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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与后全球化: 范小青的交流与探讨

时间:2023-08-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范小青在跟大家交流汇报之前,我首先想说明几个小点:第一,这个题目——你到底要什么,这个问题不是问观众和读者的,而是问创作者、作家、编剧、影视制作人的。不光没有谜底,甚至到最后又增加了一个谜,到底他要说什么呢?

全球化与后全球化: 范小青的交流与探讨

范小青

在跟大家交流汇报之前,我首先想说明几个小点:第一,这个题目——你到底要什么,这个问题不是问观众和读者的,而是问创作者、作家编剧影视制作人的。说到底,也是问我自己的。第二,今天是高校影视学会的高大上的会议,是影视方面的专家的会议,尤其是在影视学理论方面,在座的各位都是行家,在这方面,我几乎外行,甚至完全外行,但我可不是一个门外汉,因为我是一个“门外婆”,跟狼外婆同名不同姓。第三,如果我谦虚一点,可以说,我今天说的是一家之见、一孔之见,请大家批评,但其实我更谦虚,我今天说的,不是见,是惑,是我的疑惑、迷惑、困惑,既要供大家批评,更要请大家解惑。

作为一个长期写小说的人,我也喜欢看并经常观看电影电视剧,但作为观众,只是一个吃瓜群众。

吃瓜群众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是口味却是很难调的,别说有许许多多无数的吃瓜群众,即便是同一个吃瓜群众,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有时候他什么都不喜欢,有时候他什么都喜欢,何况他的爱好还会随着各种原因而发生变化。

因此,可以说,观众真是什么都要。当然,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观众,他们有文化、文明程度的高低,鉴赏习惯的差异,人数的多与少,富有和贫穷,年少与年长,等等。这些差异区别出不同的观众群体,写小说的群体和读小说的群体也一样。

先说说小说。

这是我的吃饭家什,虽然做得并不怎么辉煌,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混迹了近四十年的一场人生之梦。

有一个词叫阅读维度,用在影视方面的话,也就是平时所说的票房、收视率、点击量。有的小说阅读维度宽阔,有的却很狭窄,一般不能用宽与窄这样的概念来评判小说的优劣,但是如果阅读维度狭窄,那无疑小说的影响力会小,经济效益也差,这是毋庸置疑的。

谁不想让自己的小说有更多的读者呢,但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有就有的。卡佛说过一句话:“我写东西的时候,期望值很低。在这个国家里,选择当一个短篇小说家或一个诗人,基本就等于让自己生活在阴影里,不会有人注意。”雷蒙德·卡佛是美国当代最著名的小说家,那么我们就说说卡佛的小说吧。

卡佛生前一直很艰辛,物质的困苦一直缠绕着他和他的家人,他说过这样的话:“亨利·米勒40多岁写《北回归线》的时候,曾经谈到,他在一间借来的房间里写作,随时都可能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因为他坐着的椅子也许会被别人拿走。直到最近为止,这一直是我的生活状态,从我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身下的椅子随时会被人移走。”所以,卡佛的作品大多是写生活窘迫而神经高度紧张甚至到麻木的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平常生活、生活琐事,有的小到不能再小,平凡到不能再平凡,让人读了觉得非常压抑和沉重。

如此的写作环境和生存状况,使得卡佛不能够下笔千里、洋洋洒洒、离题万里、策马奔驰。他非常节省文字,常常能把一个可能很复杂的家庭事件只用两三千字就写出来,其功力让人不能不佩服。比如《保鲜》,故事情节很简单,一位丈夫被解雇了,老婆还在上班,丈夫天天在家看报纸,每天坐在沙发上越坐越挫,老婆的同事说她的叔叔就是整天躺在沙发上,一直躺了二三十年,她吓坏了。本来心情沉重,回家后发现冰箱坏了,得把所有生的东西做熟,一定要重新买一台冰箱,两人从报纸上发现当晚有拍卖会,觉得一定要到那里去看冰箱,但其实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没有钱,最后妻子只是看着丈夫的脚发愣。

这样的小说有什么意思?把悲伤、苦痛暗含在平淡的故事和语言之中,看过以后,你会觉得没什么大事,但是心里很难过——这就是好的小说——好小说之一种。

卡佛的小说奉行极简主义,这和生活的貌似平淡有关。生活有时候真的很平常,我们的生活不可能天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也不会天天惊心动魄,更多的是平常日子。但是在卡佛极简的风格背后,却暗含了生活中的苦痛和尴尬、困惑以及前景未卜——极简而不简,因为精心设计的人物对话、精心设计的开放式结尾,让简短的小说蕴含了更多的丰富性,处处有暗示,有隐喻,令读者处处引起联想或猜想。

读者读小说,总是想看到些什么的,所以一开始不能告诉读者没有什么。如果一开始就说,这小说里其实没有什么,最后也没有什么,读者就不会看了。优秀的小说会把许多东西隐藏在文字和简单的情节中,引诱读者一步步往下走,并且边看边想,这是什么意思,这里边有什么言外之意,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卡佛这一类作家的小说的细节有一个特点,虽然平常,但始终有暗示,而到最后,给读者的不是一个准确的答案,既不是一个揭开的谜底,也不是简单地解开包袱,因为生活本身并不是猜谜,所以卡佛小说的结尾常常是不确定的,是开放式的,有时候可能会有一些暗示,暗示事情将越来越糟糕。

卡佛的《还有一件事》,大约只有两三千字,讲一个失业的丈夫,天天在家酗酒、骂孩子,母女决定把他赶出去。这篇小说只有很短的对话,没有具体交代丈夫怎么失业、心情如何、家境怎样,最后三行是:

L.D把剃须袋夹在胳膊下面,拎起了箱子。

他说:“我只想再说一件事。”

但是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确实十分令人心酸,但是小说对读者是有要求的。它要求读者要有一定的对生活的理解和积淀,如果没有生活阅历,没有内心沧桑,没有敏感的悟性,是很难读出这类小说的意思来的。

不光没有谜底,甚至到最后又增加了一个谜,到底他要说什么呢?还有另一个悬念,如果他说出来了,母女会不会就不赶他出去了呢?不知道,让读者自己去想吧。

现代小说有点像沿途看风景,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目的地那里有什么,因为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沿途的风景你有没有看进去;如果看进去了,你有没有从中又联想到什么?

还有一种小说也是好小说,甚至是更好看的小说,那就是圆形的结构,是解开谜底的,比如欧·亨利和契诃夫的小说。就以欧亨利的两个短篇《麦琪的礼物》和《最后一片落叶》为例吧!

《麦琪的礼物》讲的是一对贫穷但十分恩爱的夫妇吉姆和德拉的故事。吉姆有一块祖传的金表,但是没有表链;德拉有一头美丽的瀑布般的秀发,却没钱买配得上这头秀发的漂亮的梳子。在圣诞节的夜晚,他们互送对方一件礼物,吉姆卖掉了他的金表为德拉买了一套“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的梳子;德拉卖掉了自己的长发为吉姆买了一条白金表链。他们都为对方舍弃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礼物却因此变得毫无作用了。然而,读者却被他们的爱情感动了。(www.xing528.com)

《最后一片落叶》讲的是冬天的时候,年轻的女孩得了肺病,无钱医治,眼看着就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墙上的一枝树藤,藤上的叶子不停地飘落,一天一天地少下去。隔壁的老画家来看望她的时候,女孩悲伤无望地说,“等到最后一片树叶掉落的时候,我就要死了”。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树叶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最后一片了,但是这最后一片树叶却一直没有掉下来,始终在树藤上。女孩凭着这样的希望,熬过了严冬,病也痊愈了。当她从屋里出来后,才发现,墙上那一片永远不掉落的树叶,是老画家画在墙上的,而老画家因为在寒冷的风雪中爬上墙画树叶,得了病,已经去世了。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圆形的结构,有很多读者非常喜欢这样的小说。

读者可以喜欢各种不同风格的小说,但是作为小说家却只能写其中的一种。至少,在某一段时间内,你会喜欢和坚持某一种风格。再说得极致一点,在某一篇小说里,你不能既是卡佛又是欧·亨利。

再来试着说说影视。

记得20世纪90年代时有了碟片,通过碟片,我们知道了伊朗电影,真是惊为天作,《小鞋子》《何处是我朋友家》,当然也包括近年的《一次别离》。记得那时候朋友之间、文友之间,经常互相推荐好电影,但后来社会发展了,时代变化了,大家都走得太急太快,这种交流越来越少。几年前一个朋友跟我联系,平时我们只说日常工作或其他琐事,什么都谈只是不谈艺术,那一天他却说要推荐一部电影给我看。我说,我知道,我已经看了,就是《一次别离》。这部电影也打动了他。

伊朗电影虽然出了不少佳作,但也不见得人人都爱看,人人都看得进去,即便是同一部电影,也有此一时和彼一时的差别。以我自己为例,从前我当专业作家,每天白天坐在家里写作,日子很清淡,当然笔下还是有点风云的,没有风云也会有点清新小雨吧。那样的日子里,心很安静,所以看影视作品要看艺术片,要看《何处是我朋友家》。可是后来命运变化,我做了些行政工作,每天繁忙,开会都开不过来,还要拼命挤时间写作,心里就不那么静了,再看慢吞吞的艺术片,一看,思想就开小差,一看,就云里雾里神游去了,于是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欣赏习惯,专拣情节片看,要强烈的冲击,要强烈的刺激,要紧紧吊住胃口,于是,曾经买了几百上千张艺术电影碟片的我,成了美剧、韩剧追随者。美剧节奏紧张,一集的内容多到让人都透不过气来,脑筋都转不过来,真是烧脑。看美剧的时候,我常常有良好的自我感觉,觉得自己的水平简直太高了,自我满足感太强了。韩剧是走心的,虽然大部分韩剧模式差不多,大多是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当然灰姑娘并不仅仅是指家庭贫困,也有性格上的“灰”,工作职业上的“灰”,或者其他方面的“灰”,总之和男主不是一类人。《来自星星的你》除去男主是外星球来的外,故事的套路其实还是和其他韩剧一样的。尽管韩剧有深深的套路,但每每都能吸引住观众,因为韩剧走心。看韩剧的时候,你会跟着剧中的人物一起恋爱,一起痛苦,一起幸福,等到剧终,你就像是失恋一样难受,没着没落的。你可以说韩剧傻白甜、太浅薄、玛丽苏,但韩剧是走心的,无论哪一个环节,都十分用心,否则何以打动那么多女观众?相比之下,有些国剧确实是不走心,两个人谈爱,除了嘴上说,其他根本就看不出爱的意思,眼睛里没有爱,肢体语言也没有爱,只有干巴巴的台词让人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他们的眼神是空洞的,动作是僵硬、尴尬的,那些无中生有的台词常常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再回到题目,你到底要什么?在《战狼2》票房火爆的时候,有一篇文章《承认吧,你们根本不知道观众想要什么》写道,要是相信大数据,卢卡斯就不该去拍《星球大战》,《阿凡达》上映前所有数据都显示3D电影前景灰暗,所以与其跟风揣摩观众到底要什么,不如坚定你自己到底要什么。

我们经常为一个命题而困惑,就是为更多的读者和观众写作和制作。但是读者和观众这个概念实在宽泛,读者是谁?观众是谁?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欣赏昆曲的人和看脱衣舞的人,这两拨人到底谁是观众?当然都是。那你该为哪一拨观众写作和做影视呢?

不同层次的观众,会喜欢不同的作品,比如《琅琊榜》和《那年花开月正园》都好看,但是不相同。《那年花开月正圆》是传统做法,很有功力,但是从技巧上讲,从现代意义上讲,和《琅琊榜》无法相提并论。《琅琊榜》中,仅比武招亲这场戏,用一个百里奇就解决了多个难题,如展示梅长苏的能力、解救庭生、保护霓凰郡主等,和金庸剧有得一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来说说写小说和写剧本。

很多小说家都有过写剧本的经历,不过大部分人最后都放弃了,为什么?的确写剧本挣的钱远高出写小说挣的钱。我在几年前就统计过,短篇小说250篇的稿费也抵不过一集电视剧的钱。我之所以继续写,是因为写小说是我的最爱。写小说时我就是老大,我就是上帝,我为自己写作。但是电视不行,电视剧有许多婆婆,有一次我在片场看到一位小说原作者兼编剧和制片人在争执,制片人批评说,你的这个人物实在太逊,完全没有逻辑性,你会不会写作啊,你懂不懂人物啊?而那位小说家不服,说这个人物是我在小说里创造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但是制片人确实有资格说三道四,因为小说是最没有套路的,也是最忌套路的,而电视剧是套路深深,一虐再虐,两个恋爱的人一路走来,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好不容易要走到一起了,观众都在心里喊,快点吧,在一起,在一起,急死人了,但是不行,两人在一起,戏就结束了。那怎么办?就得反转,再虐,已经虐你千百遍,怎么再虐呀?想招呀。想啊想,挖空心思,总算想出来了,对手找来一个和女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冒充女主和男主结婚了,男主虽略有奇怪,但不能够洞察,于是,把观众紧紧抓住了。当然,离美好的结局还早,就算有一天被戳穿了,还会有新的反转吊观众的胃口。

电视剧一拿套路来说事,小说家就傻眼了。

美国的威廉·M.埃克斯写的《你的剧本逊毙了》中写道,剧本写作不适合心灵脆弱的人,而小说家往往就是心灵脆弱的人。心灵脆弱的人既是极为自信又是极为自恋的矛盾体。小说家写作时,认为自己是最行的,结果搞电视的却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说家的自信自尊自恋被搞得全无,虽然写剧本比写小说挣的钱要多得多,但它本来不该是我的。

其实影视也一样,不要觉得观众今天喜欢这个就赶紧地跟着观众跑,要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想清楚了就往好里去做。如果做到极致,观众自然会叫好的。

你到底要什么,还有一个问题:你能够要什么,你适合要什么?

你要是问我,你到底要什么?作为一名影视观众吃瓜群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说,我只能回答,我要看好电影、好电视。什么叫好电影、好电视?以电视剧为例,看一场好的电视剧就像谈一次恋爱,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看了一集还想看一集,赌咒发誓今天只看三集,明天还要早起出差开会,但结果又看到后半夜。每天白天辛苦工作的时候,想到晚上的剧,心中甜蜜无比,幸福感爆棚;与人谈说的时候,还有些羞答答,好像谈论的是自己的恋人;等到剧终,就像失恋一样失落。可惜的是,这种恋爱的感觉我已经好久没有了。

如果作为一个写作者,你问我,你到底要什么?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回答,我要写小说!写那种阅读维度也许不够宽阔的小说。

当然,这只是此时此地我的回答。

谢谢大家!

(本文系根据发言整理而成)

[作者系著名作家,江苏省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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