄业诸生,将经史各种书择取一种读之。当时学长,为雷师甘溪先生。师系段茂堂再传弟子,于小学最长,著有《说文外编》等书。余即读说文段注,其时余年才弱,至后能博览群籍,知国学门径,实基于此。
一作札记。札记之用,于学最有益。《论语》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焉已矣。”此即札记之说也。故亭林先生,其书为札记,即取日知为名矣。今诸君于国学,既于各类中,认定一类,而于所读书,亦择定一书,读时随笔录出,入之札记。札记无定体,分为两种,一当取者,一当戒者。
当取若何?如读有心得,或有疑义则记之。如书中所载之事,为向所未闻者,则记以广异闻。倘参考他书,而与此书有异同,则须订其是非。或一人之书,前后立说相违,如《孟子·滕文公》篇,斥墨氏之兼爱,其弊为无父。至《尽心》篇则云,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又似赞美之辞。氏之与子,其中必有辨也。又如孟子性善,荀子性恶,并为儒家,必为学说所本,不可无记。《史记》自序之不韦迁蜀,世传吕览,与上文文王拘羑里演《周易》云云,文法变换,明方孝儒《易世传》为乃著,转讥其说矛盾,与不韦本传不符,不知史公之世传,盖谓不韦之迁蜀,其人诚不得意,而吕览则世传之也。故读古人书,亦当体会其文法。诸如此类,能读书得间,触类而引伸之,著之札记,此为当取者也。
其当戒奈何?近人喜言恋爱,乃于《诗》三百篇,唯讲恋爱,不嫌侮圣。昔朱子于郑声淫,读之不善,误以郑声谓郑诗,不知郑声谓乐,淫是其声不正,过于淫放,非谓郑诗多出淫奔。朱子诗说,宜同时之人,已与辨诘,后贤多匡其谬。今不解经之可尊,而以《诗》为导淫之作。夫男女居室,人之大欲存焉。自恋爱之说盛,人之陷入穽中,自致死亡者,时有所闻,乃犹津之乐道,而以风诗借谈恋爱,意谓经且如此。岂孔子删诗,所以垂教后世者,义果在是。此当戒者一。贵古贱今,人之恒情。今则不然,每见近世文人,其所援引,只及梁任公、胡适之,以暨外人之说,而于前代圣贤,反多谤毁,将此两人外,全不足信。吾中国数千年,无一立言之士,流传典籍,半出依托,而外国人虽生存,均当奉为金科玉律耶,是之谓贵今贱古。此当戒者二。书之真伪,苟非确有主名,如汉张霸之《百两》篇,隋刘炫之《连山》,元吾衍之《晋乘》、《楚梼杌》,明丰坊之《子贡诗传》、《申培诗说》,则为向壁虚造,其余传至今日,世所通行,必以伪书目之,岂可臆断。往与王静安先生谈学,余言及《孔子家语》,其书固伪与,彼曰伪。余继之曰,先生见真者乎,彼无言。余曰:“《家语》之称为伪,余岂不之知,但未见其真,则亦不必谓今本之为伪。孔子言行,此书犹有存者,全不欲强以为真,姑阙疑以慎言可耳。”彼默然无以应,余亦不复置喙,恐伤吾人之交情矣。今人急急辨真伪,谓为治学之要,余不愿诸君为之。此当戒者三。世之考古家,自殷墟龟甲、敦煌石室残简行世以来,人遂注意于地下之发掘,以为学问在斯。一旦古人坟墓中,果有新获,加以考证,一若班班可据者,甚有字不成体,意说得理,人亦无从指摘,余故比之以垦荒。倘购置一书,为北宋刊本,吾以廉价得之,如宋刻《秦桧集》,厥后竞售至三万元,则考古之中,成为贩古,实有大利所在,是以争趋之。然考古之学,吾嫌其近于欺人,不如书可共读,足以辨别其得失。此当戒者四。人心爱奇,自古为然。如墨学之来自印度,以印度之人种为黑,而墨子性墨,遂傅会之,不但向无所闻,即使实有其事,亦须知墨是中国学。印度为一亡国,媚外之心,何至连已亡之国,而吾亦媚之。造此说者,只知爱奇耳。余生平持论,以为新不可奇,旧不可腐,人之为学,应于旧中开新,而不当失之陈腐,但无取乎奇。又《左传》一经,《史记》名《左氏春秋》,或以左氏地名,其书由子夏居左氏时有此撰述,亦极新奇可喜矣,然而非也。此当戒者五。凡为五条,皆札记中所当戒除者,如此则诸君研究国学,可以知所从违矣。(www.xing528.com)
余所期望于诸君者,诸君笃嗜国学,立会研究,当完全其为国学,不必趋逐风气者也。若以恋爱、考古等,正当今之所尚,苟尽行废去,不免过于谨严,不知无虑也。余孜孜国学,将五十岁矣,不通外国语,不习外国学,唯吾行吾素,文则外报载之,所有著书,外国藏家列其目。十年以前,今之昭和犹在摄政时,由其前文部大臣为之进呈,余与其人之不识。法国伯希和,是法之有中国学问者,前岁至旧都,购余已刻四种,如《六朝丽指》五册,归储其国图书馆。而德国汉堡大学,属其国哲学博士颜复礼,贻余书,并寄十金。盖复礼余之及门也,谓彼校中文部,愿得余《太史公书义法》译成课本。余往在年少,笃守孟子用夏变夷之训,故余未尝有取于外国,而外国且以读吾书。然则人贵有志耳,未有不足以自立者,奚在随时变迁哉。然吾之学业,追溯其功,不能不归之于札记。顷者书肆中,有时犹见《学古堂日记》。此日记,即余等当日之札记也。札记之获益何巨哉。其办法,会中可刻一木板,格纸行款,或即仿照试卷,月缴札记一册,数以五页为限,命笔则求调达畅顺,说理透澈。书法用正楷,直写而下,不用旁行斜上。夫书亦古者六艺之一。此亦研究国学之所有事也。
一约集论。《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论语》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夫人之为学,欲相与讲习,约友朋而集会,此《礼》所以言观摩,《诗》所以咏攻错也。今诸君为国学立会,而一共研究,固已善矣。又应约定时日,萃集以同讨论,每月之中,勤则四星期,或行其半。逢此日则聚集一堂,于认定之学术门类,与所读之一书,细加评论。已书之札记者,即出此札记,就正于友人,并可说明辨论之时,须直言无隐,不可有伤友谊,则气见不生,而驳诘无所顾忌,庶义理显达,就其是非,抒吾见而尽吾辞矣。此集之约,往贤有行之者。闻清初儒者,乡会两试,其策问题,不出《困学纪闻》,于是同取研究,而约期商榷,今即用其法焉。
一延师长。学术门类,与所读书,既已认定,而作有札记,则所缴之卷,必得师长许阅,方可知其是非得失。即约期集论,亦必有师长而加指导,则进境自易。但此事戛乎其难。何则?长于国学者,其人早由学校延请,恐无余暇可以兼顾。且同学创此学会,寒士处境不丰,如欲出资敦聘,势有不能。余衰年善病,苟人数无多,仅有十数人,每日批评札记,或一月中,到会一次,与诸君讲学,犹可勉力为之。《论语》自行束修以上,未尝无诲。余并可决不计较,以助诸君研究国学之兴趣。今会方成立,而已有五六十人,异日陆续而来,札记之卷,或至加倍,断非一人所能胜任。为诸君谋师资计,几无良法。虽然,余一生办事,自问颇具热心。诸君既能研究国学,一时不得其人,余暂承其乏,遵先圣诲人不倦之义,未尝不可。但日后精神萎顿,或竟无以滥竽充数,则真无可如何之事,此不可不预言者也。
一请演讲。昔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其后汉儒传经,遂有石渠白虎之议。至宋明理学,亦以讲学为务。顾亭林言:“昔之空谈,谈老庄,今之空谈,谈孔孟。于是肆其横议,弊且随之。”有清一代,遂使集会结社,不得不立法禁止。自西学既兴,而学术演讲,复行于世。不特学校之中,时请闻人讲学,凡一切开会,必设讲座,所以益人神智,而扩其见闻,则固不可或无者也。今诸君研究国学,业已成彦会矣。其人深于国学,而于本会宗旨符同者,或迳往商请,或恳求绍介,备安车以迎其来,导之讲席,听其崇论宏议,同学秉笔记录,于其演讲毕后,将稿本付印,一一分发,交相推求则霑逮必多。故请人演讲,亦诸君研究国学,增进学业之道乎。
一期世用。人之所以为学,原非多读几部书,诩吾博学,即足以尽其能事。亦非仅为传世计,流连身后之名,惟以立言不朽,作千秋之想已耳。虽然立此学会,勤勤研究者,将何用乎,曰须期其有裨世用。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诚使得志行时,则本其学问,以措之世用,于国计民生,熟权其利弊,细审其缓急,而非杂投并进,方可转危为安,则吾用世之志,或能稍收其效也。苟如古之贤杰,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则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自视不敢轻,传吾圣人之教,而息诐距邪,转移风气,则吾之于世,犹不失为有用之人,庶几其得乎。若值此世变,只求逍遥物外,不复存兼善之心,上无以为政,下无以为教,斯直天地之蠹矣。故研究国学,亦期其为世用而已矣。
一备出报。学术之报,今出版者有矣,然或偏于文辞,而详明学术者则吾见亦罕。能以上所胪列者,国学之三十余种,而发扬光大,此等杂志,尚无人焉,起而任之,岂才难之可叹乎。抑国学处此存亡绝续之交,为斯文之将丧乎。今得诸君之研究,又有五六十人之多,则异日者,用吾学术,以载之报章,不必人各一篇,而卷帙宏富,学说复精深广远,能窥其大,读者无不敛衽赞述。国学之振兴,人都归美于诸君,是岂第中国之幸哉。然此非今日之事,诸君于国学,不过研究伊始,俟深造自得,足以饷人,再谋出一学报,使人见之,谓此固国学之皋数,争相浏览,于是流行必畅,入会者屡有增加稿本,何忧乎短缺,必可无有尽期,但今尚非其时也。诸君设有议此者有毋图近功,姑从其缓,预备之可也。
(原载《大夏周报》第10卷第29、30期,1934年6月)
孙氏陈国学研究之法,谓定宗旨、认门类、勤读书、作札记、约集论、延师长、请演讲、期世用、备出报诸项,要在复归书院论学之制,重兴尊经礼法之规,追怀遗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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