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福建新移民调查研究成果

时间：2018年7月9日下午，7月10日上午

地点：沙溪乡政府会议室，梓口坊村部会议室

参加对象：省调研组一行4人，中共明溪县委统战部、县归国华侨联合会和沙溪乡的领导，海外移民人数众多的沙溪村、梓口坊村的村干部，部分回国探亲的海外新移民，以及一些新移民的家属等，共20多人。

1. 沙溪乡海外新移民的总体情况简介

沙溪乡总共有1 756户、6 644人，其中出国人员有936户、2 421人，占总人口的36.4%，他们中有1 876人已在国外取得了居留证。沙溪人的出国是从1989年开始的，沙溪村的胡ZM是全县第一个出国的。他当时28岁，在荊溪转运站当搬运工。他是通过在欧洲的温州老家亲戚帮助，才前往意大利务工的。随后，在胡ZM的牵线搭桥下，沙溪人通过血缘、地缘的关系，以亲友带亲友、同乡介绍同乡的办法滚动式发展，都纷纷奔赴欧洲各地打工谋生。在出国人员最多的沙溪村和梓口坊村，几乎每一家都有亲人在国外。沙溪乡涌现的这股出国热潮，后来还逐渐扩展到其他的乡镇，使全县各地的许多明溪人也随着沙溪人走出了国门。

沙溪乡出国的人分布在意大利、德国、匈牙利、荷兰、俄罗斯和奥地利等16个国家和地区，但大部分人集中在意大利。以前沙溪乡在俄罗斯的也很多，最多的时候有1 000多人。后来那里的政府查办“灰色清关”，华人集中的批发市场被关闭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走掉了，转移到阿联酋等其他国家。沙溪人在国外的工作也是多种多样的：在意大利的主要从事皮革制品、服装、家具加工和旅游业；在德国、奥地利、荷兰等国的主要从事餐饮业；在俄罗斯、匈牙利等国的主要从事经商贸易；还有一些人从事美容美发和美甲。

目前，沙溪乡的新移民也回来家乡，在各个行业进行一些投资。以前，他们合资在县城开发一个房地产项目，建设一个叫“欧陆风情小镇”的别墅区。现在他们投资的最大项目是2015年开建的“欧侨文化广场”，总投资额达8 000万元人民币，由匈牙利明溪商会、意大利明溪华人华侨联合总会的旅欧乡亲共同投资兴建。这些投资都有在欧洲的沙溪乡人参与。另据沙溪乡介绍，目前也有一些人从国外回来，独自在家乡进行各种投资：意大利福建同乡联谊总会名誉会长吕LC在三明市开办一个贸易公司，专门销售意大利名牌商品；意大利明溪商会名誉会长陈HS则投资创办一个酒店；沙溪村的黄BR投资农业，创办了以其名字命名的家庭农场，饲养黑山羊和淡水鱼，每年的营收达100万元；永溪村的罗YH进入教育行业，投资1 000万元在三明市开办一所幼儿园；六合村的杨YL投资的项目也是农业，在家乡种植了150亩的柑橘。

另外，一些在国外的沙溪人也对公益事业进行了捐献，以表达他们对家乡的一片心意：赵RQ捐资1万元，帮助中小学添置课桌椅；邓XF捐资1万元，支援建设通向村庄的公路；永溪村的新移民捐资6万多元，帮助修缮该村的水尾桥；梓口坊村的新移民捐资30万元，为村里修建一个大桥，并持续为村里的老人养护院基金会捐资出力，保障它的正常运转。2006年，美国华人企业家协会创始人之一邓L，回到梓口坊村祖籍地谒祖，出资14万元，对他们的邓家祖屋进行了修缮。

附：梓口坊村

梓口坊村有2 226人，分为12个村民小组、618户人家，出国人员有786人，占全村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上，每个家庭都有人在海外。出国人员分布在意大利、奥地利、匈牙利、德国、法国、西班牙、美国和新加坡等10几个国家，不过，主要是在意大利和奥地利。出国人员中有10多户在国外当了老板，分别是开中餐馆，生产眼镜架、皮具的工厂。

村里的许多年轻人都出国了，留在家里的老人至少有200人以上。还有不少的留守儿童，现在是65人，原来有175人。为了能使这些留守老人能得到安养，村里从各方筹资投入600多万元，给他们办了个老年人养护院，里面的日间照料中心还附设了个爱心餐厅，每天有70至80个老人在那里用餐吃饭，每个月只向他们收212元的伙食费。因为那些出国的人给养护院基金会捐了款，每年都捐7万至8万元，保障它能够正常运营。他们还捐出30万元，为村里修建了一座大桥。

2. 沙溪乡部分海外新移民的访谈记录

（1）吕SL

我老婆比我先出去，在1995年就去意大利了。第二年就拿到了居留证，有了合法身份。我儿子是和她一起出去的，到那里后在服装厂里做工。我出国前是乡里的党政办公室主任，是有公职、能领工资的干部，所以等到2000年才出去。我出去后先做外工^[7]，每天只做8小时。我出国前在镇政府工作时，每个月的工资收入在保险等各种扣除后，拿到手的是900多元。在意大利做工1个月的收入是1 000欧元左右，当时欧元和人民币的汇率是1 ： 10，在我们国内折算成人民币差不多有1万元。我们明溪有个人去食品厂做工，是专门包装鸡蛋和鸭蛋的。他每天只要做6个半小时，1997年刚到那里时，每个月的工资是1 300至1 400里拉，折算成欧元是800多元。到2004年，我自己开了个家庭小作坊，也是做服装的，给别人进行来料加工。工作基本上是我们一家人自己在做。去年我回来了，就把这个小厂转让出去了。

我儿子出去时17岁，在念高中一年级。他刚出去的时候，去当地的学校接着念书。可他的意大利语不行，没办法读下去，只能从学校里出来当外工，后来就回来做家庭作坊。到2015年他改行了，去一个旅行社当导游，带那些从中国过去的旅行团。我儿子已经结婚了，现在我有两个孙子了。我儿媳妇也是明溪人，而且还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他俩是自己谈恋爱的。她从罗马第三大学毕业后，在一个意大利人办的超市里做工。

我家里有两男两女，总共4个兄弟姐妹，我排行老二，下面有个弟弟。我弟弟先出去后，就带全家都出去了。我家里还有一个86岁的老母亲，我是大儿子，所以要留下来照顾她老人家。我老婆现在也没去做工了，专职在老家带孙子。

（2）连PW

我是沙溪村的，1995年出去意大利，是我们村里的人带我去的。我交了7万多元人民币的费用，当时自己所有的钱还不到1万元，不够的那6万多元都是借来的，是向自己的亲人借的。我办了去保加利亚的签证，先从北京乘飞机到保加利亚，然后从那里进入南斯拉夫。我们在南斯拉夫住了一个月，最后乘橡皮艇过海到意大利。我到了以后，是吕LC来接我的，并帮我联系到一个浙江人办的皮件厂，到那里做皮包工人。我在那里做了1年多，然后就出来打外工，给意大利人的工厂做工。因为给中国人的工厂做工，每天要做11小时，觉得很累，所以我在那里做1年半就不做了。接着转到外国人的厂里工作，是去那里做针车（缝纫）工的，专门做短裤，这个技术我原来学过。在那里做了两年，我又转到一个食品厂去做包装工，每个月的收入有1 350欧元，1年发14个月的工资。在每年的8月还放假3周，10月再放1周，都是有带薪的假期。

我是1996年拿到居留证的。有了合法的身份后，我就在1998年把太太和两个孩子一起申请去意大利，当时我女儿11岁、儿子9岁。他们出去后就继续读书，都在那里读到了高中毕业。现在我女儿做翻译，接待从中国过去的游客，儿子开旅游车，还兼做导游。我太太一直在做裁缝，也是做外工。我们是在威尼斯做工，并在2000年自己买了房子，当时是花12万欧元买下来的。以后，我的母亲、姐姐和兄弟，我们全家人都出去。我弟弟是我带出去的，他1997年去意大利，然后也把他的家里人都带出去。他在外面又生了3个孩子，现在他全家6口人都在国外。

（3）吕LC

我是梓口坊村的，是1991年去意大利的，当时花了不到3万元人民币。我是胡ZM的弟弟胡ZJ带出去的。他是我的妹夫，现在在罗马开一个酒吧。我出去前是在县里的合成氨厂工作。我妻子是1993年出去的，她也是没有办签证手续的。1996年意大利政府有特赦政策，我就拿到了居留证。1998年，我把两个儿子也申请出去，当时他们一个13岁、一个11岁。(www.xing528.com)

我的签证是办到乌干达的，这个国家在非洲，要经意大利转乘飞机。我们走的路线是中国内蒙古的二连浩特—蒙古的乌兰巴托—俄罗斯—南斯拉夫—匈牙利—意大利。出去前我在国内买了一些皮衣，随身带出国沿途去卖。在去意大利的路上，我在乌兰巴托和俄罗斯摆地摊卖皮衣。那里的天气很冷，皮衣很好卖，我每天可以赚100美元。到匈牙利后我也在那里摆地摊，卖一些批发来的中国小商品，总共摆了1个多月的时间。后来警察来抓我们摆地摊的，我没办法再摆，就去意大利了。

我刚到意大利是去做皮包，在一家浙江人开的皮革工厂里做。到1997年，我自己也开了一家，是加工皮衣的小作坊。在我们明溪人中，胡ZM开了第一家，我是开第二家的。2010年我转行做家具厂，是和厂里的其他人合股创办的，我们请浙江人来做技术工人。开始是为别人做代工，给老外做的，现在我自己做品牌。这个工厂现在交给我儿子去做，我回到国内发展。在三明我投资买一个旧的防空洞，把它改装成为酒窖，专门做红葡萄酒的生意。我儿子结婚了，我已经有个孙子了。2012年孙子3岁时，我把他带回来读书，现在（2018年）读小学三年级。我的身份证出去时就被收走了，政协委员帮忙在会上提了个议案，所以在2013年又拿到了，现在做事情和出门旅行就方便多了。

3. 对沙溪乡海外新移民的分析研究

（1）沙溪乡是海外移民链的重要转接点

沙溪乡海外移民链承接自浙江省温州市，是由老家在温州的胡ZM连接到福建省三明市明溪县的，先在他父亲所移居的沙溪乡沙溪村里延伸发展，以后再连接向同乡相邻的梓口坊等村庄，以及明溪县的其他乡镇。到2018年7月，全县办理出国护照的有36 600人，实际前往国外的有13 600人。现在，明溪全县各乡镇都有出国人员，大的乡镇有几千人，小的也有几百人。而且，明溪的海外移民链还延伸发展到相邻区、县的一些乡镇，如同为三明市的清流县林畲乡、三元区的岩前镇，甚至到另一设区市龙岩的长汀县新桥镇、河田镇，上杭县临城镇。2017年我们到林畲乡进行田野调查时，该乡乡长赖WF就在介绍乡情时说，全乡有200多人出国去欧洲各地。另外他还说，与林畲相邻的清流县几个乡镇，也都有一些这样的出国人员。现在，明溪的出国人员约占三明市旅外人员的16.1%，位居全市首位，成为福建内陆山区的新侨乡。所以，沙溪乡是海外移民链在福建的接续发展中，一个起承前启后重要作用的中间转接点。

（2）在子女教育上出现双向选择的情况

沙溪乡也有许多的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都在意大利等国家打工谋生，只能请爷爷奶奶等亲属帮忙照料，让他们在国内读书和成长。梓口坊村的留守儿童现在是65人，原来曾经有175人。这些孩子有些是父母还没有取得所在国居留证，不能把孩子接出去读书的，也有一些是由长辈把他们带回家乡来接受教育的，如接受访谈的吕SL和吕LC两人，就把他们的孙子从意大利带回家乡。吕LC的孙子3岁时就被带回来读幼儿园，到2018年已经在上小学三年级了。同样地，在明溪移民链的另外一个连接处长汀县，据接受访谈的黎HG说，他也把5岁的女儿和4岁的儿子从意大利带回来读书。而接受访谈的吕SL、吕LC和连PW这3人，当年却都把各自的儿女带去意大利读书。由此可见，沙溪乡海外新移民的孩子们，既有被接出去在外国读书的，也有被送回家乡接受教育的。在这方面，他们和全部被接去美国读小学的猴屿乡等长乐新移民的孩子，以及纷纷被从南美洲苏里南、阿根廷和圭亚那送回来的仙游县游洋镇，涵江区江口镇新移民的孩子都不相同。

（3）回乡投资还处于初级阶段

目前，有些海外的沙溪乡新移民，已经回家乡进行各种投资。但独自投资的人只有5位，他们所投建的项目规模也不大。因为在沙溪乡的海外新移民中，大部分人还处在打工谋生的阶段，能办企业当老板的并不多。据出国人数最多的梓口坊村介绍，在该村出国的近800人中，只有10多人当上了老板。而且，这些老板所办的企业规模都不大，在资本的积累上还不多。另一方面，他们在投资项目的选择上，大多是集中在商业贸易、农业的种植和养殖，以及酒店经营等传统的行业上。因为要投资互联网等新兴的高科技行业，以及那些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产业，目前他们在资金和技术方面可能都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

（4）下一代子女仍和父母同处一个社会阶层

籍贯沙溪乡的海外新移民，大部分是集中在意大利。从3位接受访谈的新移民来看，他们第二代的5个孩子都已结束学业，进入社会参加各种工作了。但是，这些孩子都没有在国外读上大学。同在意大利的长汀籍新移民黎HC的两个儿子，情况也是这样。所以，这些孩子只能像上一辈的父母亲那样，仍然进入工厂里工作，或者做导游打工谋生。在这方面，这些孩子和在美国的长乐、连江、马尾新移民第二代中，有不少人通过接受高等教育，已经脱离父母亲的中餐馆行业，上升为白领阶层，并融入当地主流社会的情况，还是存在着不小的差别。

【注释】

[1]三明本地以前并没有人移民去海外，三明的“老侨”都是宁化县泉上华侨农场的归国华侨，以及1949年以后从泉州、福州和莆田等沿海地区过去开发山区的那些移民在海外的亲属。所以，他们被形象地称为“过路侨”，而不是原生于三明的“本地侨”。在与三明市毗邻，同是山区的南平市也有许多这样的情况。

[2]因为当时一些西方国家出于政治需要，给其国内的部分中国人发放了绿卡。

[3]一亩等于666.67平方米，400亩约26.67万平方米。因考虑到相关史料用法，受访人物叙述上的习惯及民间谚语等，本书采用旧制单位“亩”“分”。

[4]明溪县有意培养一些海外华侨，让他们担任行政村的主要干部。因为他们有国外旅居的经历，比较见多识广，可能会有更多开拓性的工作思路。在浙江省海外移民人数比较多的丽水市青田县等地，也有这样的情况。

[5]党支部书记所说的“出去”，应该是指以前那种非常规移民出国的事情，而不包括申办护照和签证后合法出入境的移民。因为在下文“新桥镇海外侨情调查表统计和分析研究”的“出国时间”栏目中，该镇2010年及其以后出去的还有5个人，其中任屋村有2人2010年去意大利。另外3人都是江坊村的：2012年有1人去柬埔寨；同年另1人去加拿大，现为大学老师。他俩的海外移民方向与途径和另外的新桥人都不相同。最后的1人是2018年去意大利的。

[6]1992年黎HC等4个人出国时，在改革开放不久的广大农村里，大部分人都还在田地里默默地耕耘。那些不能在政府部门工作，没有工资可领取的农民，其收入和经济状况会比黎HC更差。

[7]中国移民习惯把那里的居民分为中国人和外国人，即意大利的本地人。他们所说的“做外工”，就是去意大利人办的工厂里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