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初萌，学魂再现-国学初萌

万物皆有魂，无魂而物死。《说文》训“魂”为阳气，则何物无阳气即何物无魂，亦何必谓人而后有魂哉？且不仅万物有魂，即万事莫不有魂。事有精神，则事有魂；事无精神，则事无魂。嗟乎！今之人专信人有魂而不知事亦有魂，盖不知人与事相关者也。人为事扰，事由人发，人之魂往往注于事，事之魂无非得于人。

吁嗟乎！吾思及此而不得不念学魂，吾思及此而又不得不叹学魂之已失。溯龟马精神，见于河洛，文明渐演渐发，而学术之魂则得于此。书契成而著作兴，著作兴而学术盛，学魂于兹发达矣。考著作之源流，始以理想，继以实事，备以议论，变以实学，演以寄寓，终以文辞。章氏实斋谓：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窃以为不然。庖牺仰观于天，俯观于地，中察于万物，乃画卦以宣天地之精蕴，此全以理想者也。至于《诗》、《书》、《礼》、《乐》、《春秋》，则诚非离事而言理也。理想不足，而议论之著作兴；实事不足，而实学之著作盛；议论不足，而寄寓之著作行；实学不足，而文词之著作起，学魂于是乎不失焉。

呜呼！痛哉！自庖牺至今日，学魂将失而又不失者，亦幸也。昔周德既衰，旧经紊弃，孔子以天纵之才，开素王之业，定六经，教三千，此学魂将失而不失者一。及始皇驭六合，灭诸侯，焚书坑儒，斯文扫地。刘项争天下，萧何在咸阳宫中收图籍数十种，微何之收，则咸阳三月之火，安保此数十种图籍既不亡于秦火而又不亡于楚火乎？卯刀运兴，改亡秦之弊，敦尚儒术，外有太常太史之藏，内有延阁秘书之府。孝成求遗书于天下，诏刘向父子雠校篇籍，炳炳琅琅，学术足观，此学魂将失而不失者二。王莽之末，长安兵起，宫室图书，尽为灰烬。及光武中兴，未及下车，先求文雅，肃宗亲临讲肄，和帝数幸书林，兰台石室，鸿都东观，秘牒填委，更倍于前，此学魂将失而不失者三。孝献移都，吏民扰乱，图书缣帛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者七十余乘耳。西京大乱，一时燔荡，魏文代汉，更集经典，晋氏承之，文籍尤广，新章后录，鸠集良多，此学魂将失而不失者四。刘石凭陵，京华覆灭，朝章国典，从而失坠。永嘉之后，寇窃竞兴，刘裕平姚，收其图籍，五经子史才四千卷。晋宋之际，学艺为多，齐梁之间，经史弥盛。宋秘书丞王俭，依刘氏《七略》撰为《七志》，梁人阮孝绪亦为《七录》，总其书数三万余卷，神州鼎沸，而文运仍兴，此学魂将失而不失者五。由唐而至今，有以诗词而延文学者，有以道学而借延文学者，甚至以八股、律诗稍延文学者，然而以八股、律诗延文学，学魂早已失矣。又不料八股、律诗之余竞谈西学，旧学之魂，去无影响矣。

吾敢受时讥，采撮旧学，分十类。凡草昧之世，言语未成，人惟有音，由音而演成字，音为文字之祖，故先言音。龙马负图，庖牺作卦，卦亦如图，图谱之学，谁谓不古？故次言图。圣人造书契，六书备焉，造书契以继结绳之政，河洛之精蕴可以毕宣，故第三言字。有字而后有文，故第四言文。六经为著作之源，为文字发达之证，故第五言经。纵为经，横为纬，上古纬书亦为不乏，秦始皇恶图谶之书，尽为焚焉，今之人知经而不知纬亦可慨也，故第六言纬。龙门椽笔，炳炳璘璘，作史继经，足堪千古，故第七言史。刘汉而下，学术代兴，故第八言学。学术昌明，著作充栋，故第九言作。著作已夥，述之以发明者，指不胜屈，故第十言述。吾作十言，以招学魂，魂兮归来，光我祖国。紫阳朱氏谓：有治世之文，有衰世之文，有乱世之文。吾作是书，亦乱世之文也。悲夫！悲夫！（下略）(www.xing528.com)

（原载《国粹学报》第1年第7期，1905年）

陆绍明为“国学保存会”主要成员之一，作《旧学魂》一篇旨在重溯旧学脉络，以寻绎“国学”之本源，所针对者八股、律诗及西学。陆氏以为，学之有魂始历难不衰，绵延不绝，而“学魂”之所在，虽可见之于文字经籍，实则寄托天地万物，融天文、地文、人文而成。其由音、图、字、文，到经、纬、史、学，再到作、述之梳理，已不乏文化学或文明史研究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