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忠义血性为总要求
曾国藩认为,清廷最应当担心的不是太平军的造反,而是统治集团本身的物欲横流、人心陷溺。他说,“方今天下之乱,不在盗贼,而在人心;不在愚民之难治,而在士大夫之好利忘义而莫之惩”[81]。绿营内部一派衙门作风,巧滑油惰之人居于上位,部队风气因此败坏,此类人“无事则应对趋跄,务为观美,临阵则趑趄退避,专择便宜,论功则多方钻营,希图美擢,遇败则巧为推诿,求便私图”[82],对这样的人“责其忘躯冒险,踔厉迅发以赴事机”[83],是根本做不到的,这样的军队也不可能有战斗力。因此,要应对来自太平军的冲击,当务之急是要发现并聚集一批有真才实学,能够为国家尽忠职守的优秀将领。
什么样的人可称得上合格的将领?曾国藩对将领的要求颇高,“须智浑勇沉之士,文经武纬之才”[84]。那么什么样的人才具备这样的素质呢?胡林翼认为:“求将之道,在有良心,有血性,有勇气,有智略。”[85]曾国藩则将这四点归结到“忠义血性”四字上,他说,“大抵有忠义血性,则四者相从以俱至;无忠义血性,则貌似四者,终不可恃”[86]。又说,“带勇之人,概求吾党血性男子,有忠义之气,而兼娴韬钤之秘者”[87]。何谓忠义?曾国藩的解释是“不忘君,谓之忠;不失信于友,谓之义”[88],而且“忠不必有过人之才智,尽吾心而已矣”,其最高境界是“能剖心肝以奉至尊”,不藏丝毫的“巧伪”[89]。何谓血性?即存在于人们身上的一种淳朴的冲动。利用血性来为忠义服务,能够克服绿营的劣习,保持所建新军的活力与朝气。
“忠义血性”是曾国藩选人、用人、治军、治政的一条重要原则,也是他借以团结一批封建文人、最终战胜太平军的精神力量,使得湘军将领群体渐次达到“以类相求,以气相引,庶几得一而可及其余”[90]的目的。“忠义血性”确实揭示出一个命题,就是道义感、责任感、使命感本身所具有的智慧力量。这种道义、责任、使命,既是一种指向,也是一种刚健而持久的动力。蔡锷评价曾国藩“忠义血性”的将才观时说,“为将之道,以良心血性为前提,尤为扼要探本之论,亦即现身之说法”[91]。
(二)“朴、德、恕、廉、明”的将领素质
除“忠义血性”这一选将基本原则外,曾、胡、左也规定了将领所应具备的基本素质。左宗棠认为,“知人不易,大约以廉耻、信义、刚明、耐苦为大界画,出乎此者,虽才不足倚也”[92],主要指向将领的内在品质。曾国藩的标准略有不同,除关注内在外,也重视外在品质。他说:“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治民之才,不外公、明、勤三字。不公不明,则诸勇必不悦服;不勤,则营务巨细,皆废弛不治,故第一要务在此。不怕死,则临阵当先,士卒乃可效命,故次之。为名利而出者,保举稍迟则怨,稍不如意则怨,与同辈争薪水,与士卒争毫厘,故又次之。身体羸弱者,过劳则病;精神短乏者,久用则散,故又次之。四者似过于求备,而苟阙其一,则万不可带勇。”[93]曾国藩后来又说,“大抵拣选将材,必求智略深远之人,又须号令严明,能耐劳苦,三者兼全乃为上选”[94]。
1.朴
曾国藩一反中国重谋尚智、务奇尚诈的传统思维,而以朴拙作为建军和治军,甚至对敌作战的根本。基于这样的认识,曾国藩治军“务求蹈实”[95]。在谈到才略与朴质之间的关系时,他说:“大抵观人之道,以朴实廉介为质。以其质而傅以他长,斯为可贵;无其质则长处亦不足恃。甘受和,白受采,古人所谓无本不立,义或在此。”[96]他对那些“心窍多”,以大言取宠,巧语媚上的“浮滑”之徒深恶痛绝,他说,“将领之浮滑者,一遇危难之际,其神情之飞动,足以摇惑军心;其言语之圆滑,足以淆乱是非。故楚军历不喜用善说话之将”[97]。曾国藩的选人标准之一是“朴”,与“质”实同义,即不夸夸其谈,做事踏实而有条理,肯做艰苦的细致工作。
在选将专取朴实这一点上,胡林翼、左宗棠与曾国藩有相同的认识。胡林翼认为,“将材难得,上驷之选,未易猝求。但得朴勇之士,相与讲明大义。不为虚骄之气、夸大之词所中伤,而缓急即云足恃”[98]。又说:“军中取材,专尚朴勇,尚须从有气概中讲求,特恐讲求不真,则浮气客气夹杂其中,非真气耳。”[99]左宗棠也认为,“从来兵事,最宜质实之人,最不宜浮文巧诈之人”[100]。选人则以“质地悫实”[101]作为第一品质,能力不足的可以在日后弥补,心浮气躁者表面看似灵光,实则最易误事。他对能言之人保持了高度警惕,在给王錱的信中,左宗棠说:“吴子序议论才辩,最易动人,未必能战。”[102]他在组建楚军时,特别强调“取人总以朴实为主,多一分文,少一分质,于兵事尤不宜也”[103]。在平日治军中也要求将领不要沾染上浮夸虚饰之气,不搞花架子,不投机取巧。
2.德
曾国藩选将、用人注重德行操守,而且要求把这种德行操守落在脚印上,践履到实处。曾国藩在论述德与才的关系时说,“德而无才以辅之则近于愚人,才而无德以主之则近于小人”[104]。在他看来,智可因忠而生,忠不必有过人之智。他说,“能剖心肝以奉至尊,忠至而智亦生焉;能苦筋骸以捍大患,勤至而勇亦出焉”[105],认为人的才智不是天生的,只要具备了至德、忠心,才智可以通过学习和锻炼得来。因此,有才无德者不足取,必须先取有德者。他也提倡“以‘劳苦忍辱’四字教人,故且戒官气而姑用乡气之人,必取遇事体察、身到、心到、口到、眼到者”[106],即“筋力健整、能吃辛苦之人”[107],“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108]之人。(www.xing528.com)
左宗棠在用人上也特别重视“德”。他认为,“用人之道重才具,尤重心术。才具者政事所由济,心术者习尚所由成也”[109],对于心术不正而有才之人,左宗棠认为,“亦只长恶济奸、自便其私而已,于实事何益?”[110]所以,选将应当把道德标准放在重要位置。在用将上,左宗棠同样强调德,认为对将领不须求全责备,但道德上应当过硬,“用人之方,自古难责以备。而行阵之选,求全更难。其人但使勇于赴敌,而骄恣不生;廉于殖财,而军民不困,则制贼有其本,而已乱可止,未乱者不至于乱也。至于方略之优长,机宜之允协,则求诸古昔名将盖亦难之”[111]。
3.廉、明
“廉”即“廉洁”,无贪财之心,虽是个人操守问题,但与部队风气的影响却关系匪浅,胡林翼认为,“兵易募而将难求,求勇敢之将易而求廉正之将难。盖勇敢倡先,是将帅之本分;而廉洁正直,则粮饷不欺,赏罚不滥,乃可固结士心,历久长胜也”[112]。曾国藩也认为,“以廉明信义固结弁勇之心,勤加操练,枪炮打靶,蓄锐待时,自然所向无敌”[113]。可以看出,对于将领而言,廉正已非个人问题,而关乎军心士气,甚至影响战斗力的强弱。曾国藩则对其中的内在逻辑进行了进一步的申说,他说,“兵勇心目之中,专从银钱上着意。如营官于银钱不苟,则兵勇畏而且服;若银钱苟且,则兵勇心中不服,口中讥议”[114]。要使兵勇心悦诚服,将领“必先尚廉介”[115],而欲求廉介,则“必先崇俭朴。不妄花一钱,则一身廉;不私用一人,则一营廉;不独兵勇畏服,亦且鬼神钦伏矣”[116]。
“明”指“明察秋毫”“明辨是非”之明,亦指精明,与见识、学问、视野有关,但亦与态度认真与否有关。曾国藩认为,“明有二端:人见其近,吾见其远,曰高明;人见其粗,吾见其细,曰精明”[117],又说,“‘明’之一字,第一在临阵之际,看明某弁系冲锋陷阵,某弁系随后助势,某弁回合力堵,某弁见危先避,一一著明,而又证之以平日办事之勤惰虚实,逐细考核。久之,虽一勇一夫之长短贤否,皆有以识其大略,则渐几于明矣。得‘廉明’二字为之基,则‘智’‘信’‘仁’‘勇’诸美德可以积累而渐臻。若不从此二字下手,则诸德亦茫无把握”[118],所以曾国藩对带勇之人的要求,“‘不苛求乎全材,宜因量以器使’,然血性为主,廉明为用。三者缺一,若失輗軏,终不能行一步也”[119]。
左宗棠用人则把“廉干”作为标尺。廉即言人之德,“干”即干练,然而德才兼备之人少之又少。“廉仅士之一节耳,不廉固无足论,徒廉亦无足取”[120]。左宗棠本人“钦符十余稔,从未开支公费,官中所入则以给出力将士及亲故之贫者,岁寄家用不过二十分之一”[121]。古人常讲的“廉不言贫,勤不言劳”,左宗棠则完全做到了,故最能得将士之心。
4.坚忍有谋
胡林翼认为:“将以气为主,以志为帅。专尚驯谨之人,则久而必惰;专求悍鸷之士,则久而必骄。兵事毕竟归于豪杰一流,气不盛者,遇事而气先慑,而目先逃,而心先摇。”[122]所以“兵事以人才为根本,人才以志气为根本,兵可挫而气不可挫,气可偶挫而志则终不可挫”[123]。将领要智勇双全,“必须智略足以知兵,器识足以服众,乃可胜任。总须智、勇二字相兼,有智无勇,能说而不能行;有勇无智,则兵弱而败,兵强亦败。不明方略,不知布置,不能审势。不能审势,即千万人终必败也”[124]。其次,除了勇气和智略,将领还要“好勇而能知大义”[125],“上将之道,严明果断,以浩气举事,一片纯诚;其次者刚而无虚,朴而不欺,好勇而能知大义”[126]。这里所说的“良心”“血性”“大义”,概而言之,就是一种强烈的忠诚感、道义感和责任心,也即政治上的为国尽忠的自觉性。胡林翼还认为,“军事到紧要之时,静者胜,躁者败;后动者易,先动者难;能忍者必利,不能忍者必钝,此其大较也”[127]。因此,他也将“坚忍”作为考察将领合格与否的一项重要标准。
三河之役后,由于总体的作战思路已由先机制敌而变为待敌而动,因此统将除要具备忠、义、谋、勇等基本素质以外,还必须有超常的决心和忍耐力。对于围城打援这类战法,特别要求将领具有坚忍之心,在坚忍中等待时机到来,只有“必有所忍,乃能有所济;必有所舍,乃能有所全”[128]。实际上,坚忍待敌对将领的考验丝毫不亚于任何一次进攻作战。胡林翼在湘军进围安庆前后为避免多隆阿不耐坚忍,轻举妄动,曾连续多天,连篇累牍规劝多隆阿,要“坚忍以待”,并告诫他“躁者必败,静者必胜”[129]。
左宗棠对“谋”的认识与胡林翼基本相同,但他并不认为所有层级的将弁都要有谋,他认为,“谋”只是统将应具备的素质,而僚佐或偏裨则只要能够执行统将的意图即可。他说:“频年涉历军事,于用人一事颇尝留心。大抵贵谋贱勇一说,未可尽恃。盖好谋而成,原是统将之事,未可尽以此望之偏裨僚佐。”[130]对于谋与勇的关系,左宗棠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将勇置于谋之前,认为作战“窃谓才之难得,不在谋而在勇”[131]。他说:“汉高百战而得天下,其《大风歌》则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真阅历有得之言。留侯、曲逆,若不得韩、彭、绛、灌之流,亦不能济事。”[132]然而勇有为公为私之分,他赞成为国之勇而反对私斗之勇,认为只有为公之勇才合乎道德,也是有德军人应当热衷的,否则只是小人之勇,他说,“语曰:‘君子义以为上,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至哉言乎”[133]!要做到勇于为公,勇而有德,军人就应有强烈的忠君信念,离开了忠,勇也即离了公,即“但勇不本于忠,则亦非所谓勇耳”[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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