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极则必变,我国汉学之盛衰,亦由是矣(日本人指中国六艺之学概称汉学)。
明治以前,汉学最盛,士人所谓学问者,皆汉学耳,除汉学则无有学问也。及政法一变,求智识于西洋,学问之道亦一变,贬汉学为固陋之学。如论孟子史之书,一委诸废纸之中,无复顾问者。然其衰既极,意将复变也。
比年以来,国学勃然大兴,其势殆欲压倒西学,而汉学亦于是乎将复兴也。何则?国学之与汉学,本相关系,其语句文字,有颇相类者。今夫一国之古学,必与其国家存亡相消息。苟其国体制与历朝史册,存而不革,则古学亦应永续,传于后昆。试征诸实事,如西洋诸国指希腊、拉丁等文,称为死语,在今日虽不复操用其语,犹且研究不止,遂称曰古学,以为上流人士之学问。若汉学则不独为古学,实是现时之学也,非死学而生学也。西人虽死学,犹欲勉力保存,若汉学则并非死学,而人欲付诸不问,不亦惑乎?
抑宇内言语文学,虽由国势强弱,难以画一,然同用其言语文字者众多,则最为有势力也。果然,则汉语汉文之学,本系众人所用,则天下后世,必有兴盛之期,盖可知也。今夫全球人口为十二万万,操用汉语约三分之一。世称法语盛乎西洋,英音解于东洋诸埠,岂知其操用之人数,亦不为众。唯今日用汉文之人,其智识未开启,其国力未充实,其文化之度未高,无实力于天下,故其学为人所冷眼相视耳。若至异日,中国四百余州之生民,知西洋文化之须采用,智识学艺之须钻研,则其言语文学,得势力于东洋,必非复今日之比也。苟如是,则汉学之兴隆,亦将见于东洋政策与环宇形势之上也。(www.xing528.com)
然则以今日为汉学再兴之运,不亦可乎?试观近十年来,东京学业情形,前则政治、法律之学盛行于时,此等生徒满于四方,其后学风一变,生徒修习文学者日众。而论其种类,虽分为日本文学、西洋文学,今将见有修习汉学者出焉,是由于何理乎?意者汉学盛行之际,虽流弊杂出,要之修身齐家、涵养德义、设立教育之本旨。即今日教育子弟,亦当取法夫此也。如《论语》为纯然一部道义之书,不止在一片文学,而实为道义之书也。今日汉学再兴之机运将渐开,盖有各种原因相结以至此也。诚足庆矣。
(原载《时务报》第22册,1897年3月)
本篇选自《时务报》第22册,光绪二十三年(1897)三月初一出版,署为日本古城贞吉译自《东华杂志》(西二月十八日)。古城贞吉(1866—1949)为日本著名汉学家,曾由黄遵宪推荐,一度担任《时务报》之“东文报译”栏目主持人。文中所述为日本境况,且其中“国学”、“西学”、“汉学”、“古学”等诸概念界限分明,各有所指。《时务报》第30册(光绪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一日)曾载屠梅君(仁守)《辨〈辟韩〉书》一文有云:“昨读译《东华杂志·汉学再兴论》,为之踌躇四顾,默愧之,滋畏之。以彼人士,犹能言修身齐家,设立教育之当取法,犹如尊《论语》为纯然道义之书,并推存亡消息之理,谓国学勃兴,将压倒西学。我方靡焉欲步其后尘,彼乃皇然而思返古道;我方贬圣贤以遵西洋之善,彼且稽经史而建东洋之政策。两册鳞次之间,自立也若彼,自屈也若彼,比而观之,其何以解焉。”(另见《翼教丛编·卷三》)可再证日本“国学”思想之于晚清中国学人有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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