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闽西山区长汀县新桥镇的农村中，一个十分普通的农民家庭。他们的家中有父母和4个兄弟，其中的大哥已经结了婚。从1992年大哥黎HC率先移民开始，这个家庭的4个兄弟都先后移民到意大利。而且，到2004年老三的妻子最后出国后，现在他们4兄弟各自的家庭也都在意大利了。这4个兄弟夫妻8人，加上各自的孩子（其中老大2个、老二3个、老三1个、老四2个），现在他们家族两代的16个人，全都工作和生活在意大利了。而且，在意大利的长汀新移民之中，这个家族还在那里得到了比较好的发展。老大有两家眼镜厂，老四也曾办过一家小工厂，现在则回中国进行投资。可以说，这个家族是我国改革开放以后，从内陆山区农村走向海外的众多新移民中，比较成功、也比较典型的一个。所以，人们都希望事业发展比较好的老大黎HC能够出面组建同乡会。
在中共长汀县委统战部和县归国华侨联合会领导的支持和帮助下，我们福建社会科学院华侨华人研究所的8位同事，在长汀县对新移民进行田野调查期间，专门对回国内投资经营的老四黎HG进行了访谈。
受访者：黎HG
访谈时间：2018年5月23日下午
地点：黎HG经营的卡拉OK[5]
黎HG自述：
我们家最早出国的是大哥和大嫂两个人，是由一个既是远房亲戚，也是隔壁邻居的熟人帮忙带出去的。
我们这个亲戚是爷爷先去明溪县的，他也在小时候就随父母去明溪了。20世纪80年代末，他被明溪人带去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在浙江人开办的一家服装厂里做工。他出去两三年以后，就在1992年的春节期间回了国，并且回到长汀的老家，前来我们家串门。在大家一起吃饭和喝酒时，他说自己在意大利做工，每个月的工资折成人民币有七八千元，还问我大哥要不要也出去。我大哥黎HC当时在新桥林业站工作，每个月的工资只有210元，听后当然就会动心了。但是听他说，让“蛇头”带出去的收费要6至7万元人民币。而那时我家只有大哥一人有工作能领工资，我们小的3个兄弟都还在读书。而且我大哥和大嫂也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岁，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只能先供一个人出去。他了解情况后就建议，还是让我大哥和大嫂两个人一起出去，这样会节省一些钱。后来我们家就听他的，由我大哥和大嫂一起出去，两人花了10多万元。另外，还有村里的黎JC、黎BY两人，和我哥嫂总共4个人同时出去了。
我大哥他们4人是办理了商务考察的护照和签证，在春节过后出去的。他们由“蛇头”派人带路，所走的路线是长汀—北京—满洲里—莫斯科，这段路程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到莫斯科停留了一段时间，再到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注：“当时该国还没有分裂成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国家）—匈牙利，一路上经常要走路，并且是翻山越岭。我们这里已经是春天了，可那里还是冬天，很冷的。他们在路上走了几个月，最后才到达意大利的佛罗伦萨。
中国人在那里所办的工厂，都是一些规模不大的作坊。其中有做服装、皮具的，也有做针织的，有许多中国人在那里工作。他们4人到佛罗伦萨以后，就各自分头去找工作。他们的第一份工作是用缝纫机做衣服，可只有我大嫂会做，我大哥不会，另外那两人也都不会，他们只能学着做。1994年，意大利政府要再特赦一批无证的黑工，就向全国发了通告，让各行业工会上报各自要申请特赦的工人名单。他们4人就在那年一起拿到了居留证，都有了合法的身份。这种特赦在这前后的时间里有好多次，但到2012年是最后的一批。从1992年到意大利以后，他们年年都会换工作。我大哥是工厂包吃包住，每个月的工资有七八千元。但每天要做13至14小时的工，是很辛苦和劳累的。
1994年冬天我大哥拿到居留证后，就转到佛罗伦萨北面威尼斯附近的帕多瓦工作，给意大利人的工厂做服装。第二年，我大哥向意大利政府申请移民，把我两个侄子接到意大利去读书，同时也把他们出国时家里所借的钱还清。我二哥从龙岩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到老家的新桥中学当老师。1996年，他也想出国去意大利。我大哥答应了他，并且借了四五万元给他，不够的钱让他自己去筹。我二哥那时还没有结婚，自己应该也存了一些钱。他就在那年办理了商务考察的护照和签证，从家里出发到北京，乘飞机到保加利亚，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才在1996年春到达意大利。他这次出国的花费是8万元。我二哥到意大利后，就去离佛罗伦萨不远的普拉托，那里有许多浙江人办的服装厂。他在那里的工厂里剪线头，做了一年多，工作很苦很累，工资又很低。
我二哥出国前已经谈了个女朋友，是在新桥镇供销社工作的。1997年春天，她也想出国。我二哥就去找我大哥和大嫂做工作，请他俩再帮一下忙，借一部分钱给他。我当时的准二嫂在出国前，先去镇上的缝纫店学了裁缝技术。1997年冬天她动身出国，和她一起出发的有六七个人，有的是本村人，有的是同一个镇上的，还有县城里和河田镇的，大家也是由“蛇头”派人带去的。他们也是先到匈牙利，1998年春天到意大利。她刚到达那里一个多月，就刚好遇到意大利政府又一次特赦，以当年的3月20日为时间界线。为了办理申请特赦的手续，大家要晚上连夜去排队，这样第二天才能排得到。等了几个月以后，她也拿到了合法居留的身份。在这之前的1995年也特赦了一次，我二哥没有赶上。在这期间，村里也一直有人出国。
1996年，我大哥和大嫂又换了工作，转到一个意大利本地人办的眼镜厂做工。我二嫂到意大利以后，也跟着大哥他们俩去眼镜厂。我二哥转到北部一个生产溜冰鞋的工厂做工。1998年8月，我大哥全家4个人都回国探亲。我当时22岁，在深圳做销售业务，卖那种插在热水瓶里烧开水的发热管。知道他们回来后我就赶紧回了一趟家，当面向大哥提出要求，说也要去意大利做工。然后我就回到深圳工作，当月他们也回意大利了。过后我打电话回家向我父亲问消息，得知大哥要我先结婚了再出去。1998年过完春节，我就在1999年春天按照大哥的要求结了婚，并且在2月就开始申请护照和签证。提出申请后我就在家里等待，一直到当年的11月才等到这些证件。
我也是办商务签证出去的，签证是办到南斯拉夫的首都贝尔格莱德（注：当时南斯拉夫还没有分裂完毕，由塞尔维亚和黑山两个共和国组成）。我先乘飞机到北京，然后转机飞到贝尔格莱德。那里有很多福清人，莆田人也很多。“蛇头”派人来把我们接到一个房子里，在那里住了17天。在这期间，只让小“蛇头”带我们出去一天，其他时间都在房间里等待着。里面还有其他一些像我一样的人，他们有的已经住了二三十天。后来我被换了个地方，也是在贝尔格莱德，在那里又住了17天。住在这两个地方的时候，“蛇头”天天都给我们吃米饭，配包菜和马铃薯。再后来，“蛇头”又给我换了第三个地方，那是到了黑山。我们是晚上8至9点的时间乘上车，开到早晨6点才到黑山。接着“蛇头”又用一部车把我们送到海边，隔着亚得里亚海就是意大利。我们在一起的有60多人，全部是中国人。(www.xing528.com)
在那里我们又等了17天，直到有一天晚上“蛇头”来点名，说是要带我们走了。“蛇头”派来了两部大面包车，把我们60多人全都塞进去。车开到码头后，就让我们藏在一个小树林里。“蛇头”到沙滩上用手电筒照了3下，对面也回了3下，然后就有一艘小快艇开过来，“蛇头”让我们都上了船。我坐在船的后面，发动机排出的油烟味很是难闻，呛得我吐个半死。“蛇头”说乘1小时就可以到达，可最后我们用了1小时20分钟才到。因为途中遇到海警的巡逻船，我们的船只好在那里绕圈圈躲避。我们上岸后，“蛇头”派来6部出租车把大家载走。我们上岸的地方是在意大利的南部，其中有的人要从那里去英国、法国、西班牙，有的人就留在意大利。我们留下的都被带到一个房子里，“蛇头”一个个地点名，然后拿了个电话给我，要我打回家里去，告诉家人我已经到意大利了，要他们交付那些给“蛇头”的钱，我要交8.5万元。“蛇头”限制我们只能打3分钟，每人要收10美元。如果超过了时间，就要再多加10美元。最后“蛇头”帮我买了去首都罗马的火车票，到站后我二哥在那里接我，我们一起乘车去北方。
在我还没有到达前，我大哥就帮我借了一本中国人的居留证。我到了以后就用这本证到一家眼镜厂做工，每个月的工资折算成人民币有万把块。我是在2000年2月13日到那里的，当月22日就开始上班。一直做到2002年，遇到意大利政府实行特赦。我就赶紧去申请了，等到半年多后的2003年，我才拿到了居留证。有了合法的身份后，我就把老婆和两个孩子都申请出去。2004年他们也出国去意大利了，可2005年我们又把两个孩子带回国，大的是女儿，当时5岁，小的男孩4岁。然后我们夫妻俩回意大利，把两个孩子留下来读书。回去后做了一个多月的工，我就没有再去上班了，因为我认识一个意大利本地的老板，让我把眼镜的小配件带回家里做。那是2005年9月，当时眼镜的生意好，那个老板给我的配件多，我就让老婆回来一起做。可我们两人还是做不完，就请别人来帮着做，最多的时候请了20多个工人，就是我自己也办了一家小工厂。到2009年春天，意大利人的工厂不需要这道工序了，所以我的工厂也就停办了。
2010年我回到国内，在深圳和别人合资办了家塑胶厂。2012年1月1日，我老婆也和老乡合办了家餐馆，因此我就再去意大利。2013年冬天我回国到深圳，从那个塑胶厂撤了资。2014年2月我回到家乡长汀，听说县城有个卡拉OK，就是现在这个KTV[6]，人家不想再办了，我就接手继续办了下来。我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先在国内读到初中，然后才到国外去继续念书，所以我老婆每年都要回国一次。我让她也从那个餐馆撤资，只留小部分的股份。2016年初我们就准备把女儿送去美国读高中，到第二年的7月这件事才定下来。她是在国内读到初一，出去意大利读初二、初三和高一、高二的，然后再让她去美国读高三。她到意大利以后，我们把她送到本地人的家里去寄宿，帮助她提高讲意大利语的能力。我儿子是读到初中毕业后才出去的，他到意大利读了高一和高二，现在念高三。
我三哥是2002年出去的。他出去的时候很顺利，是从中国直接到意大利的。因为我大哥请一个朋友帮忙，说是要邀请我三哥这个技术人员，到米兰的工厂进行考察指导。所以，我三哥也是先到北京，然后就直接乘飞机到米兰。他到意大利后只过了四五个月，就遇到政府又进行特赦，和我一起取得了合法居留的身份。2004年，他也把妻子申请去意大利，现在他们有一个孩子。我三哥到米兰以后，就住在我大哥的家里。因为我大哥和大嫂也从意大利的眼镜厂里出来，自己办了家眼镜配件厂。我三哥从2006年至今，就一直在我大哥的工厂里做工，我三嫂也是这样。而且，我二哥和二嫂也都是在我大哥那里做工。
我大哥的工厂办得很好。他本来就有一家小工厂，请了10个工人在厂里做工。前年又收购了一家工厂，是从意大利人那里盘过来的。那家厂的工人有40多人，基本上是意大利人，只有我二嫂一人不是。我大哥自己办的那家小工厂，是我三哥和三嫂在管理，工人以中国人为主。两家工厂加起来，请了40多个工人。
我大哥的两个儿子不到10岁就出去了，到意大利后没有念大学。我二哥的3个孩子都是在意大利出生的，但是，他们没有选择意大利的国籍，而是保留着中国的国籍。按照意大利的法律规定，我也可以加入那里的国籍，可我也保留着中国的国籍。而且，加入意大利的国籍后，每次要回来中国时，都要去中国大使馆排队申请入境的签证，也是很麻烦和费事的。
【注释】
[1]1949年以后，国家先是在农村进行土地改革，把田地平均分配给农民耕种。接着在土地私有的个体经济基础上，经历了互助组、初级合作社和高级合作社三个阶段，最后在1958年开展公社化运动，使农村的生产体制从个体经济逐步过渡到集体经济，进行了从私有制向集体所有制的大转变。
[2]长乐市猴屿文化宫落成庆典活动特刊编委会：《江左明珠》，2002年，第67页。
[3]“跳机”和上面所说的“跳船”情况一样，是乘坐前往第三国的飞机，在经停美国时滞留下来，成为非常规移民。
[4]表格中按照农村的习惯，所填写的是虚岁。
[5]卡拉OK产生于日本，它的全名是Karaoke，是个日文和英文合写的名词。kara是日文“空”的意思，oke是英文“交响乐团、管弦乐队”的缩写，合起来就是“无人伴奏乐队”，传到中国后被译为“卡拉OK”。
[6]KTV比卡拉OK多了一套视频设备，TV即指电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