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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与思想的关系及其独立性

时间:2023-08-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只是想说明,在考虑自然时,无需考虑思想。相应的,那些认为自然科学只与自然的同质思想有关的学说,并不能推论出:自然科学与感官-意识无关。因此,在感官-知觉中被揭示的自然,除了相对于思想自成体系之外,也独立于感官-意识之外。自然的这种封闭性,并不意味着它是某种提倡自然与心灵相互分离的形而上学学说。此外,我认为对自然进行同质思考,要排除任何道德或审美的价值观。所有的思想都是针对事物的。

自然与思想的关系及其独立性

创立者将塔纳讲坛的主题界定为“科学哲学和知识的不同门类之间的关系或关系的空缺”。在新论坛的首次讲座中,讨论捐助者对主题界定的意图,为此花一点时间也是应该的。我很乐意为之,借此也可介绍当前这一系列讲座所涵盖的话题。

主题定义可分为两条,我认为,第二条部分地解释了第一条,这点应该是无异议的。什么是科学哲学?科学哲学就是研究知识的不同门类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个不错的回答。在“关系”之后,定义中再插入了一个短语“或关系的空缺”,这是考虑到要确保研究不受限定,这种考虑也是值得肯定的。因为证明各门科学之间不存在关系,本身也属于科学哲学。无论是主题定义中的前一条,还是后一条,二者缺一不可。不同门类科学之间的关系,并非都是相应哲学的研究内容。例如,显微镜的应用将生物学和物理学联系起来。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在生物学中如何使用显微镜的技术说明,绝不属于科学哲学。再者,主题定义中的后一条也是不可或缺的;换言之,在讨论科学之间的关系时,需要明确地参照某种理想。如果没有这种理想,哲学本身会因难以激发兴趣而逐渐凋萎。这种理想就是要获得某种统一的概念,在所涉及的各种关系中,概念自身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知识、感觉和情绪都可以在其中各取所需。正是因为与这种理想存在很大距离,所以才有了哲学研究的动力;即便你排斥这种理想,它也会迫使你跟随它。哲学多元论者是严谨的逻辑学家;黑格尔学派凭借绝对思想在矛盾问题的讨论中崛起;穆罕默德的神学家们在真主的创造意志前鞠躬敬礼;实用主义者则全盘接受任何东西,前提是它“有用”。

之所以提到上述这些宽泛体系,以及使得它们得以出现的长期争论,目的在于警示我们要专注于某个方面。在科学哲学中,我们的任务属于比较简单的一种。科学已经成为某种统一体,正因为如此,知识体也本能地被认为构成了一门正在形成的科学。在这个思想复合体中,遍布着一些统一特征,科学哲学就是致力于明确地描述这些特征,并使其成为一门科学。科学哲学——如果视为一门学科的话——就是要努力地证明所有的科学同属一门,或者——万一失败——则证明了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这里,我进一步简化,将关注的焦点限定在自然科学中,也就是说,限定在那些主题-物质是自然的科学上。通过为这类科学设定共同的主题-物质,也就预设了自然科学有统一的哲学。

说到自然,我们所指又是什么呢?我们不得不讨论自然科学哲学。自然科学就是研究自然的科学。但是,自然又是什么呢?

自然就是通过感官而在知觉中观察到的东西。在感官-知觉中,我们意识到一些东西的存在,它们不是思想,而且对于思想而言,它们自成体系。这种不依赖思想而自成体系的属性是自然科学的基础。它意味着:自然可以视为一个封闭系统,其内部关系无需通过被人所想到这样的事实来表述。

因此某种意义上,自然独立于思想。这样说,并非想表达一种形而上学的阐述。我只是想说明,在考虑自然时,无需考虑思想。这样的话,我敢说我们是以“同质”的方式思考自然。

当然,在思考自然时,也可能会考虑这样的事实,即自然被思考。此种情况,我认为是以“异质”的方式在思考自然。事实上,在刚过去的几分钟里,我们一直在以异质的方式思考自然。自然科学只与对自然的同质思考有关。

但是在感官-知觉中存在某种元素,这种元素并非是思想。从心理学角度,很难说清楚:感官-知觉是否涉及思想;如果真的涉及,又必然涉及到哪种思想。注意,如前所述,感官-知觉是对某个东西的意识,而这个东西本身不是思想。换言之,自然不是思想。但感官-知觉的事实有着某种非思想的要素,这是一个不同的问题。这种要素我称之为“感官-意识”。相应的,那些认为自然科学只与自然的同质思想有关的学说,并不能推论出:自然科学与感官-意识无关。

但是,我还是要进一步申明。虽然自然科学与自然有关,而自然是感官-知觉的终点,但是自然科学与感官-意识本身并没有关系。

论证过程的主要脉络重复如下,某些方面还要进一步解释。

关于自然的思想不同于对自然的感官-知觉。因此,感官-知觉的事实中本身有某种成分或要素,它们不是思想。我称之为感官-意识。感官-知觉是否将思想作为其他成分,与我的论证无关。如果感官-知觉中去掉思想,则感官-意识与感官-知觉是等同的。但是存在一些东西,它们是作为实体被感知的,而这些实体是感官-知觉的终点,对于思想而言,这些东西不在那个感官-意识的事实之列。同样,在某个被感知的东西中,除了作为该知觉中一个成分的感官-意识外,不包含其他任何感官-意识。因此,在感官-知觉中被揭示的自然,除了相对于思想自成体系之外,也独立于感官-意识之外。我说自然相对于心灵是封闭的,这也表明了自然是自成体系。

自然的这种封闭性,并不意味着它是某种提倡自然与心灵相互分离的形而上学学说。它只是意味着:在感官-知觉中,自然被被揭示为一种实体复合体。无需参照心灵,即无需参照感官-意识或思想,复合体内部的相互关系就可以为思想所表述。而且,请不要误会,认为我是在暗示:可以归因于心灵的活动只有感官-意识和思想。同样,我也不否认:自然实体与心灵之间存在种种关系;而且如果心灵本身不作为心灵的感官-知觉的终点,则自然实体与这样的心灵之间也存在种种关系。因此,前面提到的两个术语:“同质思想”和“异质思想”,其含义都需要拓宽。当我们思考自然时,不考虑思想或感官-意识,就是以“同质”方式在思考自然;如果思考自然时,也同时考虑思想或感官-意识或二者兼有,则是以“异质”的方式思考自然。

此外,我认为对自然进行同质思考,要排除任何道德或审美的价值观。对这种价值的理解,其活跃程度与自我意识活动成正比。也许对存在做形而上学综合时,这些自然的价值是关键的东西。但我所想做的却不是这种综合。感官-意识作为一种直接呈现而为我们所知,这会涉及到的非常广阔的领域,而我所关注的只是对这些领域做出概括。

我已经说过,在感官-知觉中,自然是作为实体复合体而得以揭示。这里有必要了解一下实体的含义。“实体”原本是拉丁语单词,与“事物”的意义对等,只是出于技术上的考虑,二者之间才人为地做了一些区分。所有的思想都是针对事物的。通过考察一个命题的结构,我们可以认识到事物对思想的必要性。

假定评说者和接受者正在交流一个命题。该命题由不同的短语构成;其中有些短语是展示性的,有些是描述性的。

如果无需借助特定展示性短语,接受者就能意识到该短语所指的实体,则该短语就是我所说的展示性短语。我使用的“展示”一词可以理解为非逻辑意义的“展示”。所谓非逻辑意义的“展示”是指:一个讲师在学院初级班上,借助青蛙和显微镜,将血液的循环展示给学生看。我将这种展示称为“思辨性”展示,因为我想起了哈姆雷特曾使用过“思辨”一词,

在那些人眼中没有思辨。

因此,一个思辨性短语可以通过思辨的方式展示某个实体。当然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形:一个短语向评说者展示的实体,不同于它展示给接受者的实体,即评说者想表示的是不同的实体。这种情形会出现混乱,因为存在两个不同命题:评说者的命题和接受者的命题。但是此情形与我们的讨论无关,故将这种可能性搁置一边。虽然在实践中,两个人很难同时考虑同一个命题,甚至同一个人也很难准确界定自己正在考虑的命题。

此外,展示性短语也许没有展示任何实体。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接受者而言,命题就不存在。我们可以假定评说者清楚自己的意图(这样做可能有些轻率)。

一个展示性短语就是一个表示。表示本身并非命题的构成成分,但是它所展示的实体却属于命题的成分。因为某种原因,你可能不喜欢某个展示性短语,而且怨言不断,但是只要它确实正确地展示了实体,那么整个命题就不会因个人的喜好而有任何变化。句子本是用来呈现命题,但这种因措辞而产生的联想意义,也是句子字面意义的一部分。原因在于,句子直接呈现一个命题,但其措辞却能使人模糊地联想到其他命题,而这些命题往往带有丰富的情感价值。我们现在谈论的命题,是使用任何措辞都能直接得以呈现的那种。

但是要贯彻此说法并不容易,因为存在这样的事实:很多情况下,从形式上看,有些东西只是展示性表示的一部分,但事实上,却是希望直接呈现的命题的一部分。这种情况下,我们将命题的措辞方式称为简约。在日常交流中,几乎所有命题的措辞方式都是简约。

让我们看一些例子。假设评说者身处伦敦,比如坐落在瑞金斯公园里的贝德福德学院——一所很好的女子学院。在学院的大厅,他说道:

“这座学院建筑很宽敞。”

短语“这座学院建筑”就是一个展示性短语。再设想接受者的回答,

“这不是一座学院建筑,是动物园里的狮子屋。”

现在,假定评说者最初的命题不是通过简约措辞来表述的,则在回答时,他会坚持最初的命题。

“不管怎样,它很宽敞。”

注意,在接受者的回答中,认可了短语“这座学院建筑”的思辨性展示。所以他不会说“你说的是什么?”他明白这个短语展示了某个实体,却断定该实体是动物园的狮子屋。轮到评说者说话时,他认识到自己最初所做的表示已经达到了思辨性展示的效果,于是用“不管怎样”来表示自己不想讨论它所引起的联想意义是否合适。现在,他可以重复自己原有的命题,但这次所借助展示性表示中没有任何联想意义,不管这些联想意义是否合适。他说道:

“它很宽敞”

最后这句的“它”预设了思想已经确认了特定的实体作为思考的一个纯粹目标体。

我们缩小范围,只讨论在感官-意识里被揭示的实体。在自然这个复合体中,这种实体表现为一个关系载体。观察者通过实体的关系而知晓了实体,但是实体本身只是作为一种个体而成为思想的目标体。否则,思想就无法进行下去;换言之,如果没有以思辨的方式被展示出来,理想化的纯粹的“它”,思想就不能继续进行。将实体当作一种纯粹目标体,并不表明它是一个从复合体中被感官-知觉所发现的存在物。对于思想而言,“它”本质上是感官-意识中的一个关系载体。

关于学院建筑的对话也可能变成另一种形式。不管评说者的最初意图是什么,现在他确定自己前面的话语采用了简约措施,假定他想表达的是:

“这是一座学院建筑,并且很宽敞。”

这时,展示很宽敞的“它”的展示性短语或表示换成了“这”;在该语境中,这个弱化的短语足以达到正确展示的目的。这就说明,词语表达从来就不是命题措施的全部;措辞还应该包括措辞产生时的一般情景。因此,使用展示性短语的目的,是表明有确定所指的“它”只是思想的纯粹目标体;但是使用展示性短语的做法,只是为了能产生特定实体的意识,在该意识中,这个特定实体是某个辅助性复合体中的特定关系载体,其本身与所表述的命题无关,之所以被选用,只是因思辨展示的需要。例如,在上面的对话中,通过思辨的方式,短语“这座学院建筑”展示了与“它”存在联系的学院和建筑,而学院和建筑将“它”置于一个辅助性复合体中,该复合体与下面这个命题无关,即:

“它很宽敞”

当然,语言中的每个短语都不可避免地非常简约。因此,句子

“这座学院建筑很宽敞”

可能表示:

“这座学院建筑作为一座学院建筑很宽敞。”

在上述讨论中,用“作为一所学院建筑很宽敞”代替“很宽敞”,结论没有变化。尽管那位自认为身处动物园狮子屋的接受者,不太可能同意下面这句话。

“不管怎样,它作为一座学院建筑很宽敞。”

还有一个更明显的简约措辞的例子,评说者对接受者说这样的话,

“那个罪犯是你的朋友”

接受者可能回答:

“他是我的朋友,你在侮辱人。”

这里,接受者认定短语“那个罪犯”不仅仅是展示性短语,而且属于简约措辞。纯粹的展示是理想化的思想,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而这种不可能性,给思想的交流和留存带来困难。也就是说,要向他人表述一个关于自然中特定要素的命题,或者将该命题保存下来以便反复思考,除了借助与该命题不相关的辅助性复合体外,别无选择。

现在接着讨论描述性短语。评说者说:

“在瑞金斯公园里的学院很宽敞。”

接受者对瑞金斯公园很了解。对他而言,“在瑞金斯公园的学院”是一个描述性短语。日常生活中,这句话肯定属于某种方式的简约措辞,但如果此处认为它不属于简约措辞的话,那么这句话就单纯地表示:

“存在一个实体,该实体是瑞金斯公园里的学院,并且很宽敞。”(www.xing528.com)

如果接受者回答道:

“动物园里的狮子屋是瑞金斯公园里唯一宽敞的建筑。”

鉴于动物园的狮子屋不是学院建筑,接受者就与评说者形成矛盾。

如果说在第一个对话中,接受者与评说者只是存在争议,并没有形成矛盾关系,那么在第二个对话中,则形成矛盾。由此可见,命题中的描述性短语本身就是命题的一部分,而展示性短语不是。

再假设,评说者也许是站在格林公园,那儿没有任何学院建筑。他说道:

“这座学院建筑很宽敞。”

接受者很可能没有得到任何命题,因为展示性短语

“这座学院建筑”

没有展示任何东西,因为它所预设的感官-意识背景不存在。

但是如果评说者所说的话是:

“格林公园里的学院建筑很宽敞。”

接受者将可以得到一个命题,只不过是一个假命题。

语言总是存在歧义,因此要对语言的意义做一些概括性的断定,就显得非常轻率。但还是可以说,以英语指示代词“this”或“that”开头的短语通常都是展示性,而以英语冠词“the”或“a”开头的短语通常都是描述性的。在研究命题表达式理论时,要认识到这些相互类似、貌似平淡的词之间存在很大的区别,如指示代词“this”和“that”与冠词“the”和“a”之间的区别,这点非常重要。下面的句子

“瑞金斯公园里的那座(The)学院建筑很宽敞。”

根据贝特兰·罗素的分析,该句子表示这样的命题:

“存在一个实体,满足(i)是瑞金斯公园里的一座学院建筑;(ii)是很宽敞的;(iii)如果瑞金斯公园里存在任何学院建筑,那么该建筑等同于这个实体。”

由此可见,短语“瑞金斯公园里的那座(the)学院建筑”的描述性特征非常明显。如果否定这个命题的三个组成部分中的任意一个,或者它们的任意组合,则该命题也被否定。如果用“格林公园”代替“瑞金斯公园”,则会产生一个假命题。此外,如果瑞金斯公园里又成立一个学院,那么命题也为假。尽管从常识上讲,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出于礼貌考虑,会认为它存在歧义。

对于研究经典作品的学者而言,《伊利亚特》通常是展示性短语,因为它展示了一部著名的史诗。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这个短语是描述性的,即它的意义类似于“一部名为《伊利亚特》的史诗”。

名称要么是展示性的,要么是描述性的。例如,对我们来说,“荷马”是描述性短语,即该词语表示“写出了《伊利亚特》的男子”,尽管它的联想意义可能会因人而稍有区别。

这些讨论说明:我们所说的实体,被思想将作为纯粹的目标体置于自身之前,而思维活动则通过表述它们之间的种种关系对其进行包装。要素对于思想而言就是实体,正是通过要素,感官-意识揭示了事实。在思想中,分离和区别实体并不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断言,而是一种程序方法,这种程序方法是必要的,它可以通过有限手段来表述不同的单个命题。如果没有实体,也就不可能存在有穷数目的真理;实体是一种手段,通过这种手段,那些不可穷尽的无关事物才能被思想拒之门外。

上述讨论总结如下:思想的终点是实体。首先,它们是纯粹的个体,其次,在思想的过程中,这些实体被赋予了一些属性和关系;在自然的事实中存在要素,这些要素就是感官-意识的终点,它们首先是关系载体,其次被区分为不同的个体。

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自然的特征中,没有一样是可以直接通过感官-意识而被知识所断定?自然的特殊本质特征通过感官-意识进入经验,但对于思想而言,这些特征只扮演监护者的角色,目的是监护自己作为纯粹实体的个体性。在这种意义上,思想是不可能渗透到自然中的。因此,对于思想而言,“红色”只是一个确定的实体,尽管对于意识而言,“红色”有着个体性的内容。在确定失去了这些内容,意识中的“红色”就转为思想中的“红色”,即从要素“红色”转为实体“红色”。转换过程中的这种损失是有补偿的,即思想可以交流,而感官-意识是不可交流的。

由此可见,自然知识存在三个组成部分,即事实、要素和实体。事实是没有做任何区分的感官-意识的终点;要素也是感官-意识的终点,但已经区分为事实中的元素了;实体是要素,其功能是作为思想的终点。这样说法的实体就是自然实体。思想比自然宽广,因此有些实体只在思想中存在,在自然中不存在。

当我们说自然是由相互联系的实体构成的复合体时,这里的“复合体”对于思想而言,就是作为实体的事实。由于它具有纯粹的个体性,其复合性具有包括不同的自然实体的属性。我们的工作就是分析自然复合体这一概念,分析过程将会涉及到时间和空间。很显然,自然实体之间的关系也是自然实体,即对于感官-意识而言,它们也是被断定的事实要素。因此,在思想中,自然复合体的构造永远不可能完成,正如事实要素不可能被感官-意识所穷尽一样。这种不穷尽性是自然知识一个最基本特征。同时,自然也不可能耗尽思想中的物质,即总存在一些思想,在以同质的方式思考自然时,它们是不可能出现的。

至于感官-知觉是否也涉及到思想,则主要是语言表达的问题。将实体作为事实要素,从其实际位置上进行抽象,就获得了关于个体的辨识。如果感官-知觉涉及到这种辨识,则毫无疑问感官-知觉也就涉及到思想。但是如果将感官-知觉只看成是对事实要素的感官-意识,目的仅仅为了满足激发情感或目的性行为,而不做进一步的辨识,则感官-知觉就不涉及思想。此种情况中,感官-意识的终点相对心灵而言的东西,与思想无关。据推测,某些低等生命形式的感官-知觉通常就接近于这种特征。而且,当思维活动偶尔趋向静止时,我们的感官-知觉距离这种理想化极限就不远了。

在感官-意识中,这种区分过程可分为两个不同的方面。一方面要将事实区分成不同的部分,另一方面通过展现部分与种种实体之间的关系,从而将这些部分区分开来。尽管实体是事实的成份,但是实体本身不是事实的部分。换言之,对于意识而言,即时事实是自然的整体呈现。自然是作为一个事件呈现给感官-意识的,且转瞬即逝。没有持久的、可以让人注视的自然。对于我们当前的感官-意识的终点,即便加倍努力,也不可能获得更多的知识;但是由于有着良好意志,我们得到后续感官-意识,这才使我们获得了相应的机会。因此,对于感官-意识而言,最终的事实是事件。我们将这个整体事件区分为种种不同的部分事件。我们能意识到自己肉体生命的事件,意识到在这件屋子里的自然历程的事件,同时意识其他部分事件被隐约感知为一个聚集体。这就是在感官-意识中,将事实区分为不同的部分。

在使用“部分”一词时,我对事件的意义做了些人为的限定,一个事件是被意识所揭示的整个事实的构成部分。

感官-意识还会产生自然中的一些非事件要素。例如,天蓝色被视为置于某个特定事件的场景中。这种场景关系还需进一步讨论,我将在下一讲中进行。现在讨论的要点是,自然中发现的天蓝色,是事件中具有明确意义的东西,但其本身并不是事件。据此,除了事件外,自然中还有一些要素,可以直接在感官-意识中揭示出来。将自然的所有要素都考虑成不同实体,这些实体具有种种确定的自然关系,这种概念我在别处称之为“自然的多元性”。

依据上述讨论,可以得出一个概括性的结论。在感官-知觉中被揭示出来的实体,对它们做普遍性的分类,应该是科学哲学的首要任务。

除了“事件”之外,我们用作例子的实体还包括贝德福德学院的建筑,诗人荷马和天蓝色。很显然,这些都是不同类型的东西,差异巨大;对某一类实体所做的陈述,可能不适用于另一类实体。抽象逻辑往往认为人类是以一种有序的方式进行思考的。如果真是这样,则可以进一步提出,科学的首要步骤就是对自然实体进行分类。也许你可能会反驳,认为这种分类工作已经有结果,科学是探索时空中的有形物质实体的历险。

需要写一部关于物质学说的历史。这将会是一部古希腊哲学对科学的影响史。在人们长期对自然实体的形而上学地位的误解中,可以见到古希腊哲学的这种影响。使得人们一直将实体和作为感官-意识终点的要素分离。实体成为要素的基层,而要素则降格成为实体的属性。通过这种方式,将实际上没有差异的自然区分出差异。就其自身而言,自然实体不过是事实的要素而已。之所以能从事实复合体中分离出来,是因为进行了抽象。自然实体不是要素的基层,相反,其本身就是思想中的要素。因此,原本仅仅作为一种思维方式的东西,在感官-意识向零散知识的转换过程中,却变成了自然的基本特征。据此,物质表现为自己属性的形而上学基层,而自然的历程也就被解释为物质的历史。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发现,古希腊思想致力于寻找一些简单物质体,通过这些物质体,事件的历程就得以表述。所讨论的心灵状态也许可以形式化地阐述为:自然是由什么构成的?对于这个问题,古希腊先哲的回答,或者更准确地说,回答时所使用的术语概念,决定了关于时间、空间和物质的预设。这三者一直是科学的主宰,而这些预设也未被人们质疑过。

在柏拉图那里,思想的形式比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更不固定,因此我姑且认为也更有价值。其重要性在于:它们证明了这样的事实,即关于自然,曾经出现过一些深思熟虑的思想,只是后来科学哲学的长久传统已经将这些思想纳入到一个统一模式中。比如,在柏拉图的《帝迈欧篇》中,比较含糊地提出了一种假设:自然的一般形成和自然的时间量度之间存在区别。在后面的讲座中,我要做出类似的区分,即我所说的自然流变与展现这种流变某些特征的时间系统存在区别。我不能说柏拉图直接支持这种观点,但我确信,如果承认这种区分,则《帝迈欧篇》中处理时间的那些章节就很好理解了。

当然,这并非是正题。我现在关心的是,古希腊思想中关于物质的科学学说起源何处。在《帝迈欧篇》中,柏拉图声称自然是由火和土构成的,在火和土之间还存在气和水,“火与气的关系就如同气与水的关系,气与水的关系就如同水与土的关系”。同时他还为这四种元素提出了分子假说。在假说中,所有的东西都取决于原子的形状;土的原子为立体,火的原子为锥体。今天物理学家们又再讨论原子的结构,其形状也并非是结构中微不足道的因素。柏拉图的猜测读起来比亚里士多德的系统分析更怪异,但从某种角度上看,更有价值。其思想的主要框架可以与现代科学的框架相媲美。所包含的概念,任何自然哲学理论都应该保留,而且某种意义上必须进行解释。亚里士多德提出了一个根本性问题:“物质体”到底是什么意思?很遗憾,他自己的哲学和逻辑学在这里产生了相对作用。在他的逻辑学中,肯定性命题的基本类型是谓词表述主词的属性。相应地,他所分析的“物质体”一词现在有很多种用法,而他所强调的是“最低端的基层,不能再用作谓词去断定其他任何东西”。

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被人们所接受,无人质疑,结果导致了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即无论在感官-意识里揭示了什么,都总是假定存在一个基层。也就是说,在意识到的东西之下,寻找某种物质体,这种物质体应该是“具体东西”。这就是现代科学概念中物质和以太的诞生之源,换言之,它们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总是在不断地做着各种假设。

现代科学构想出以太,在由超越通常可考量范围的物质所构成的时空里,以太被认为是遍布这些时空里的事件的基层。我个人认为,述谓断定结构是一种含混的概念,作为一种便利的通用语言形式,它混淆了很多不同的关系。例如,我认为绿色与叶片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于绿色与该叶片在某个短时间内的生命历程事件之间的关系,而且也不同于叶片与这个事件之间的关系。某种意义上,我把事件称为绿色的场景,从另种意义上说,它又是叶片的场景。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叶片是一种特征或属性,可以用来断定一个场景;而在另一种意义上,绿色也是一种特征或属性,可以断定同一个场景,而这两个场景就是同一个事件。据此,属性的述谓断定结构掩盖了实体之间完全不同的关系。

相应地,与“述谓断定结构”相关的术语“物质体”也存在这种歧义。如果要在某处找到物质体的话,我认为应该在事件中。某种意义上,事件就是自然最根本的物质体。

现代科学意义上的物质是对爱奥尼亚学派的回归,试图在时空中发现自然的构成材料。早期对土和水的猜想或多或少都与亚里士多德的物质体概念相关,与此相比,现代科学意义上的物质有着更加精炼的意义指派。

土、水、气、火和物质以及最终的以太,只要牵涉到作为自然最根本的基层这一假定特征,它们都存在直接继承关系。它们鉴证了古希腊哲学在探寻最根本实体时所表现的永恒的生命力。这些最根本实体是构成在感官-意识中所揭示的事实的要素。古希腊哲学的这种探寻正是科学的起源。

始于早期爱奥尼亚思想家的粗略猜想、终于19世纪对以太的思考,这一系列的思想提醒我们,关于物质科学的学说是不同思想交织的产物。正是通过不同思想的交织,哲学在自己的道路上逐渐精确了亚里士多德的物质体概念。同时,出于对哲学抽象的回应,科学也转向这种交织思想上。爱奥尼亚哲学中的土、火、水和《帝迈欧篇》中的具有形状的元素,可以媲美于现代科学学说中的物质和以太。物质体代表着最根本哲学概念,即关于任何属性之下的基层概念。(科学意义上的)物质已经存在于时空之中。因此,有了物质,意味着思考时不能脱离时空特征,而获得个体实体的纯粹概念。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将思维过程引入到自然的事实中,结果产生了混乱。那些除了时空之外不再有其他特征的实体,在物理学上被看成是构成自然最根本材料;这样,自然的历程也就被认为是物质在空间中的历险之命运了。

所以,不加批判地接受时空是自然存在的外部条件的观点,是物质学说的起源。我这样说,并不表示对作为自然成分的时空事实有任何怀疑。我的意思是“无意识地将时空预设为自然所在之处。”在人们反对哲学批判过于微妙而令人难以琢磨时,这种预设也进入到人们的思想。关于物质的科学学说,我的理论是这样的:纯粹实体只是一种抽象观念,从思维的角度看,这样做是必须的,但第一哲学却将纯粹实体转变为形而上学观念,即转变成自然中要素的基层,在各种不同的意义上,这些要素作为属性被赋予实体,第一哲学的这种做法是不合理的;接下来的第二步,科学家(包括本身是科学家的哲学家)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哲学,将这种基层作为属性的基层,预设它们存在于时空之中。

可以肯定,这已经乱成一锅粥。所有物质实体合在一起被看成是属性的基层。因此,时空就应该被看作是物质实体的属性。但显然并非如此,如果物质是自然的物质体,就需要借助一些存在于除了物质块之外的其他关系载体之间关系,才能表述在时空方面的真理。这点暂不讨论,先看其他问题。在空间里的不是物质实体,而是属性。在空间里,我们所能找到是玫瑰的红色、茉莉花的馨香以及大炮的轰鸣。我们告诉牙医自己哪里牙痛。因此,空间不是物质体之间的关系,而是属性之间的关系。

因此,即便你承认可以允许物质体的追随者将物质体设想为物质,但认为空间表现了物质体之间的关系,并以此为借口将物质体塞入空间,这也是欺人之举。至少从表面上看,空间与物质体没有关系,只与物质体的属性有关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尽管我认为这是错误的——将关于自然的经验设想为关于物质体属性的意识,那么根据这种理论,在被经验所揭示的物质体之间,就不可能发现有任何具有可比性的直接关系。我们所能发现的只是物质体属性之间的各种关系。因此,如果物质被看作是空间中的物质体,那么在发现空间自身的空间就与我们经验中的空间没有任何关系。

上述论证可以用空间关系理论来表述。但是,如果空间是绝对的——换言之,如果空间不依赖于处于其中的万物——对上述论证过程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因为空间中的万物必须与空间存在某种根本关系,这种关系我们称为占据。这样,那些反对意见,即认为被观察到与空间有关系的是属性,仍然成立。

人们结合时间的绝对理论来主张物质的科学学说。如同上述论证适用于论证空间和物质的关系一样,它也可以同样地应用在物质和时间的关系上。但是,(在目前的哲学中)空间和物质之间的关系与时间和物质之间的关系存在不同之处,这点我将做出解释。

空间不仅仅是物质实体的一种有序化——这种有序化使得实体与其他的物质实体之间存在某些特定的关系。空间的占据关系给每个物质实体自身留下了特定的特征。由于在空间的占据关系,物质有了延展性。由于它的延展性,任意一点物质都可以分解为部分,而每一个部分又是一个实体,该实体可以通过编号而区分于其他实体。因此,每一个物质实体似乎又不是真正的实体。它是多个实体质的复合。因为无法找到能占据一个单独点的最基本实体,将物质解析成实体聚合的过程也就无法穷尽。这种物质实体质的聚合并非是科学上所指的东西,也不与任何感官-意识所揭示的东西对应。在解析物质的过程中,完全有必要在某个阶段中止这一过程,这样所获得的物质实体将被视为单元。中止的阶段可以是任意的,也可以是依据自然的特征来确定;但是科学中的所有推理最终都会放弃这种空间解析,并提出这样的问题,“这里是一个物质实体,如果将它作为一个单元,则会出现一种什么情况?”但是这个物质实体仍然具有自己的延展性,因此仍然是一个物质实体的质聚合。所以,在自然中就存在一种基本原子属性,这一属性不受延展性解析的影响。有些东西就其本身而言,可以看成是一个整体,在它所占据的容积之内,实体占据着不同的点,但是它却不仅仅是这些实体的逻辑聚合。事实上,对于那些点上的最基本实体,我们有理由保持质疑态度,甚至怀疑是否有这样的实体存在。它们具有的某些特征是非常值得怀疑的,我们之所以接受这些特征是出于抽象逻辑的考虑,而非依据观察到的事实。

物质占据时间,但是(在当代哲学中的)时间并没有对物质产生相同的分解作用。如果物质占据了一个时间段,那么物质整体将占据该时间段的每个部分。因此,物质和时间的关联与现代科学哲学所表述的物质和空间的关联不同。将时间看成是不同物质块之间的关系,与将空间做类似理解相比,显然更困难一些。不同的物质块会在瞬间占据空间中的不同容积。由此,将空间仅仅看成是因不同物质块之间的关系而产生的,到目前为止还不存在任何本质上的困难。但是在一维的时间中,同一个物质块可以占据时间的不同组成部分。因此,只有通过物质块与自身的关系,才可以表述时间。我的观点是相信空间关系理论和时间关系理论,但不相信空间关系理论目前的表述形式,这种形式将物质块表述成空间关系的关系载体。真正的关系载体是事件。在与物质的联系上,时空是有所区别的,这点我刚刚指出。因此很明显,如果将时间和空间合并归化,则不可能沿着传统路线来处理,传统的路线是将物质看成是形成空间的基本元素。

自然哲学在自己发展轨道上曾因古希腊思想的影响而发生了偏转。柏拉图的《帝迈欧篇》中就模糊而不确定的表述了这种错误的假设。这种思想的一般基础仍然没有得以确认,而只是被认为缺少合适的解释和没有做出恰当地强调。但在亚里士多德的讨论中,现行的概念被僵化、界定过于明确,导致的结果是:错误地分析了在感官-意识中揭示出来的自然形式和物质之间的关系。在这个短语中,术语“物质”并非科学意义上的“物质”。

在结束之前,我要保证自己不被别人误解。现在的物质学说显然将某些基本自然法则奉为至宝。任何一个简单的例子都能说明这点。例如,在博物馆里,某个标本被安全地锁在玻璃柜里。在那里,它呆了很多年,失去了原有的颜色,甚至已经破碎。但至始至终,在玻璃柜里所展示的都是相同的那件标本;有着相同的化学元素;这些元素有着相同的量。再如,工程师和天文学家的研究对象是自然中真正永恒运动。任何自然理论,只要片刻忽视这些伟大的基本经验事实,都显然是愚蠢的。但是也应该指出:在令人疑惑的形而上学迷宫之中,这些事实的科学表述却渐渐受到羁绊。当我们移除形而上学,不带任何偏见的重新开始审视自然,就会在很多基本概念上得到一些新的认识,这些基本概念主导着科学并指引着研究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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