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初萌：吾国人图强，罪耘耔国学扶危陷溺

吾侪履尧畿，践禹甸，于焉颐养，于焉滋长，于焉蕃衍，安则与并存，危则与俱丧。国学可以图强乎哉？曰：唯唯。沈沈世界，莽莽乾坤，郁郁河山，悠悠岁月。皇灵系胤，璀璨神州，弱丧知归，再接再厉，蒙胡索虏，不旋踵而迳走，于以昭德象功者，又足征诸礼乐，痛定思痛，骇汗交流。国学果不可图强乎哉？曰：否否。斯二大端，吾侪蓄疑于中，迄无以自皙。曷思之，曷重思之，思而弗得。敢证农功，孝弟力田，树艺五谷，屡惟农年，于穆乐只，讵不甚善。然而水旱荐虐，疠疫为病，蝗螟滋殃，则谷有不登，民乃菜食。于是欲罪耘耔，举以废之，而他求助长焉。稼穑为害，未有若斯之亟者也。以吾国人觇吾国学，无乃类是。故群治不张，国几不国，则譬犹水旱、疠疫、蝗螟之灾也。指画东西，争骛形质，是求助之长也。以国学例石耕，竞思废之，是只知罪其耘耔者也，本末倒置，耗矣哀哉。呜乎！宋人揠苗，孟子疾呼，以为无益；今之宾宾，恶弃国学，亦若农夫，以耕为厉，虽未识视宋人奚若，然对于孟子，其有以自解也乎。

惨矣哉！吾之国学弃如遗也。吾之疆土，则又弃之屡矣。五胡而隋，辽、金、元、清，皆为吾侪失国之痛史。然卒一蹶复振，百折不挠者，曰文化故，曰文化故。今也何如，沉沦之期，直悬眉睫，鹰颤鸟雀，已踞腹心。乱我文言，灭我学术，祸且不测，先圣文化，亦已垂亡，典章澌泯，衣冠扫地。六经粪除，百家秽芜，式微式微，欲济何济。国族种灭，佥以文物销烬，始终以铺，阅数十年，世界将无复汉黄人之领域。而文言学术，又必先见投之洪水，畀以猛兽，朕兆萌哉，窃冀吾言之不中耳。

呜乎痛矣！披发祭野，辛有见之抱戚；晋代胡语，颜氏值之恻心。吾国今日，甘为红奴黑隶者，又比比焉。精神窈冥，形质眇藐，一言一动，一布一丝，一皿一盂，皆非泰西东之文物莫适。若弗然者，众必非之，且或故腾讪谤，以为是不足以高阔翔步，俯视人群也。噫！异哉。空谷来风，枳枸来止，瓜豆分剖，纵未实形，而高丽、印、埃，洵久不自居如荠，惨酷重惨酷，人谓之不芒也，何哉？

吾为斯言，声嘶力竭，而听之者惑焉，以为是乃无病而呻，未丧而泣也。虽然，吾岂好为危言者哉。天下大势，事所必至，理有固然，则又敢于衡论者也。将欲挽之，岂果无术。曰：恶！是何语？请借前著聊进一筹。幸无河汉，是为得之先圣垂训，曰在于经，形上道德。兹焉是寓，泯棼祸乱，又足以默化潜移者也。培养元良，莫善于此。使经术或坠，则民将无措。手足皆桎，虽法令更密而盗贼不为加损。是经学之不可废者也。立国之载，又鉴于史，兴亡继绝，察有由来。况家族谱传，民且永宝，亦敬祖念宗之诚系耳。史学之缺，非徒治乱无稽，而爱国之心亦致茫昧。是史学之不可废者也。振立人纪，道义以担，莫重理学，虽仲晦、象山，不无议诤。汉儒、宋儒，或有岐见。然韩子说原（括《原道》、《原性》、《原毁》并种种杂说），周子通书，程子四箴，张子二铭，朱子集传，皆为载道而述，人共由之。理学若亡，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此理学之不可废者也。尘垢秕糠，陶铸尧舜，宁俟百家，故虽纯疵杂投，大小异说，然忧天悯人，悲怀则一。使罢百家，则行贤之道莫称，后贤之法无述，钓天沉醉，如瞽如痴。是百家之不可废者也。黼珽章施，目成采色，则又莫若辞章。是故诵诗三百，遂知变雅之衰；载读七哀，又识西京之痛；楚些骚七，要皆惩毖之思；颂赞箴铭，率寓善恶之隐，岂为轻如雕技，亦有裨于世风。此辞章之又不可废者也。其余卓荦，弥绘焉罄，世之君子，知抉择耳。(www.xing528.com)

呜乎！嬴秦乱政，国故先亡。刘石凭陵，京华覆陨。然暴龙一易，则挟书禁除，胡马焚如，其为祸且暂，更若萧绎之摧烧，亦泄一己之郁积而已。厌弃国学，皆未逾今日，庄亦有言，哀惟心死。日者国学之溺，魔自心生，不以数旬，岂能复活。同人又复浅涉，惧昧良知，徒以鉴于本之不存，末焉能付。隐痛无既，愁也寸心。于是有斯册之编，无异下车冯妇，讵谓汉京博我，亦曰绍述先师，如是云尔。若乃顾瞻周道，则日暮途遥，坐井观天，又汲深绠短，将何以掩侧陋而阐高明？南华不又云乎，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鸿硕之士，又能区以别矣。至如不惜鞭策，咳唾以加，尤为同人所欣慕者。岁在阏逢，摄提格，太阴闰五之五日，南溟楼主谨叙言。　（原载《国学》第1期，1914年7月）

陈尔锡、吕学沅、丘陵、甄海雄、毛澄宇等立国学扶危社，曾于1914年7月在日本东京刊行《国学》杂志，以求旧学尽堕之际，张显经史、义理、辞章于危溺。毛氏思路似未出桐城一脉，以骈俪为体，洋洋洒洒，惟期存亡继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