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毕竟是个孩子,考上高中时也不过十四岁。他当然也有着这个年龄男孩子顽皮、活泼甚至倔强、任性的特点。
高一时,我继续担任他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开学不久,就发生了一件让我和他的父母头疼的事。
他的父母已在一年前调到乐山一中。在一个星期六的夜里,大概已经十一二点了吧,他的母亲焦急万分地叩开了我的寝室门:“李老师,程桦他……他……他出走了!”
我一惊,连忙随她赶到程桦的家。原来,这天傍晚在饭桌上,他母亲不停地告诫他“要专心学习”、“不要分散精力”、“特别要注意和女同学的交往”等等,说得程桦心烦,总觉得母亲不信任自己,就和母亲顶了起来,父亲见状,便骂了他几句。程桦一气之下,丢下还没吃完的饭,便冲出了家门。
现在已是深夜,程桦还没回来,他父母当然心急如焚。
我寻思,程桦是个有头脑的人,又是男孩子,估计不会出什么大事。便安慰他父母,并同他们聊了起来。我问程桦最近在家的表现,他父母告诉我,最近一段时间,程桦脾气特别犟,逆反心理很重,不像原来那么温顺听话了。
我问:“你们嘱咐他要特别注意和女同学的交往,是不是发现他在这方面有什么不好的迹象了?”
“不是。”他母亲说,“我们纯粹是一种担心。现在社会复杂,我们是怕他在外面学坏了啊!”
我说:“这样说他,他肯定感到委屈。程桦现在这个年龄正是处于一个心理发展很关键的阶段。既不可能脱离父母,又处处想独立自主;既渴望找到知心朋友,又对大人们处处防范;自我意识特别强,自尊心也特别重;受不得半点冤枉和委屈……因此我们以后对程桦的教育应更加细致耐心才是。”
程桦一直没回来,于是我和他父母一起出去找——虽然明知不一定能找到。我们先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里呼喊,后来又进入教学大楼,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搜寻。结果,在一间教室的门背后把程桦找到了……
第二天,我与程桦整整谈了一个下午,虽然他口头上承认自己错了,并答应向父母道歉,而且保证今后不再出走,但我感觉得到,他是出于对我的尊重或者说怕伤了我和他的感情才这样表态的,而内心深处并没有真正想通。
从程桦在班上的表现来看,他的成长也的确进入了一个“多事之秋”:上课特别爱说话,常常被老师批评;下课更是无比活跃,有一次在教学区内踢足球,竟把教室玻璃窗砸碎了(当然,他事后主动来找我认错);学习也不如以前抓得那么紧了,作业也开始有敷衍的时候;最让我着急的,是不管他是否意识到,反正至少客观上他开始给人一种骄傲的印象。
我也感到程桦不如过去那么“纯”甚至有点“油”了。
本来,就程桦的智力、能力来说,他似乎有骄傲的资本: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在老师的赞扬和同学的羡慕中成长,可谓“一路顺风”;而且他即使保持目前的状况,以他的学习基础而言,应该说两年后他也可以考上一所重点大学。但是,那很可能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大学生而已,绝不是程桦发展的最佳境界。
正在我和他的父母担心的时候,程桦的半期考试一下跌落到了班上第24名——要知道,从我教他以来,他的学习成绩从来都是班上乃至年级前名啊!(www.xing528.com)
半期考试后的一次全校集会,我班的纪律不错,可程桦居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说又笑;我给他递了好几次眼色,可不知是他没看见还是看见了不理睬我的提醒,反正他依然谈笑风生!我一怒之下,大喝一声:
“程桦!站起来!”
他一愣,随即狡辩道:“我又没有违反纪律!”
我更加怒火中烧:“我叫你站起来!”
他不吱声了,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我一气之下,走到他的旁边,一把把他拖了出去,让他站在过道边!
于是,在全校一千多师生的众目睽睽之下,程桦以这种方式被“亮相了。
曾被人誉为“神童”的程桦,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果然,全校集会一结束,我刚准备和他谈一谈的时候,他便和我大吵大闹起来,什么“我并没有违反纪律”呀,什么“你冤枉了我”呀,什么“你成心让我出丑”呀,等等。
见他情绪激动,我知道是谈不出什么结果的,便对他说过几天再谈。他却倔强地说:“没什么好谈的!”
那几天,我也在冷静反思我对他的教育。说实话,就一般教育原则来讲,我强硬地把他拉起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示众”,的确有些过火(当时我也在气愤之中,未能控制住自己);但是,对程桦这样的“尖子生”,我以为这是一种“歪打正着”的“受挫教育”。试想一下,如果程桦在成长过程中,连一点委屈都不曾受过,连一次“打击”都不曾有过,他将会形成怎样脆弱的心理素质和畸形的人格形象?那才是真正令人担忧的呢!
我决定利用这次冲突,和他进行一次认认真真的心灵交流。几天后,我把他请到我的家里……
当时谈心的具体细节我已记不清了,但基本的谈话要点,我至今没忘。
我和他谈起了我的中学时代。我读高中时,成绩很好,尤其是写作拔尖,因此深得老师们的喜爱,我的班主任张老师对我甚至可以说是“偏爱”:不但在学习上对我很关心,连生活上对我也特别关照(那时我住校,她甚至还帮我缝被子)。也许是听表扬听多了,也许我真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总之我渐渐得意忘形起来。有一次我借口开玩笑,居然嘲笑班上一个年龄较大、成绩不好的农村同学,当面对他说:“你反正都学不好,还是回家去安度晚年吧!”结果在班会课上,我被张老师骂得“狗血喷头”:“李镇西!你简直被我惯坏了!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你有什么资格嘲笑自己的同学?你不就是有个城镇户口吗?你不就是考试成绩多那么几分吗……”当时我感到无地自容,觉得张老师太绝情。但现在想起来,张老师那是对我的真正关心与帮助,因为从那以后,我随时都提醒自己不要自我感觉太好。
我还给他算了一笔账:在全国,并不是所有适龄儿童都能读上书,换句话说,小学毕业的人也只是同龄人中的一部分(虽然是大部分);而在这一部分人中,并非人人都能够读上初中,也就是说,读上初中的也只是一部分人;再看,现在全国远远还未普及高中,那么,能够读上高中的人,在同龄人中所占的比例就更小了;而能够读上像乐山一中这样的省级重点高中的人更是少数;在已经读上重点高中的同学中,像程桦这样的拔尖学生也是极少数——这样一算,程桦这样的学生,无疑是处在同龄人的金字塔尖!那么,这类学生在比同龄人享受更多荣誉的同时,实际上也就肩负有更沉重的使命!如果我们国家的这少数学生,都没有理想或对自己要求不高,那我们的民族真的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我记得当时说到这里,我很激动,程桦的表情也十分真诚严肃)由此看来,包括老师和家长在内的教育者,对这些同学的要求高一些严一些,不是很自然很应该的吗?为什么得不到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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