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初萌：国粹保留与欧化对抗

析六洲黄色、白色、黑色、铜色、棕色人种，而成一社会。一社会之独立，而成一国家。一国家有一国家之土地、之人民、之宗教政治，于是其风俗、气质、习惯遂各有特别之精神焉。夫有特别之精神，则此国家与彼国家，其土地、人民、宗教、政治，与其风俗、气质、习惯相交通、相调和，则必有宜于此而不宜于彼，宜于彼而不宜于此者。知其宜而交通调和之，知其不宜则守其所自有之宜，以求其所未有之宜而保存之。如是，乃可以成一特别精神之国家。

夫国粹者，国家特别之精神也。昔者日本维新，欧化主义浩浩滔天，乃于万流澎湃之中忽焉而生一大反动力焉，则国粹保存主义是也。当是时，入日本国民思想界而主之者，纯乎泰西思想也。如同议一事焉，主行者以泰西学理主行之，反对者亦以泰西学理反对之，未有酌本邦之国体民情为根据而立论者也。文部大臣井上馨特倡此义，大呼国民，三宅雄次郎、志贺重昂等和之，其说以为，宜取彼之长，补我之短，不宜醉心外国之文物，并其所短而亦取之，并我所长而亦弃之。其说颇允，虽然以论理上观之，不能无缺点焉。

夫执一名一论一事一物一法一令，而界别之曰我国之粹。曰我国之粹，非国粹也。发现于国体，输入于国界，蕴藏于国民之原质，具一种独立之思想者，国粹也。有优美而无粗觕，有肚旺而无稚弱，有开通而无锢蔽，为人群进化之脑髓者，国粹也。天演家之择种留良，国粹保存之义也。譬如有地焉，蓬蒿棘榛，郁勃蹊径，甚矣其荒也，有人焉为之芟夷而蕴崇之，缭以周垣，树以嘉木，不数年葱茏蔚森矣。夫地之宜于植也，其生是嘉木，犹其生是棘榛也。是宜于植者，地之粹也。因其宜于植，而移嘉木以植之，或滋兰焉，或树橘焉，则焕然秀发者，虽非前日之所有，而要之有是地，然后有是华，不得谓非是地之华也。是故本我国之所有，而适宜焉者，国粹也。取外国之宜于我国，而吾足以行焉者，亦国粹也。井上之言，是知我国之所有者为国粹，而不知外国之宜于我国而吾足以行焉者，亦为国粹也。

马路曰：“政治之良否，关于人民之德智，以空理组织之政体，虽如何巧妙，亦不适于实用，而无永续之力。永续之力为何？曰宗旨也，地位财产也，善良政治之习惯思想也，尊崇历史怀远追旧之情也。”加藤弘之曰：“欧洲各国宪法之精神，大抵无异。至政府之权力，议会之权限，则宽严大小皆有所宜。所以然者，各国之风俗历史不可苟同也。”夫研究我国与外国之异同，取其适用而未能永续者，如马氏所举数端，皆国粹也。如加藤氏所谓，各有所宜，而不可苟同，皆保存也。夫粹者，人人之所欲也。我不保存之，则人将攘夺之，还以我之粹而攻我之不粹，则国不成其为国矣。险哉！美人灵绶之言也，曰：“欧人欲在中国扶植其势力，当无伤其风俗之感情。”险哉！美人灵绶之言也。(www.xing528.com)

（原载《政艺通报》第22期，1902年12月）

《政艺通报》为黄节、邓实等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创办于上海之综合性杂志，初为半月刊，后改月刊。本篇后收入邓实辑录《壬寅政艺丛书·政学文编·卷五》。文中定义“国粹”，重在一国“精神”之特性，尤在强调，无论中西政艺，均须以本国实际境况之所需为根本前提，可资参照者即为日本。黄节之论，意在消除“国粹”与“欧化”各偏执一隅之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