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天下事大难逆料,兴亡之故,匹夫焉逃其责。此昔日狂愚之言,宜为邦人君子,屏绝而吐弃之矣。今是编之续,不能考订圣经贤传之章句,搜讨天渠石禄之秘藏,而又刺刺向人曰:爱国!爱国!呜呼!吾其能无罪耶。学之不讲也久矣,国之不競也甚矣。顷者夷夏之防,阒矣无闻,自甲午庚子而后,益不堪言。然而忧时之士,往往危言深论,警以国亡种灭之至,证于事实,尚去百步。若今何如哉?若十年数年以前与一月半月之间,又何如哉?疆域则与敌共之矣,政教则不能自持矣。国之未亡,悬于一发。于此而诏人以学,若徒曰正心也,修身也,抱残而守阙也,不流于清谈之误国,必致以曲说为害人,是恶乎可。尝论学说源流,其旨万千,明体达用,则无异道。尧以是传诸舜,舜以是传诸禹,禹以是传诸汤,汤以是传诸文武周公。至于孔子生而祖述宪章,继往开来。孟子私淑诸人,更为七篇。道用益彰,考其微言大义,有偏于爱己者乎?古者圣贤之心,无非救国与天下之心;古者圣贤之学,无非救国与天下之学。其亟亟乎治学也,非专治一己以求为愉快也。惧己之不明不恕,为国与天下之蟊贼,而必学以免于过也。己既免矣,见人之学有未至,德有未周,则又戚戚焉,悯之而不能不为之治,不为之教,使各得其所也。呜呼!此何道也哉!此何道也哉!是必有一本者矣。所谓本者,爱而已矣。爱之事,有爱人者矣,有爱己者矣。夫爱己则必求于己,爱人则必求于人,而人与己皆何所统乎?则非国末由。以爱己爱人两言之故,不如为爱国,以爱其国之故,知不能自弛其责任,则爱深矣。又以爱其国之故,知不能自残其同类,则爱又深矣。世之人往往自暴自弃,其贤士大夫,苟图富贵,专肥其私而不顾,若以爱己之道例之,未可为非礼也。然爱于己,则损于国矣,此岂可为训焉者乎?爱人者,又持大道既行,天下为公,以号于人,曰:国家之念重,则世界之识轻,古者大同之治,不可不望于今日。于是而爱人之利未见,则爱人之害又彰。盖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孟子所以告墨者夷之而辟其谬,兼爱之道,祸不止于无父,而必底于无国焉。人之能爱其朋友者,必能爱其兄弟,自有兄弟而不知爱之,其所以称爱其朋友者,非有所慕焉,必利于其身者也。然则不愿闻爱国而主兼爱天下之说,其用心得毋相同。尝论古之称天下者,所谓天下犹今之国也。古之时,中国之九州,国者以万数。至于春秋,可以名焉者,且二百有四十,其政教种族,非有别焉。故充其爱,必自国而推于天下。然《大学》亦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以序言,则国近而天下远也;以效言,则国易而天下难也;以理言,则国亲而天下疏也。且《礼》执干戈以卫社稷,虽童子必殇,国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以同戴一尊,同处一国,而仅仅有界域及职守之分。古之圣贤,其教人一致不忘爱国犹如是。今五洲交通,聚至不齐之种族而为天下,则其国之厕于其间,靡强与弱,殆皆为忧患之时,图之则存,不图之则亡。而其为国也,非仅为昔日之专倚一人,其民皆可出作入息,耕田凿井,老死而不问国事也。起视世界,秣马厉兵,铁黑之弹大如斗,飞行之舰来于天上,风云千变其间,曾不容发。苟欲免于死亡,不能待敌国外患,有萌牙之著,朕兆之见,而后起振臂以高呼也。必也人人于国之无事,详察而明审其利害,各以国势时事,往来于心,念兹在兹。凡其国之所留遗,与所缺憾焉,可振者振之,可求者求之。以一己力所不足者,或群聚而议处之,或会合而发明之,务使国无废学,人无废民,既足以自守而有余矣。于是大其心以为高瞻远瞩,充其量以为仁民及物,夫岂非天理所当然者乎?故行事而不以爱国为心,则其事为无益之事;立言而不以爱国为心,则其言为无益之言;为学而不以爱国为心,则其学为无益之学。呜呼!孰谓时至今日,而可以讳言爱国乎哉。若夫故旧之学,其取之无间,而论之必笃。此亦于残编断简之中,为求其可以为发挥光大,不欲自毁而尊人。苟于其故者日亲日近,则新者之益致其精,庶乎有同功焉。为是论以俟君子。
(原载《国学杂志》第2期,1915年5月)(www.xing528.com)
1915年3月,倪羲抱等集清季遗老诸贤于上海立国学昌明社,创刊《国学杂志》月刊,以承国粹学术余绪。民国初立,外患未消,倪氏倡言爱国为国学之本,实求学以致用,不尚空言;世界风云,瞬息万变,未雨绸缪,方可免于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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