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2.2 江苏苏州市元末张士诚之母曹氏墓出土的玻璃圭(苏州博物馆藏)
12.1.2 颜神镇——明代中国玻璃生产的中心
元代延续不足百年,在全国性的农民起义大潮中结束。连年的战争对社会经济和各个行业的发展产生了一些破坏性的影响。但从全国范围来看,玻璃生产的中心似乎仍然是在山东颜神镇。
要探讨明代的玻璃生产,就不能不提到“内官监”。内官监是明代宫廷宦官二十四衙门之一,其“凡国家营建之事董其役。御前所用铜、锡、木、铁之器,日取给焉”。而且其“外厂甚多,各有提督、掌厂等官”,这些“外厂”都是由内官监委派太监担任的“外差”,需“各费厚资营求方得委用”的。这个内官监就是明代皇家工场的管理机构。在这些工场中服役为皇家进行各种生产的“人匠”有两种,一种以囚犯充任,如营建宫殿等役;另一种称“供役工匠”。在明代,人以籍分,除民籍之外,尚有官籍、军籍、医籍、匠籍、驿籍、灶籍等世袭的户籍。“供役工匠”必须是在内官监“落籍”取得“匠籍”身份的人才能充任。明洪武三年(1370年),由河北枣强迁来山东的移民孙克让就具有匠籍身份,他来颜神镇后,以“供役工匠”的身份,为宫廷监造各种玻璃贡品。在对明代颜神镇玻璃生产了解甚少的情况下,我们至少已经知道当时此地从明初开始就曾为皇室生产过贡品。
据孙克让的九世孙、清内秘书院大学士孙廷铨的《颜山杂记》记载,当时供奉朝廷的贡品之中,最为贵重的是“青帘”,并且把它的配方、制作方法及用途都做了详细记述[6]:“琉璃之贵者为青帘。取彼水晶,和以回青。如箸斯条,若水似冰。纬为幌薄,傅于朱棂……用之郊坛焉,用之清庙焉。……”
这种“青帘”是用蓝色的“条珠”穿制而成的门帘,专用蓝色是因为“义取乎青象苍穹,答玄贶也”。这种象征青天的“青帘”,只能在皇家“郊坛”“清庙”等祭天或祭祖的场合方可悬挂,尊崇无比,老百姓恐怕难得一见。有研究者说这是“用拉管法拉出筷子状的长管,再切割成的管珠”制成的,其实不是。制青帘的条珠,《颜山杂记》中明确地说是“条珠缠之”,可见是用“缠绕法”一颗颗制成。只可惜线缕易朽、珠粒易散,且清代已无青帘之制作。张维用为此,曾亲去故宫、天坛、颐和园、圆明园等地访问调查,没有发现一点关于“青帘”的蛛丝马迹。
除青帘之外,颜神镇当年还生产玻璃佩饰、灯屏之类。《颜山杂记》在记述“青帘”之后紧接着又说:其次为珮玉丁当,连珠缀缨,绛纱作盛,弁冕盈廷,乃球锵鸣,古者百僚朝祭之法服也。其次为华灯、屏风……皆穿珠之属,错采雕龙……
《颜山杂记》中提到的这些产品的名称,明显不是民间所用之物,应是当年提供给朝廷的贡品。将这些器物名称和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修纂的《青州府志》所载加以比较,即可明了。《青州府志·琉璃器》云:“琉璃器出颜神镇。以土产马牙、紫石为主,法用黄丹、白铅、铜绿、焦煎成。珠穿灯屏、棋局、帐钩、枕顶类,光莹可爱。”
可见青帘、佩玉之类,只贡宫廷,外界不见,故方志中不可能提及。而珠穿灯、屏、棋子之类,贵贱皆用,雅俗咸宜,故府志载之。《明会典》卷六十《文武官员冠服》条载,四品以下官员的“带版”和“佩”皆用“药玉”;殿试的状元秩为六品,也由皇帝赐给“光素银带一条,药玉佩一副”。而事实上,近年出土的明代墓葬中,也曾出土过玻璃组佩及绶环等玻璃佩饰之类。这些,张维用以为是当年颜神镇所产。
《颜山杂记》的作者孙廷铨在孙氏家族中,官位最高、成就最大。他在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中进士,做了两任知县,于清顺治二年(1645年)由州府推官擢升为兵、户、吏三部尚书,并授光禄大夫、少保头衔。康熙初年,拜内秘书院大学士。因为孙氏家族在由明代起的200余年间,一直和颜神镇的玻璃业生产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所以当孙廷铨告病回乡之后,完成的第一部著作《颜山杂记》中有关颜神镇玻璃生产的记述,是那么详细而精当。《颜山杂记》成书于清康熙四年(1665年),但是其中《琉璃》一节应该看作明代颜神镇玻璃生产工艺技术的总结。所以,研究明代玻璃生产是离不开《颜山杂记·琉璃》的。
据《颜山杂记·琉璃》记述,明代颜神镇玻璃生产所用的矿石原料主要有三种,即马牙石、紫石、凌子石。马牙石是熔炼玻璃的主体。按博山大街玻璃作坊遗址出土标本检验结果,元末明初颜神镇所产玻璃含硅和铝的成分都很高,从这一点上专家们一致推断马牙石应是长石一类的矿石。张维用为了弄清马牙石的问题,曾会同科技人员多次到《续修博山县志》中所说的马牙石产地两平村实地调查,结果一无所获。当地群众都是把方解石称作马牙石。而两平村附近的山石都是属于水成岩的石灰岩,在这里似乎不可能出产长石或者石英石,方解石在这里倒是随处可见。其实,博山玻璃业近百年甚至更早些时候,已经用一种叫做“白药石”的矿石原料熔炼玻璃了。这种白药石产于博山附近的昆仑,属长石类,是陶瓷业磨制瓷釉的原料。它虽然也是白色的,却没有《颜山杂记》所说的“廉削而四方”的方形解理,自然不是“马牙石”。到20世纪30年代,博山玻璃业为降低生产成本,又改用陶瓷业制釉所剩的俗称“白药渣”的废渣来熔炼玻璃。合作化以后,生产规模大了,所用主要原料改为产自山东招远、新泰、莱芜等地的石英。经过粉碎的石英粉,博山人称“石面”。“马牙石”作为玻璃的原料,已经几代人不再用了。就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博山人对“马牙石”失去了记忆。而《续修博山县志》所载马牙石产地,恐系误记。(www.xing528.com)
使用马牙石作为熔炼玻璃的主要原料的,不仅有博山。据清宫档案,乾隆时修建圆明园中的远瀛观等处“西洋楼”时,为制造玻璃吊灯等大型玻璃器就用去“马牙石粉”几十万斤之多。可见从明到清,从颜神镇到北京,熔炼玻璃的原料都是“马牙石”。不过,这“马牙石”直到今天仍是一个谜。
据《颜山杂记》中讲,明代熔炼玻璃的主要原料还有紫石和凌子石。紫石即莹石,博山玻璃业祖祖辈辈都是把莹石叫做“紫石”;而凌子石,经有关专家推断应是白云石。
在古代,玻璃制造业所用各种原料的配比配方,是用一种原始的“倍份换算法”。用这种方法换算起来比较费事而且不够精确。在这样的配方中只有各种主要矿石原料用倍份表示的配比,至于投入多少具体的分量,是要根据投入的助熔剂——硝的分量来决定,这就是《颜山杂记·琉璃》中所说的“凡皆以焰硝之数为之程”。
《颜山杂记·琉璃》中还记载了十种不同颜色的配方,其中“白”指马牙石,“紫”指莹石:“……白五之,紫一之,凌子倍紫,得水晶;进其紫,退其白,去其凌子,得正白;白三之,紫一之,凌子如紫,加少铜及铁屑焉,得梅萼红;白三之,紫一之,去其凌子,进其铜,去其铁,得蓝;法如白焉,钩以铜碛,得秋黄;法如水晶,钩以画碗石,得映青;法如白,加铅焉,多多益善,得牙白;法如牙白,加铁焉,得正黑;法如水晶,加铜焉,得绿;法如绿,退其铜,加少碛焉,得鹅黄。”
这里需要稍加说明的是,“水晶”指无色透明的玻璃;“铜碛”是一种混生于煤层中的硫铁矿;“画碗石”即氧化钴;“钩”是指在玻璃熔炼过程中加入某些辅助原料,并加以搅匀的操作方法,是博山玻璃业的行业用语。
除了颜神镇的十种玻璃配方,《颜山杂记·琉璃》还介绍了当时颜神镇三大类若干品种的玻璃产品。这三大类即“穿珠之属”“实之属”和“空之属”。作者孙廷铨最推崇的“琉璃之贵者”的“青帘”,已在前面谈到过。其次为“华灯、屏风”,与明嘉靖《青州府志》所记载的“珠穿灯屏”相吻合。唯独孙廷铨所记的“罐合、果山”,至今不知为何物。这些都是所谓的“穿珠之属”,是用各种珠穿制而成的。其所谓“实之属”的产品,有“棋子、风铃、念珠、壶顶、簪珥、料方”等。其制作方法,孙廷铨亦加以介绍:“围棋滴之,风铃范之,料方亦如之。条珠缠之,细珠写之,大珠缠之、戛之”。这里要加一些解释。“围棋”应指围棋子,明嘉靖《青州府志》作“棋局”,盖亦同。明、清时期,颜神镇制造围棋子,是用“滴法”。即用铁杖入炉取较多的玻璃液,不待其冷凝,即令其自行滴落于石板之上,每一滴即成一粒棋子。关键在于尽量控制所滴料的粒度大小,还可于检验时根据其粒度大小分拣为大、中、小号,分别归类。这种“滴法”制作围棋子的工艺,在博山已经失传,近年皆用范制。但在云南,这种“滴法”一直延续到近代,这就是著名的“云子”,但因其效率低而粒度不一致,近年此法亦废。所谓“风铃”“料方”,皆用范制。风铃又称檐马或铁马,近年称“琉璃风灯”,挂于檐下随风作响。料方盖镇纸之类。这些产品用范制,可以每片上都带有吉祥纹样之类。
孙廷铨《琉璃》一节说到的“条珠缠之,细珠写之,大珠缠之、戛之”一段,将在本章12.2节详细论之。接着,孙廷铨还谈到了“实之属”玻璃产品的一些特殊工艺:“簪珥,惟错车磲者,杂二色药而糅之。玛瑙者,珐琅点之。缠丝者,以药夹丝,待其融也,引而旋之。”
“车磲”,是一种产于印度洋的大贝类,其壳可制工艺品。“糅”同“揉”。用玻璃仿车磲或玛瑙等,采用“揉”和“点”的工艺手法。揉,是将两种颜色的玻璃料在熔化的情况下糅合,取得各色相间自然散乱的效果,博山玻璃工匠称为“钩锅朵”(音);点,是在“水晶”料或乳白色料上粘一小块红或绿的料,再入火融化,不仅仿玛瑙用此法,仿翡翠亦用此法。缠丝,是在水晶料上粘几条其他颜色的料丝,再入火融化,将料拉成长条形,再入火,“引而旋之”,该长条形料中就出现很规则的多种颜色的螺旋形细纹。近年来,这种工艺被称作“拧丝”。由上述,可以得到两个信息:① 模仿天然玉石的所谓“充翠仿玉”的玻璃产品,已在明代的颜神镇出现雏形;② 明代颜神镇玻璃业所用的炉,已不是元代所用的“未分化”的炉型,其熔炼玻璃、制作产品及制作珠类已经在不同的炉型上进行。因为“揉”“点”“缠丝”等工艺需要用半成品原料——料条来进行生产。
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颜山杂记·琉璃》中所提到的九种“空之属”的产品,它们是“泡灯、鱼瓶、葫芦、砚滴、佛眼、轩辕镜、火珠、响器、鼓珰”。这些名称现代人都很陌生,可稍加解释:泡灯即皮灯;鱼瓶即鱼缸;葫芦为玩具,大者可作陈设;砚滴为带嘴的水盂;佛眼是玻璃吹制成的眼球,装銮佛像用;轩辕镜,宫殿正中藻井下所悬之圆球;火珠,宫殿或庙宇正脊中央之宝珠;响器是博山特有的玻璃喇叭,年节应景玩具;鼓珰,亦玩具,详见下文。博山大街古代玻璃作坊遗址中虽发现过中空的乳白色玻璃发簪,但这不能算是吹制产品;明嘉靖《青州府志》所记载的颜神镇玻璃产品中,没有中空的吹制产品。《颜山杂记》中提到九种“空之属”产品,说明了明嘉靖以后,颜神镇出现了相对较为成熟的吹制玻璃的技术。但这些产品仍局限在小型、壁薄、体轻的观赏品、陈设品或玩具之类。其根本的原因在于吹制所用的工具。正如《颜山杂记》所说:“凡制琉璃,必先以琉璃为管焉,必有铁杖、剪刀焉”,这就明确地说出了明末清初颜神镇吹制玻璃产品是用“琉璃管”,这和西洋人、现代人所用的铁吹筒显然不同,所以只能制作小、薄、轻型的产品。这种吹制小型玻璃产品的琉璃管,在博山一直沿用到近年,被称作“母杆”,但只是在吹制“鼓珰”时才用。制“琉璃管”,不是用吹制法。先以铁杖入炉取较大熔料,趁其软以钳压其中部并旋转钳拉其边缘部,使玻璃料成一杯状。入火加热使软,用钳封其口,使成一空泡。再入火加热使软,取出用钳将空泡拉成中空的细长杆形,断其两头即成“琉璃管”。元代的空心发簪亦是用此法制成,故非吹制产品。用琉璃管与使用铁吹筒生产有许多不同之处:首先,琉璃管入火即融,不能直接入炉取料,须以铁杖取出少许玻璃料粘到管上;其次,琉璃管脆弱,不能制作大而重的产品。
明代颜神镇的玻璃产品,一部分作为贡品进入宫廷,如青帘、佩饰、发饰及珠穿灯、屏之类,另一部分远销外地,所以博山当地已经见不到明代遗留下来的玻璃制品了。而传世和出土的明代玻璃器,亦不是很多,近年来各地发掘出土的以玻璃珠、环、扣、棋子、花饰等为多见,应皆为颜神镇所产。以鬓饰作为民间最常用的玻璃制品,明代颜神镇的产品已传至南方。图12.3所示为广东汕头市明代墓葬所出土的玻璃簪,器表面光滑,浅蓝色,色调纯正,不透明,光泽感不强。两器形制相同,均作长身扁柱体,双股粘连而成,实心,头部较宽,弯头成钩形,颈部两侧各有三道斜横槽,器身向尾端渐收成尖状。一件通长11 cm,弧长13 cm,顶宽1.4 cm;另一件通长11.8 cm,弧长13.7 cm,顶宽1.2 cm。这两件玻璃簪的成分经测试为钾钙硅酸盐系统[7]。2000年,张维用曾应邀去香港中文大学,有幸参观了香港收藏家关善明先生的“中国古代玻璃展览”。其中有不少明代玻璃,这些展品经过化学分析,皆属博山玻璃的成分体系,即钾钙硅酸盐玻璃。明代玻璃收藏中最引人注意的是白色玻璃组佩、白色玻璃镂雕梅雀纹饰及浅绿色玻璃双龙耳委角方形杯等。其中白色玻璃组佩见图12.4[8],应是《颜山杂记》中所说的“佩玉丁当,连珠缀缨……乃球锵鸣,古者百僚朝祭之法服也”那一类的产品;而透雕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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