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国学传承，创立国粹学堂

中国自古以来，亡国之祸叠见，均国亡而学存。至于今日，则国未亡而学先亡。故近日国学之亡，较嬴秦蒙古之祸为尤酷。何则？以嬴秦之焚书，犹有伏生、孔鲋之伦，抱遗经而弗堕；以蒙古之贱儒，犹有东发、深宁数辈，维古学而弗亡。乃维今之人，不尚有旧，自外域之学输入，举世风靡，既见彼学足以致富强，遂诮国学而无用。而不知国之不强，在于无学，而不在有学；学之有用无用，在乎通大义，知今古，而不在乎新与旧之分。今后生小子，入学肄业，辄束书不观，日惟骛于功令利禄之途，卤莽灭裂，浅尝辄止，致士风日趋于浅陋，毋有好古博学，通今知时，而务为特立有用之学者。由今而降，更三数十年，其孤陋寡闻，视今更何如哉！嗟乎！户肄大秦之书，家习劫卢之字，宿儒抱经以行，博士倚席不讲，举凡三仓之雅诂，六艺之精言，九流之坠绪，彼嬴秦、蒙古所不能亡者，竟亡于教育普兴之世，不亦大可哀邪！故国学之厄，未有甚于今日者也。

夫国于天地，必有与立。学也者，政教礼俗之所出也，学亡则一国之政教礼俗均亡；政教礼俗均亡，则邦国不能独峙。试观波尔尼国文湮灭，而洼肖为墟；婆罗门旧典式微，而恒都他属。是则学亡之国，其国必亡，欲谋保国，必先保学。昔西欧肇迹，兆于古学复兴之年；日本振兴，基于国粹保存之论。前辙非遥，彰彰可睹，且非惟强国惟然也。当春秋之时，齐强鲁弱，而仲孙谓鲁未可取，犹秉周礼。是学存之国，强者可以益兴，弱者亦可以自保。今也弃国学若弁髦，非所谓自颠其本乎！况青年之辈，侈言爱国。夫所谓爱国者，以己国有可爱之实也，故怀旧之念既抒，保土之情斯切。若士不悦学，则是并己国可爱者而自弃之矣，虽托爱国空名，亦何益哉！夫中土之学，兴于三代之前，秦汉以还，大师魁儒，纂述尤盛，代有传人，人有传书，篇目并较然可按，今竟湮没不彰，销蚀湮轶。彼东西重译之国，其学士大夫，转以阐明中学为专门。因玄奘《西域记》，以考佛教之起源；因赵氏《诸蕃志》，以证中外之交通。而各国图书楼，竞贮汉文典籍。即日本新出各书报，于支那古学，亦递有发明。乃华夏之民，则数典忘祖，语及雅记故书，至并绝域之民而不若，夫亦可耻之甚矣。同人有鉴于此，故创立国学保存会于沪渎，并刊行学报丛书，建设藏书楼，以延国学一线之传。然君子之学，非仅自为而已也。学术之兴，有倡导之者，必有左右翼赞之者，乃能师师相续，庚续于无穷，而不为异说讆言所夺。昔颜习斋先生，施化漳南，以礼、乐、射、御、书、数分授弟子，旁及水火工虞之学。黄梨洲先生，主讲证人书院，首倡蕺山之学，并推论读经考史之方。承其学者，咸择其性之所近，以一艺自鸣，风声所树，掞芳承轨，矢音不衰。则化民成俗之功，必基于讲学。今拟师颜、黄启迪后生之法，增益学科，设立国粹学堂，以教授国学。夫颜、黄诸儒，生于俗学滋行之日，犹能奋发兴起，修述大业，以昌其学术。今距乾嘉道咸之儒，渊源濡染，近不越数十年，况思想日新，民智日沦，凡国学微言奥义，均可藉皙种之学，参互考验，以观其会通，则施教易而收效远。从学之士，三载业成，各出其校中所肄习者，发挥光大，以化于其乡，学风所被，凡薄海之民，均从事于实学，使学术文章，浸复乎古，则二十世纪为中国古学复兴时代，盖无难矣，岂不盛乎！

（原载《国粹学报》第26期，1907年3月）(www.xing528.com)

邓实倡设国粹学堂，旨在扼一时“西学”畅行、好骛实利之风，非为抵制西学。存古意以觅学魂，扬学魂而特立一国之精神，乃邓实一贯之主张。学无中西新旧，参互考量以明旧创新，是为治学之最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