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志红 王豪磊
近年来,随着移动互联网技术的不断发展,网络视频直播逐渐成了社交媒体发展的新趋势。2016年更是网络视频直播爆发的一年,映客、花椒、一直播等视频直播App用户迅速增长,各种商业资本也逐渐向视频直播进军。截至2016年12月,我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已达3.44亿,占总体网民的47.1%,较2016年6月增长1932万。[2]进入2017年,视频直播仍然在飞速发展。视频直播是一种新媒介技术条件下的影像表达,人们自由地进入各个直播空间进行互动交流,这种直播互动的形式与巴赫金所说的“狂欢广场”极其相似。巴赫金通过对拉伯雷文学作品中狂欢广场和狂欢节的分析,提出了“狂欢理论”,认为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狂欢节是民间诙谐文化的重要部分。人们在狂欢节和狂欢广场上的庆祝戏谑,实际上是在官方世界的彼岸建立了第二个世界和第二种生活。[3]而在网络空间中,视频直播所建构的直播空间就如同狂欢广场一样,也是建立了一个不同于现实社会的第二世界。在这个第二世界中,时间产生了聚合、空间变得多元、身体成了主导、各种影音符号也有了狂欢的意味。
在网络视频环境下,视频影像得以在网上存储,这赋予了观众在观看时间上极大的自由度,即每个个体不用必须在同一个时间才能进行对某一个节目的观看,这使得传统电视时代形成的那种整齐划一的收视时间得以被消解。它的好处是,影像视频节目可以在网络上形成观看的长尾效应;它的坏处是,人们越来越难以获得聚集在某一个时刻共同关注某一个节目的体验和经历。当然,电视直播除外。这就意味着,直播(live)作为一种传播形态,本身有着某种在时间上能够聚集观看人群的功能特性。
作为一种新型的直播形态,网络视频直播,具有与电视直播同样的在时间上能够聚集观看人群的功能特性。虽然网络视频直播平台数以百计,开通网络视频直播的“主播”数以千万计,但是观看者一旦进入某一位网络主播的视窗,就等于进入了与网络主播同时共在的时刻,仿佛观看者正在与网络主播共同经历生活的时间过程。这正是直播对应的英文词live的本来意义,即时间的共同经历构成了生活、过程、享受的意义载体。
当一个网络主播的视窗内,聚集了成千上万,甚至几十万、上百万观看者的时候,就构成了一个在时间上聚集人群的媒介空间,这是网络直播对于聚集群体在时间上的一种组织功能。而不同的网络主播会在全天24小时内进行这种时间上的组织行为,无数的视窗里聚集了无数的观看者,构成了一场对时间进行的操弄。这样的操弄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人们无论何时登录视频直播平台,都能加入一场观看者聚集的人群,这让网络视频直播看起来就像一场对于观看时间的狂欢性操弄。
媒介形成了人们新的时间观念,产生了新的时间文化。[4]当众多直播用户在同一时间内聚集在某一个主播的空间里时,个体的平淡无奇的时间就会因为这种群体的聚合而产生新的意义。聚合群体因此找到了认同,满足了偷窥欲望与社交欲望,获得了新的体验。这种特定时间的群体聚合,就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狂欢节一样,人们只有在特定的节庆日期才会聚集到一起进行狂欢。视频直播让每一次的群体聚合都变成了一次狂欢节,众多个体的时间操弄形成了视频直播聚合群体的时间狂欢。
视频直播的火热依托于直播平台的发展,目前的直播平台数量众多,种类丰富。众多视频网站也纷纷建立自己的直播平台,如优酷的来疯直播、爱奇艺的奇秀直播等。除去这些依托视频网站建立的平台外,还有很多专门做视频直播的独立直播平台,如映客直播、花椒直播、一直播等。在早期视频直播火热之时,国内网络视频直播平台数量超过300个。这些直播平台在通过差异化的竞争获得用户的同时,也建立了一种多元的、非中心的直播空间,实现了视频直播平台的狂欢,这也与巴赫金所描述的狂欢节一样,即建立一个多元、非中心、语言杂多的狂欢世界,而不是建立新的一元中心权威和神话。[5]无论是视频直播的平台数量,还是直播平台的差异化竞争,都促成了直播平台的多元化发展,使得视频直播平台变成了狂欢广场。
除了多元化的直播平台所营造的媒介空间的狂欢外,无数的现实生活空间还得到了影像化的呈现和传播。这句话的意思是指,每一个网络主播的身体影像虽然可以在直播网络环境存在并呈现,但是他的肉身都必须处于一个具体的现实物理空间中,才能完成对网络视频直播行为的操作。这些主播身处的现实物理空间千差万别,每一个空间都是具体的“这一个”空间,这些空间无论是私人空间还是公共空间的角落,都以影像的方式得到了呈现和传播。而这些空间都携带着一定的信息和生活的意义,从而在传播的过程中与观看者进行互动和交换,形成一种现实生活空间在传播中聚集的狂欢现象。
视频直播平台和中世纪的狂欢广场一样热闹,而视频直播中的用户和主播,则是让直播平台热闹的人群。随着技术的不断提高,人们进行视频直播变得更加容易。这种以草根为主体的直播形式,是对传统视频中精英阶层、组织化传播体系、报道重要事件和重大场景的传播形式的颠覆。[6]任何人都能随时随地进行直播,这种直播形式不仅丰富了视频直播的内容与形式,同时也促进了社会的多元对话,建立了网络空间的狂欢世界。
视频直播的主播在与观众互动的时候,会通过自身的装扮、语言、动作等,传达暧昧的信息,吸引人们的关注与打赏。身体成为表演的道具,在互动中被操弄着游走于某些暧昧的地带。
首先在穿着打扮上,主播们在开播之前都会精心打扮一番,通过化妆让自己的面容更加好看。大部分女主播都会有特定的、类似的装扮,表现为露肩、挤出乳沟、短裤短裙等。
其次是在直播语言上,主播们通过亲密的语言来拉近观众与自身的距离,产生亲密感。主播习惯在直播中说“喜欢主播的宝宝们点一下关注”“感谢宝宝们的关注”等。除了对“宝宝”一词的经常使用,主播们也特别喜欢用“哥哥”这个词来建立亲密感。主播会对自己熟悉的用户冠以“××哥”的称呼,而当某个用户送出诸如“跑车”这样大额的虚拟礼物时,主播会欣喜若狂地说“感谢××哥送的跑车”之类的语言。“宝宝”一词是一种非常亲密的称呼,日常生活中多见于恋人,而“哥哥”也是很多恋爱中人喜欢的称谓。主播们对“宝宝”和“哥哥”等词语的使用,实际上是通过亲密的称谓建立亲密感,让观看直播的用户产生一种充满暧昧的想象关系;除了装扮和语言之外,主播也会通过直播时的动作来吸引观众,在直播中经常会有主播隔着屏幕给观众飞吻、以手比心的姿势,主播在直播过程中的这些动作,都在有意无意地传达出性的信息,使得直播间充满了暧昧的气息。
视频直播中对自身肉体的展现,与巴赫金所说的拉伯雷文学作品中存在的“物质—肉体”因素形象相似。巴赫金把这些“物质—肉体”因素的形象看作是一种怪诞现实主义的审美观念。富足和全民性决定了所有“物质—肉体”生活的形象具有一种特别欢快的和节庆的性质。[7]在视频直播中,不论是主播还是观看者,都通过对肉体的展现与观看获得了满足感。直播中的人如同聚集在狂欢广场中的人群一样,忘记了现实生活中的身份。通过对肉体的展现与观看,宣扬着肉体至上的原则,观看者释放了对性的压抑。但由于主流形态的监管与规训,这种对性的宣扬则演变成了一种充满暧昧气息的狂欢性操演。
视频直播的全民狂欢和对肉体的宣扬与文艺复兴时期的狂欢节在精神内核上是一致的,但视频直播狂欢世界也有其自身的新特征,那就是视频直播的商业性质。不同于巴赫金所描述的狂欢节上人们聚集在一起只是为了嬉笑怒骂、解放天性、挑战传统,视频直播所建构的狂欢世界注重物质利益。视频直播的打赏功能,就是一种注重物质利益的表达。视频直播把直接的金钱交易转变为虚拟礼物的赠送与打赏,用虚拟礼物这一象征性货币掩盖了赤裸裸的金钱,使虚拟礼物变成了一种符号,而人们对虚拟礼物的使用让直播间充满了各种符号,形成一种符号的狂欢。这些虚拟的符号,具有一些显著的特征。
首先,人们通过金钱换来的虚拟货币的数量往往要比现实生活中的金钱多。拿映客直播举例,映客的虚拟货币是钻石,充值1元可获得10个钻石。映客直播平台的打赏礼物有36种,从只需要1个钻石的“守护之心”到价值99999个钻石的“生日Party”不等。只需要花费10个钻石,就能够为主播送上一朵“蓝色妖姬”玫瑰花;打赏主播一辆“保时捷”,也只需要1200钻石。当你给主播送出“棒棒糖”十连击的时候,你会得到主播的感谢,有些主播会提及你的名字专门感谢你。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你只花费了1元钱,但内心却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
其次,送出的虚拟礼物会显示在屏幕的醒目位置,虚拟礼物价值越高,占据的面积就越大越醒目。当你送出一台价值3000钻石的“兰博基尼”的时候,屏幕下方会出现兰博基尼跑车出入的特效。当你给主播送出价值33440钻石(寓意“生生世世”)的“流星雨”的时候,整个直播间都会从屏幕上方出现流星雨的特效。这种满屏的虚拟礼物特效会刺激人们的消费,视频直播平台通过对这些虚拟礼物的展现,来吸引人们观看,激发人们的打赏欲望。(www.xing528.com)
最后,这些虚拟礼物的名称都隐喻着“爱情”“财富”等美好的事物。“隐喻即是用一般日常熟悉的来代替不熟悉的”[8]。视频直播的虚拟礼物的命名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如“520”“恋爱烟花”等这类隐喻爱情的礼物;还有一类是如“保时捷”“皇家游轮”等象征着财富的礼物。“每个社会要理解重要的抽象事物都会运用具体经验作为隐喻,这些具体的隐喻形成并塑造我们对抽象事物的理解,使我们能运用这些概念来处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经验”[9]。我们会用“玫瑰”来指代抽象的“爱情”,“跑车”也是隐喻“财富”的具体经验。视频直播通过对这些虚拟礼物的命名,隐晦地传达了一种价值观,即视频直播空间是美好的,送出的礼物虽然是金钱的符号,但这些符号代表着爱情与财富。
视频直播用虚拟的货币替代了现实的金钱,用虚拟礼物的打赏替换了赤裸裸的金钱交易,用符号化的手段赋予了这些虚拟礼物美好的价值。通过满屏的礼物特效和不间断的礼物弹出,直播空间变成了狂欢广场,人们逐渐沉浸在这个广场中,并一步步走向高潮,形成直播空间特有的符号狂欢。
在巴赫金看来,狂欢节具有积极的意义,因为它揭示了世界的丰富的物质开端、形成和交替,新事物的不可战胜及其永远的胜利、人民的不朽。[10]在视频直播狂欢世界中,无论是什么形式的狂欢,本质上都是关于人、关于个体的表演。视频直播给普通人,尤其是青少年提供了展示自己的机会,赋予了个体释放自我、表现自我的能力,并通过视频直播与他人展开交流互动,展现与现实生活中不一样的自我,这与狂欢节上人们抛却日常生活的身份,进行集体狂欢具有相同的意义,即在官方统治的世界的彼岸建立起一个“第二世界”或“第二生活”,这里的“世界”和“生活”与官方、主流世界不同,这里的“生活”是所有人都参与的,这里的“世界”是人们在一定时间内生活过的世界。人们参与、生活在视频直播狂欢世界中并创造出独特的文化,这种文化通过与其他主流或大众文化的对话与互动,或将成为激荡、催生新型媒介文化的刺激元素或活力源泉。
[作者杜志红系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广电系副主任;王豪磊系苏州大学传媒学院研究生]
[1]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新媒介影像传播与文化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6YJA860004)的阶段性成果。
[2]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3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R/OL].(2017-01-22).http://www.cnnic.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1701/t20170122_66437.htm.
[3] 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宪,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6.
[4] 孙信茹.传媒人类学视角下的媒介和时间建构[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5(4).
[5] 刘康.对话的喧声——巴赫金的文化转型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86.
[6] 喻国明.从技术逻辑到社交平台——视频直播新形态的价值探讨[J].新闻与写作,2017(2).
[7] 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宪,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2-24.
[8] 菲斯克.传播符号学理论[M].张锦华,等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3:123.
[9] 菲斯克.传播符号学理论[M].张锦华,等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3:126-127.
[10] 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宪,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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