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我又开始了《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制作。
这部剧的灵感来源于我和我的母亲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在我的回忆里,在这以后,我再也没和家人一起看过电影。后来母亲病重的时候,我没有在她身边,也没能陪伴,因此,我一直就想找一个题材,用这个题材向天堂里的妈妈说:你能再爱我一次吗?后来,我就向《妈妈再爱我一次》这个电影的编剧和导演柳松柏先生买了版权。可是版权买来之后,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改编,因为电影是很感人很好哭的,但音乐剧从头哭到尾肯定没有人看,要怎么把握这个度一直困扰着我。
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的编剧和导演柳松柏先生
李盾与柳先生交换版权协议
后来有一个事件刺痛了我,当时新闻里播出了一起机场刺母事件,具体是说一个儿子去日本留学回国后还跟妈妈要钱想去欧洲留学,妈妈说自己实在没有钱了,这儿子一怒之下就刺了母亲九刀。看到这则新闻的我是愤怒的,后来我就找到了上海戏剧学院的刘云老师,我们两个就把所有的古往今来不孝的典故都找出来了,其中有一个故事给我印象很深,一个儿子因为母亲的溺爱成了逆子,就要被斩首,行刑之前,县官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说他想再见妈妈一次。他妈来了以后,他提出要再吃一次妈妈的奶。这个儿子在吃奶的时候,就把妈妈的乳头咬掉了。为什么咬掉呢?他恨他妈妈,恨妈妈为什么这么宠他,为什么这么溺爱他。
编舞西昂在排练中
千叶政纪团队在工作中
这个故事和当时机场刺母事件很像,都是因为溺爱酿成了悲剧。因为愤怒,我有太多关于母爱的话要说,于是便开启了《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准备工作。我找到了金培达作曲,找到了梁芒作词。尽管当时支付的费用非常少,但他们都欣然答应。后来又找到了周可,她完成了《妈妈再爱我一次》整个音乐剧的剧本,又担任了导演。舞蹈是美国萨尔萨舞(Salsa)的冠军西昂(Seaon Stylist-Bristol),音响是韩国设计师权度暻的团队来设计,也是大师级的人物,国内首次在音乐剧舞台上运用裸眼3D影像设计的也是这部作品,合作方是日本的千叶政纪团队。
实际上,在《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制作过程中,我的经济状况是很困窘的,当时参与的每个艺术家,我都只是象征性给了一点钱,可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造就了一个不朽的作品,我们通过音乐剧讲述了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整个故事是这样的,雯娜是中国萨尔萨舞的冠军,她与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志强相恋并怀有了身孕,可是最终因为门第悬殊,遭到了志强母亲的坚决反对,两人分手后,雯娜生下了儿子小强,小强是一个孤独症患儿。雯娜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孩子却因一次争吵刺伤了母亲而入狱,但是这位母亲依然为孩子求情。
《妈妈再爱我一次》剧照
《妈妈再爱我一次》剧照
刺母事件之后小强入狱服刑。等他从监狱里出来了,接他的却不是妈妈,是一个陌生人。他问:“我妈妈呢?”这个陌生人是记者,他说:“你妈妈有事没来,让我来接你。”小强就问:“我妈妈到底怎么了?”记者说:“哎呀,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你妈妈在你入狱的第二年,就不认识人了,有一天找不着她人了,最后是在一个叫‘梦花园’的地方找到了她……”原来,梦花园是小强小时候玩耍的公园,而母亲被发现时抱着小强小时候喜欢的熊猫娃娃,在花园里面坐着。而这个记者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他的愧疚感,当年刺母事件发生后,就是他在舆论上谴责母亲教育出不孝子的失败,是他把母亲逼疯了。母亲在变疯以前会给小强写信,变疯以后的信都是记者代写的。小强出狱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一箱书信,里面是三年零八个月里他收到的来自母亲的信。最感人场景是小强来到疯人院里面,走近母亲,母亲坐在轮椅上,满头白发,母亲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已经认不出来了。小强说:“妈妈,我是小强啊!”母亲还没有反应,当小强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母亲恢复了一点意识:“你是小强吗?”然后音乐起,小强喊“妈!”
小强和妈妈在法庭中的场景
小强和妈妈在花园中用歌声唤醒回忆
小强和恢复意识的妈妈
在我们招募演员的时候,我就想找一个能演出孤独症孩子的感觉的演员。当时面试一个孩子时,他戴着帽子,我都看不清脸长什么样,他也不敢看我,因此第一轮就淘汰了,后来这个孩子的老师还给我打电话,要给我推荐他,说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而且他的整个气质可能可以符合角色,他就是叶麒圣。后来,我们把他留了下来,他长得很帅,但性格比较内向,人一多就没自信。我们和他聊天,才知道他在2岁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对父亲的印象也都是负面的、是暴力的,他对父亲的情感更多是恐惧的,他在一个几乎没有父爱的环境下长大,从这点来说,确实和剧中人物的设定是相似的。叶麒圣有将近半年一直过着排练厅到宿舍、宿舍到排练厅的生活,我们也根据这个孩子调整了剧本的台词,最终,他百分百地塑造了儿子小强这个角色。
在音乐剧的排练过程中,发生了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事。
叶麒圣和演妈妈的胡矿在刺母一场的表演中(www.xing528.com)
其一是关于刺母情结的再现。剧中的核心情节,我觉得是儿子刺母亲。在排练的时候,我一直很害怕这个动作,甚至导演周可想把这个动作拿掉,但我坚持要保留。后来在排练这场戏时,演母亲的胡矿和演小强的叶麒圣两个人都很激动,“刀”刺向母亲后,两个演员就瘫倒在地了,起码有三四分钟两个人都不能动弹,浑身发抖,浑身是汗,后来叶麒圣就跑下台号啕大哭起来,我们就抱着他,安慰他,胡矿也是号啕大哭。
其二是演员周冰倩的爆发。《妈妈再爱我一次》后来还排了第二版,这一版的母亲角色是由周冰倩演的。为什么让周冰倩演?因为她有孩子,和剧里的孩子设定一样大,而且她的状况也是单亲。但是排了好几个月,我也没有看到她能演这个主角的可能性。有一天,我们在艺术馆排练,周冰倩在台上突然就找到了感觉,在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真实的感觉完全出来了。当时,周冰倩大滴大滴的眼泪都掉到演小强的演员脸上,把人家吓坏了,后来那个演员跟我说:“李盾老师,我是真以为妈妈要离开我了,鼻涕都粘在我脸上了。”我认为,就是那次,周冰倩的表演达到了戏剧表演的最高境界。周冰倩的爆发源于她在那天找到了自己的角色感,她从自己的人生经历中找到了与角色经历重合的部分,因而产生了强烈的共情,情感瞬间爆发出来。
饰演“小强”的叶麒圣与饰演“妈妈”的周冰倩在排练和演出中
好的剧本和故事往往能激发出演员的潜力。在《妈妈再爱我一次》里有很多场让人动容的戏,比如,小强刺了母亲之后,群众就要去把警察找来,这个母亲用最后一点点力气让儿子跑。再比如,在法庭上,母亲向法官求情,说儿子在单亲的家庭里面长大,捧着怕他飞,含着怕他化,真的要判刑,就判她吧,然后还给法官跪下了。还有一个场面,是在监狱里,监狱里的“老大”问小强,他妈给他的信为什么不看,小强说他怕,不敢打开。后来监狱里那些恶棍,都看不起小强,就百般讽刺,“老大”站出来制止道:“别嚷嚷了,你们这些混蛋,你们哪一个没伤过母亲的心啊。比如说我吧,我以前是一个赌徒,妈妈劝我别赌了,我却把妈妈赶走了。我沉浸在赌博里,后来赌完了,家人告诉我,你妈妈去世了,气死的,临死的时候,还在喊着你的名字。”“老大”继续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很想跟妈妈说,我错了,可是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然后他就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继而整个监狱里的犯人齐声唱音乐剧的主题歌《妈妈再爱我一次》。
我一直觉得《妈妈再爱我一次》里面有一种力量,它是痛苦、爱和感动杂糅在一起的力量。也许是因为这股力量,这部音乐剧很受欢迎,在北京驻场演出了几十场,然后开始全国巡演。它还得到了全国妇联的认可,拿到了“五个一工程”奖。
剧中的监狱场景
在该剧巡演的过程中,也发生了很多让人难忘的事。
李盾为小演员讲解戏中情绪
《妈妈再爱我一次》上海文化广场发布会现场
导演周可在排练中给演员讲戏
一个特别的现象是,这个剧演完散场之后,很多观众都开始给妈妈打电话,说“妈妈,我陪你吃个饭”“妈妈,我陪你看电影”“妈妈,我陪你逛街啊”“妈妈,我爱你”……声音此起彼伏。印象最深的是整个剧组在上海的女子监狱演出,那里都是重刑犯,有很多人一辈子都出不来了,当时演出的时候,我左手边坐的是监狱长,右手边坐的是司法局局长,表演结束以后,所有犯人都不走,哭得稀里哗啦。实际上我认为好的作品,是能够感动所有人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就有这样的力量,它给很多人的灵魂做了一次洗涤,让人重新感悟母爱的伟大,它也是献给天下所有母亲的一个礼物。
《妈妈再爱我一次》排练花絮
观众们感动于剧情中母爱的伟大
后来我们去韩国的大邱国际音乐剧节演出,第三次拿到了最高奖,当时大邱市的市长夫人看完音乐剧之后对我说:“这是我看到的世界上最好的音乐剧!”之后,剧组又去我国台湾地区演出,也是拿下了2016年第二届两岸知音音乐剧大赏评委会最高奖“最佳整体呈现奖”和“最佳女演员奖”。
在台湾演出的前一天,柳松柏的太太给我打电话,说柳松柏先生去世了,我因为演出赶不过去,就让人代买了最大的花圈,后来在老先生的追悼会上还放了《妈妈再爱我一次》音乐剧的主题歌。
实际上,《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很多设计里也有我个人的经历。比如,剧中的母亲的人设是舞者,其中也有作为舞者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儿子参加舞蹈大赛的情节,这源于我的记忆,我的母亲也曾带着我去表演,我就在一旁看着妈妈演《珊瑚颂》。又比如,在韩国演出时的大幕是设计成千纸鹤幕的,千纸鹤代表情感的传递、爱的传递,那个千纸鹤幕,小千纸鹤一动,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台上了。而这个千纸鹤的设计也有来历,我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就曾发现三只千纸鹤,分别写了我哥哥、我和我弟弟的名字。
好的作品,很多时候源于生活、源于经历、源于真实的情感,我想,这部音乐剧能成功也是因为这样的道理。
《妈妈再爱我一次》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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