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收到她回信，是在第二学年的开学初——
李老师：
您好！
开学后一直想给您写信，一直没有时间，明天就是教师节了，晚上看电影回来，不知怎么就拿起了笔，借此机会祝贺您又迎来了自己的节日。
不知怎的，每逢听到教师节，心里总有一种感慨。历年如此，校园墙上多贴了几幅标语，晚上看场电影，白天放一天假（今年恰好又是星期日），好一点儿的开个会，发个奖状证书之类的东西，教师节一过，一切又是外甥打灯笼，就工资而言，似乎高了一点儿，然而别的人（比如那些贪官）不需冒险就可以超过。您是老师，且是真正的老师，也许为了那么多的学生，为了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您对这一切都认了，我则有很大的不平，尽管无力使全社会的人都衷心地对老师表示尊重。暑假里与高中同学相聚，因聊世界观决定方法论的缘故，和考了师专的几个同学有一种亲近感。我从中了解到，她们中只有一个因兴趣所使报了师专，其余的分了两类：一类是被学校强行收了去的，另一类则仅仅是为了跳“农门”。对于城市人情况我是不了解的，但农村孩子报考师专的，可以说100%为了保险，为了跳农门，别的“哪怕有一线出路，也不报师范”（我上了几天夜校的母亲对我这样说），如此看来，这部分人素质低得可怜是一定的了。由这种老师教出的学生，成绩好的走了旁道，差的为了保险再上师范……如此循环不已，九斤老太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什么时候有个完呢？所幸的是，有几个高中时的好朋友被强行录取了，在悲观了半年之后，如今终于能够认真对待了，并且决心将来与他们的学生成为朋友而非戒尺与手掌的关系。但愿当他们踏上了工作岗位之后，社会现实别残酷地冲刷掉他们这些热情。
李老师，非常感谢您给了我极大的帮助。这学期回来，我从心情方面而言是舒畅极了。您信中所示的几种方法坦白地说，对我的作用不是十分大，但是您能正儿八经听我诉说并予以理解和接受，能认真把它当成一回事给我出主意，令我感受到了理解和尊重，心理负担自然释却了。第一次向别人谈自己的这件事，发泄之后的效果令我吃惊。我同情我的同学，加上自己的体会讲给您听，猜想您的学生中会有类似情况，但愿会对您有点启发。
四川好美，乐山的“龙舟之乡”更是令人神往，住在东北真是亏了，连个船桨都没看见。“哗哗”溅起的水，粗犷雄浑的“嗨嗨……”，还有一排排舞着桨的粗壮的胳膊，整个儿是力的宣传；还有，不知道坐在乐山大佛的脚趾上，能不能怀疑是个广场……不说了，上学期间囊中羞涩，但愿毕业之后，能到四川出差。
此致！
敬礼！
冯珉娟 1989年9月9日
我感到她纯真，但也天真。出于关心和担心，我去信劝她——
珉娟同学：
你好！
……
读了你这次的来信，我觉得你太天真，太容易相信人（而且我想，幸好我不是坏人），还是多长一点心眼儿好，真正成熟起来。当务之急，还是把专业学好，将来于个人、于国家都有好处。不管天下风云如何，我们每一个人还是应该尽力为民族、为国家有所奉献，越是在国家困难的时候，我们越应表现出自己的良知与真诚。真希望你成为一个有出息的国家栋梁。
……
1989年9月18日
在那年年底，我给她去信问候新年好的同时，也寄去了一份我写的《“未来班”实验报告》。1990年新年刚过，她回信了——我回信——
李老师：
您好！
元月5号收到您寄来的“报告”，请勿挂念。
……
这半年是灰沉沉的半年。最主要的一点是越来越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开始凄然咀嚼自己吞下的苦果。读了昨天收到的您的材料，这种感觉尤甚，第一个原因是对自己将来职业的失望，第二个就是对课本的枯燥内容的厌恶，第三个就是发现了自己对中文仍有并且越来越浓的兴趣。读了您给的材料，我一整天都沉不下心来，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正如有一天唱着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的时候突然落下泪来，恍然明白多么美好的时光竟然来不及体验，感受就这么悄然走了而且永远不回来，那份悲哀实在难以名状。高中时自己在日记中言“但愿我长大了成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让我的学生像我佩服臧老师一样佩服我”！读了您未来班的构想与实践，一阵阵冲动令我坐立不安，多么想荣幸地成为一名语文教师，像您一样把计划与理想付诸现实啊！我会如您一样，把每一个学生都当成奇迹去培养，然后再含着泪享受他们回报给我的新奇与挑战，我将永生感谢他们给我的一切。然而反观自己，却发现永不可能了，这才明白，所谓金钱，是多么渺小啊！李老师，我好羡慕您，真的！由此我想到了您的班级，必是活泼向上的班级，完全可以猜得到作为班级一分子的每个同学那份骄傲与自豪；由此我想到了您的家庭，必然充满了和睦与昂然，您的小女儿必是很聪明很活跃吧！因为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生活的爸爸！
因为要期末考试，材料没有仔细看，也许我将有一点建议，等寒假回来等有时间再写吧。
非常感谢您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条件，让我坐下来，全心全意地写了一封信，检查自己的思维，发泄一些情绪，当然更高兴对您有些启示，如果有。(www.xing528.com)
顺祝
如意！
冯珉娟 1990年1月6日
珉娟同学：
你好！
……
你能对未来班感兴趣甚至感动，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学生确实很爱我，最近，我又开始为即将毕业的学生编印纪念册，十分累，但十分愉快。我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我的学生，其他没多想。北京《班主任》杂志来约稿，我把《“未来班”实验报告》寄去，他们来信说将在今年第二期发表。能对社会有点作用，我也感到欣慰。
有些想法，乃至牢骚，都可以理解，但不要丧失信心和实干精神。当务之急，便是学好知识，将来为社会、为国家、为民族尽一份责（我说这些，你不会反感吧），套话不一定是真理，但真理往往是“套话”，比如，“前途是光明的”便是如此。
好，不写了，下次再谈。
祝
学习进步！
李镇西
1990年2月17日
现在想起来，我和冯珉娟真正达到了既是师生关系又是朋友关系的那种境界。没有见过面，但我们能够互相信任，同时又都能从对方那里获得收获。她有什么苦恼或喜悦都愿意来信向我诉说，我在工作中有了什么思考或幸福也愿意让她分享。1990年5月20日，我在感动之余给她写的一封信，就是证明——
珉娟同学：
你好！
……
昨天（5月19日）我班学生以为是我的生日（多年来他们一直打听这个日子，我均保密），便以突然袭击的方式给我以极其隆重热烈的祝贺：教室里朴素而喜庆的布置，一块为我特制的蛋糕，一束绚烂的鲜花，一本有全班同学签名的影集……还有一个月便要高考了，可他们居然这等细心，我怎不感动？这也是当教师所特有的“财富”！
你的大学生活已经过了一半，应该抓紧这人生最宝贵的时光实实在在地学点东西，烦恼是每人每时都有的，但这不应妨碍我们的追求。前两天，我班程桦、杨嵩被保送北大和复旦，我也是这样勉励他俩的。不管怎样，我们都应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报效祖国，还是那句老话：“从我做起！”愿我们共勉。
忙，不多写了。
祝
进步！
李镇西
1990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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