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儒学案》卷一百五十二《孟瞻学案》：十三经中，《左氏传》最称繁博。孟瞻专治此书，欲为刘、郑、贾、服诸儒作疏，以惩杜氏之失。长编已具，传子及孙，三世一经，未能卒业，稿已零落。清代新疏，遂独阙此一经，惜哉！(下略)
《清史稿·儒林三》：刘文淇，字孟瞻，仪征人。嘉庆二十四年优贡生。父锡瑜，以医名世。文淇稍长，即研精古籍，贯串群经。于毛、郑、贾、孔之书及宋、元以来通经解谊，博览冥搜，折衷一是。尤肆力《春秋左氏传》，尝谓《左氏》之义为杜注剥蚀已久，其稍可观览者皆系袭取旧说，爰辑《左传旧注疏证》一书。先取贾、服、郑三君之注，疏通证明，凡杜氏所排击者纠正之，所剿袭者表明之，其沿用韦氏《国语注》者亦一一疏记；他如《五经异义》所载左氏说，皆本左氏先师；《说文》所引《左传》，亦是古文家说；《汉书·五行志》所载刘子骏说，实左氏一家之学；经疏、史注、《御览》等书所引《左传》注不载姓名而与杜注异者，皆贾、服旧说。凡若此者，皆称为旧注，而加以疏证；其顾、惠补注及近人专释左氏之书，说有可采，咸与登列；末始下以己意，定其从违。上稽先秦诸子，下考唐以前史书，旁及杂家、笔记、文集，皆取为证佐，期于实事求是，俾《左氏》之大义炳然著明。草创四十年，长编已具，然后依次排比成书，为《左氏旧注疏证》。又谓：“《左传义疏》多袭刘光伯《述议》、《隋·经籍志》及《孝经疏》，云述议者，述其义疏议之。然则光伯本载旧疏，议其得失，其引旧疏必当录其姓名。孔颖达《左传疏序》只云据以为本，初非故袭其说。至永徽中，诸臣详定，乃将旧注姓氏削去，袭为己语。”因细加剖析，成《左传旧疏考正》八卷。又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知项羽曾都江都，核其时势，推见割据之述，成《楚汉诸侯疆域志》三卷。据《左传》、《吴越春秋》、《水经注》等书，谓唐、宋以前扬州地势南高北下，且东西两岸未设堤防，与今运河形势迥不相同，成《扬州水道记》四卷。又《读书随笔》二十卷、《文集》十卷、《诗》一卷。文淇事亲纯孝，父年笃老，目眚，侍起居，朝夕扶掖，寒夜足冻，侍亲以温其足。舅氏凌曙极贫，遗孤毓瑞，文淇收育之，延同里方申为其师，并补诸生。申通《虞氏易》，皆其教也。卒，年六十有六。
《清史列传·儒林传下二》：存目。[1]
李柏荣《魏源师友记》卷六：文淇，字孟瞻，江苏仪征人，嘉庆二十四年优贡。学综群经，尤肆力于《春秋左氏传》，尝取贾逵、服虔、郑玄三家之注，疏通证明，以正杜预氏之失。著《左传旧注疏证》八卷。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谓项羽曾都江都，著《项羽王九郡考》一卷、《十八王分地考》二卷。又据《吴越春秋》、《水经注》等书，谓唐、宋以前扬州地势南高北下，东西两岸未筑堤防，与今运河形势迥殊，著《扬州水道记》四卷。又著《青溪旧屋文集》十卷、诗一卷、《读书随笔》二十卷。卒年六十六(见同治《扬州府志·人物·文苑》)。按：文淇与默深有无交谊，不可考。惟居扬州时，默深亦侨寓于此。据冯桂芬《上李伯相书》，知三人于黄河水道意见相同。所差异者，文淇经学古文家，默深则今文家耳。[2]
丁晏《颐志斋文集》卷十一《优贡生候选训导刘君墓志铭》：呜呼！扬州纯儒刘君之墓既卜兆有日矣，其孤毓崧以状来乞铭。按状，君讳文淇，字孟瞻，仪征人。高祖春和自溧水迁扬，以次子守备起寅贵，赠明威将军。曾祖起泰，监生。祖曔，始隶仪征藉，补诸生。父国学生锡瑜，以医名家，寿逾九秩。君孝养承欢，不入内室，侍亲宿者十余年。君幼而颖异，稍长，研精古学，贯串群经，于毛、郑、贾、孔之书及宋、元以来通儒解谊，博览冥搜，实事求是，尤肆力《春秋左氏传》，谓杜注袭取先儒，雷同剿说。君取贾、服古注，疏通证明，上稽先秦诸子，下考汉、唐故书，旁及史传、御览、笔记、文集，择精语详，左右采获，成书几十卷。又辑《左传旧疏考正》六卷，谓孔冲远删定旧疏，不出一人之手，多袭取刘光伯《述议》，攘为己文。其阐明经义，皆前儒所未及也。究心涑水《通鉴》，讽诵略皆上口，钩稽正史，凡地理之沿革、水道之变迁，尤所谙悉。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谓项羽曾都江都，辑《项羽王九郡考》、《十八王分地考》。又据《吴越春秋》、《水经注》等书，谓唐、宋以前扬州地势南高北下，且东西两岸未筑堤防，与今运河形势迥殊，著《扬州水道记》四卷。学有心得，随时札记，著《读书随笔》二十卷。为古文渊雅淳茂，不为无用之作，大抵考订经史及阐幽之文为多。著《青溪旧屋文集》十卷、诗一卷。君为人天性诚朴，端重无戏言，从学者多蔚然尊为祭酒，而君冲挹自下，乡党逡逡，奖人之长，忘人之过，勇于为善，遇友朋缓急，亲友故窭贫，必竭力营救，家常屡空，不恤也。自治甚严，龂龂于义利之辩，道府官斯土者如李公彦章、李公璋煜、刘公源灏，皆重君之学，礼接甚恭。君道义自持，可谓纯德君子矣。嘉庆丁卯，君补附学生。甲戍，君岁试第一，食米廩，学使萧山汤公嘉君经学，举己卯科优贡生，以为多士矜式。应秋闱，十四试不售，君之意泊如也。读书下帷，老而弥笃。晚岁阮文达公延主师席，深敬礼之。生于乾隆五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卒于咸丰四年九月二十一日，寿六十有六。遗命不延僧道斋忏礼也。配黄孺人。子一：毓崧，能嗣君学。道光庚子优贡生。孙四：寿曾、贵曾、富曾、显曾。葬于城西郝家宝塔[3]之原。君与余以优行同举于萧山汤文端公。君长余五岁，缔交三十六年，问学切劘，久要无间。疾革前一日，忽语毓崧曰：“淮安书信已来。”逾时，余书方至，君若前知之者，亦见君之卷卷于余也。癸丑冬季，余以团练之役，横被仇诬，羁系扬州七阅月，君朝夕省视，患难之交，亲逾骨肉。自痛衰病余年，鲜民之年不如死之久矣。君乃先我归宅，顺受考终。既为健羡，益深衋伤。铭曰：澹泊儒门，君乃振起。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旝石虻飞，民多戕死。全受全归，戢身安止。守学弥惇，修身以俟。我铭幽堂，永传千禩。[4]
刘毓崧《通义堂文集》卷六《先考行略》：先考姓刘氏，讳文淇，字孟瞻。先世居溧水，高祖讳春和，国学生，始迁扬郡，以次子守备君起寅贵，赠明威将军。曾祖讳起泰，国学生。祖讳曔，与其从兄曈占籍仪征，补博士弟子。父讳锡瑜，国学生。家承忠厚，世有隐德。先考幼即颖异，稍长，嗜学不厌。嘉庆丁卯，受知于会稽莫侍郎，取入县学。甲戌，归安王侍郎岁试扬州，擢置一等第一，补廪膳生。己卯科，萧山汤相国拔取优贡生。是科所取之六人，相国持择极慎，先于岁考时面试经解，深许先考为朴诚绩学之士，特谕学师补举优行，遂膺斯选，公论以为名实相副。庚辰朝考后，就职候选训导，前后应乡试凡十四次，垂得而复失者再，曾无几微不豫之色。道光壬辰，汤相国三典江南乡试，亟欲得先考卷，以式多士，而是岁因先祖微疾，未能赴试。撤闱后，相国廉知其故，深为惋惜。己亥岁，因先祖年逾九旬，不复应试。事亲先意承志，得其欢心。壬午丁先祖母凌太孺人忧，庚子丁先祖忧，居丧尽礼，竭情尽慎。每岁祭墓之月，于族中无主后者，必躬往拜扫。疏族之无以自存者，必量力拯助。抚亲戚孤子，节啬衣食，甘苦共尝。故人子姓沦落者，时加存恤。弟子贫不能具修脯者，尽心教诲，赖以发名成业者甚多。生平湛深经术，于《春秋左氏传》致力尤勤。尝谓《左氏》之义，为杜注剥蚀已久，其稍可观览者，皆系袭取旧说，爰辑《左传旧注疏证》一书，先取贾、服、郑三君之注疏通证明，凡杜氏所排击者纠正之，所剿袭者表明之。其沿用韦氏《国语》注者亦一一疏记。他如《五经异义》所载左氏说，皆本左氏先师；《说文》所引《左传》，亦是古文家说。《汉书·五行志》所载刘子骏说，实左氏一家之学。又如经疏、史注及《御览》等书所引《左传》注不载姓名而与杜注异者，亦是贾、服旧说。凡若此者，皆称为旧法，而加以疏证。其顾(指顾炎武)、惠(指惠栋)补注及洪稚存、焦里堂、沈小宛等人专释左氏之书，以及钱(指钱大昕)、戴(指戴震)、段(指段玉裁)、王(指王念孙、王引之)诸通人说有可采，咸与登列；末始下以己意，定其从违。上稽先秦诸子，下考唐以前史书，旁及杂家、笔记、文集皆取为证佐，期于实事求是，俾左氏之大义炳然著明。草创四十年，长编已具，然后依次排比，成书八十卷。[5]又以余力辑《左传旧疏考正》一书，自序谓：“世知孔冲远删定旧疏，非出一人之手，至于旧疏原文概谓无迹可寻。近读《左传疏》，反复根寻，乃知唐人所删定者，仅驳刘炫说百余条，余皆光伯述议也。今细加析别，凡得二百余条，厘为八卷。”释经之暇，好读史鉴，于地理之沿革、水道之变迁尤所究心。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知项羽曾都江都，核其时势，推见割据之迹，辑《项羽王九郡考》一卷、《十八王分地考》二卷，总名之曰《楚汉诸侯疆域志》。又据《左传》、《吴越春秋》、《水经注》等书，谓唐、宋以前扬州地势南高北下，且东西两岸未设堤防，与今运河形势迥不相同，爰博稽载籍，详加考证，作《扬州水道记》四卷。自少至老，手不释卷，无论经、史、子、集，遇有心得，辄随时记录，积成巨册若干，荟萃贯穿，成《读书随笔》二十卷，为文淳茂典实，大抵有关于经史同异、金石源流，以及表微阐幽之作居多。偶有吟咏，亦意存寄托，不为空泛之词。著有《青溪旧屋文集》十卷、《诗集》一卷。精于校雠之事，为人校勘书籍，不啻如己之撰述。搜罗乡先辈及亡友之书，醵金付刊，汲汲然愿其行世，视他人营谋切己之事更为过之。处世和平，不为矫激近名之举，而于义利之辨至严。凡人所争趋者去之，若凂人所推诿者直任不辞。总纂《仪征县志》，于编订则独肩其全，于修脯则仅受其半。同乡诸君子叹为世俗所难能。然先考行谊，类此者甚多，特是事为人所共知耳。熟于乡邦文献，遇郡邑长官咨询掌故者，必举前贤之遗迹，属其表章，自报谢以外，非公不见，于私事毫无所干。值采访忠孝节烈，则慨然自任其劳。后辈有一材一艺，可称心奖誉，以成其美，或有为歧途所惑者，则委曲讽谕，望其转移。秉性谦虚，常存退让。虽远近交相推重，而自视弥觉歉然。立身端恪，言动必以礼法自持，而于人不求其备，记人之善，忘人之过，有德于己者终身感念不衰，值横逆之来，自反不较，其人亦久而自悔。乡人称道无异词，佥谓积善至深，宜享上寿。即不孝亦谓精神爽健，耄耋可期，不意项侧生痈，脓虽出而体甚虚，俄顷之间，气息渐微，倏已弃养，此皆不孝侍奉无状，致陨天年。呜呼痛哉！先考生于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二十三日申时，卒于咸丰四年九月二十一日巳时，享年六十六岁。配黄孺人，生子一，即不孝毓崧，道光庚子科优贡生。女一，适江都监生田溥光。孙四：寿曾、贵曾、富曾、显曾。孙女二。谨卜以明岁二月初九日，奉柩葬于城西郝家宝塔之原。不孝苫块昏迷，于先考懿行罣漏实多，然不敢以无实之辞诬我先人。伏惟当代硕儒哀而赐之传铭，则世世子孙感且不朽。谨状。
刘文淇《青溪旧屋文集》卷五《凌氏丛书序》：昔《春秋》一经，亲授子夏；《公羊》六传，始著竹帛；秦燔书而行口说，汉崇儒而立学官，邹、夹二氏俱亡佚于建武，严、颜两家均渊源于董相，瑕邱屈而学聿聿兴，张汤传而道益显。其由博士为丞相，以经义断庶事者，贤良三策，决狱十巷，不啻为之指南。导以先路，厥后郑众举十七事，贾逵作四十条，咸难《公羊》，以崇《左氏》。而张霸仍授樊侯之书，何君复述李育之义。窃悲二创，覃思三阙，守羊弼绪，说依子都条例，三科九旨以经之，七等六辅以纬之，墨守之称，良不诬矣。学海之誉，谅非徒尔。世不能考其声音、训诂与夫典章制度，但诋其为汉制法，以纬汩经，几何不以《春秋》为司空爰书，邵甫为公羊罪人乎?乃若泛毓释疑之篇，刘兆调人之作，欲殊涂而同归，究南辕而北辙。然则《隋志》所云，公羊之学至晋但试读文，今殆绝无师说者，其信然已。舅氏晓楼先生，专治公羊，谨守家法，尝以董子之书合乎圣人之旨，深悲其生见嫉于主父，没被诋于刘兰。又其甚者，谓繁露之名取象古冕、玉杯之例，殆等连珠，厚诬古人，贻误来学，乃注《春秋繁露》十有七卷。昔毛公出守北海，康成为其郡人，故其笺《诗》，不忘崇敬。此则怀蛟征梦，下马名陵，式祠堂于旧治，想謦欬于遗书，斐然之思，不能自己者也。又以《公羊》旧疏不著撰人，言例虽详，考礼则略。遂乃覃精研思，遐稽博览，著《公羊礼疏》十一卷、《礼说》一卷。(下略)
刘文淇《青溪旧屋文集》卷五《春秋左氏传旧疏考正序》：六朝诸儒说经之书百不存一，使后人略有所考见者，则以唐人《正义》备载诸儒之说也。然唐制试明经，一依《正义》，非是，黜为异端，遂使诸儒原书渐就亡佚。故昔人谓唐人《正义》功过相等。世知孔冲远与诸儒删定旧疏，非出一人之手；又永徽中就加增损，书始布下，知非孔氏之旧。至于旧疏原文与夫孔冲远等所删定、于仲谧等所增损者，虽复觉其舛驳，概谓无迹可寻。近人有以《舜典》、《吕刑》疏中两引“大隋”，谓非唐人之语。然仅此孤证，于全书体例未尝细为区分。文淇质性驽钝，年二十始从友人所借得《毛氏疏》，手自缮写，后乃得《十三经注疏》，依次校勘，朝夕研究，窃见上下割裂，前后矛盾，心实疑之久矣。近读《左传疏》，反复根寻，乃知唐人所删定者，仅驳刘炫说百余条，余皆光伯《述议》也。《文十三年》传：“其处者为刘氏。”疏云：“讨寻上下，其文不类，深疑此句或非本旨。盖以为汉室初兴，捐弃古学，左氏不显于世，先儒无以自申。刘氏从秦从魏，其源本出刘累。插注此辞，将以求媚于世。”此疏未著何人之说，无以知为光伯语。及检《襄二十四年》传：“在周为唐杜氏。”疏云：“炫于‘处秦为刘’谓非邱明之笔。豕韦、唐杜不信元凯之言。”则前疏为光伯语，显然可见。……据《诗疏》，知此疏皆光伯语；据此疏，知《诗疏》皆非冲远笔也。约举二端，足见唐人剿袭之迹已。……今一依孔氏序例，细加析别，凡得二百余条，厘为六卷。其余《易》、《尚书》、《毛诗》、《礼记》诸疏犹将次第考正，庶冀六朝旧疏，稍还旧观云尔。嘉庆庚辰春二月上旬，仪征刘文淇撰。
黄承吉《梦陔堂文集》卷五《春秋左氏传旧疏考正序》：西汉传经，主于诵习章句而已，其训故惟举大旨，记说或非本义，但取通艺，不尚多书。此秦燔后，经学之权舆也。逮后汉广为传注，然后语必比附经文，字承句属，靡有漏缺。至魏、晋而解义大备。此既传后，经学之宗会也。洎宋、齐以降，则多取儒先传注，条
缕绎，各骋辨释，而疏学以兴。寖及于隋，撰著弗辍。此既解后，经学之要归也。盖古者征实之诣，至是而大具矣。夫授经及为传注，惟主一家之义，疏则兼举众说，疏通证明；明传注乃所以明经，故研核之事日繁，而辅翼之功滋大。其疏曰“义疏”，曰“讲疏”，亦专曰“疏”，然“疏”者，乃其一时著书之体，并非其书必名曰“疏”。故当时成书，亦多谓之“义”。若以“义”配他字，则如“义宗”、“义记”、“大义”、“杂义”之类，即前代之“谊”也。亦有专名“义”者，若范歆、伏曼容、崔灵恩、孔子祛等之书，皆孤谓之义。其书大都疏体，如皇侃《论语》、《礼记义疏》，其《梁书》本传乃专称《论语》、《礼记义》；沈重《周礼》、《毛诗》等“义疏”，其《北史》本传亦专称“义”，则义、疏二字可以分隶，不定以疏名书。是以当时凡称某某为“义疏”者，率通指体例，并非即其卷之命名。即孔颖达《春秋正义序》称沈文何为《左氏传义疏》，《经典释文》亦云“沈为《春秋义疏》，王元规续成”，而沈所著及元规所续书乃名“义略”。又孔序谓刘炫亦作《左氏传义疏》，而炫书乃名“述议”。“议”与“义”古字通用，如《后汉书》许慎撰《五经异义》，《郑玄传》则作“异议”；即《隋书》炫本传谓炫著《论语》、《孝经》、《春秋》、《尚书》、《毛诗述议》，而《经籍志》皆作“述义”。《隋书》非出一手，是以各书。其《志》中孝经类谓王劭访得孔传，送炫，炫因述其“议疏”者，即指炫所作之“述议”，“议疏”即“义疏”也。《志》文并未兼举义、议两字，邢昺《孝经疏》采袭《志》语而不达其文义，乃揣“义”、“议”为二，谓“述其义，疏议之”，非也。且《志》辞方谓炫序述己书，专伸孔义，由是乃与郑氏并立，岂反主于取他本之义疏议之?盖议故即义，即可见炫所著诸述义，或摅发由己，或裒取损盆，亦非必尽出一状。若其《左传述义》，就孔氏《正义》逆之，则必兼采旧说，录其姓名，以分别引伸驳正，如吾友刘君孟瞻所云者。假令炫书而存，即谓炫以前诸儒之说并存，可也。炫传载炫著《春秋攻昧》十卷、《春秋述议》四十卷，而《新唐书·艺文志》则载炫《攻昧》十二卷，又《规过》三卷、《述议》三十七卷。《规过》不见于《隋书》，盖即从《述议》四十卷分出，故《述议》止三十七卷，然亦可见欧、宋之疏矣。至《宋史·艺文志》则载炫《春秋违议略》一卷，又《春秋义囊》二卷，或亦《述议》中展转脱余之帙，几不可考。夫学者援后征前，顾难传信。又如《隋志》载“《春秋左氏传杜预序集解》一卷，刘炫注”，而朱氏《经义考》乃不书注，竟似序为炫作，设无左证，何以诸后人?故就考叙炫书名且致溷，遑问其余。夫经赖传注以传，传注又藉疏义以传。凡汉人传注，其不系以《正义》者，悉多湮没，即贾、服之《春秋解谊》、《解诂》皆是，足见疏学为用至巨。然人知《正义》功在贞观，而不知此学之贯穿明赡，萃于南朝，执守精专，又盛于河北。当时南北分途讲学，及会归隋氏，二刘实经学之大宗。故如炫之《述议》，设非唐人删为《正义》，则其书可至今存，即炫以前之说举可存。自有《正义》而后炫书废，而诸儒之说尽废，且不独疏家之说废，即传注之说之存于《述议》中者亦废。然则唐人之《正义》袭故册而掩前编，乃唐人之过也。尝慨《左氏传》一书，凡杜氏以前之习为此学者，其书皆废于杜氏；凡孔氏以前之习为此学者，其书皆废于孔氏。何则?杜氏之书名曰《集解》，集解者自必汇诸解而集之，乃其注中更不指系一人，其序内则以经传集解之目位置于“分经与传”数语之下，而与上文刘、贾、许、颖反若相离，于是孔氏遂耸称其集由经传，与何晏之《论语集解》不同。杨士勋《穀梁疏》亦如其说。然试问取传附经，何名集解?文义不待再思而明。盖杜意正以集解之名混于经传相交，又复尽乳群书，归其释例，藉以遏先儒而不觉；专名之念，重若沉碑，可想证也。故自《集解》行而贾、服诸家之书遂以日汩，此传注之废于杜氏者也。孔氏之书名曰“正义”，“正义”者盖谓正前此之疏义，即前所云诸书之名为义者非空义也。其名奉诏更裁，意在不甘居赞，定名曰正，则必先有委弃前疏之心；故其例必守一家之注而不附，然后可以进退众义而不复更举其人。至如《礼记疏》间涉皇、熊而体段瞢然不见，《毛诗疏》空书焯、炫而标著阒尔无闻。虽复肃、毓时陈，崔、卢偶掇，然疏中精义之出于谁阿，只成虚粕，又况《左传》之颠倒弥甚矣。此固其互之攘善，或尔其主之忌名；一纸《兰亭》，尚图专殉，可想证也。故自《左传正义》行，而沈、刘诸家之书遂以日汩，此《义疏》之废于孔氏者也。然他经之有众说，固不可废，而《春秋》尤不可废。盖《易》与《诗》虚而有则，《书》与《礼》实而可凭，虽有异辙，未容离畔。《春秋》介虚实之间，一义之歧，眇不易断，故其中大事非可取决一家。乃自杜注出而诸解尽亡，后人惟知有杜；正义又例不破杜，然惟杜氏，辄即假传以贡其私，其短丧之说久为前人訾议。至其申释“弑君称君，君无道；称臣，臣之罪”二语，则吾友焦君里堂切讥之。虽旧注此说多同，不尽如焦所论，然杜每及是条，率为深曲，非若出于无心。昔乐逊发杜违，谅抑有当，而其书弗传，若非畸余炫说，尚可仅见规摘前言。则后人奉杜，将谓可悬诸日月，其义允协于《春秋》矣，何可训也?孟瞻近著《春秋左氏传旧疏考正》一书，钩稽《正义》中所藏炫说及炫所采故义，逐为厘出，使陈简中混殽覆匿之迹，朗若拨云，凡昔之自有而无者，今复自无而之有。核实之思，等于叩寂，可云用心之勤。即观“宋督弑君”一则，杜谓称督以弑，罪在督，而又以孔父为祸及其君。夫弑君之罪既在督，则孔父无罪也。于此而犹文致之，岂不督之弑君，隐然翻列孔父首恶，此杜以为“称臣，臣之罪”者，其深曲尚如此。今孟瞻揭明《正义》“《公》、《穀》”句下应具驳辞，则必当有辞严义毅，足以令杜氏心慑者；语虽不存，实可想见；《正义》削而去之，反空折刘之规过，责以阿谬，其亦奚辞。然则著此书以寻炫说，虽意不主于非杜，而《春秋》之大义跃如，不独释辞训诂之是区，继绝存亡之可贵矣。夫杜氏《左传》之癖，醰饫一生，岂遂逊惭前昔?《正义》葺经多彦，监古镕今，讵非精艺?惟察其所短，则不能尽予其长。且《正义》画杜而袒杜，则杜氏虽短亦长；募人以毁人，则众氏虽长亦短。又况泯其籍号，紊厥指归，罔非短人之长，长己之短。平心以论，良复可崖。夫绌注所以伸经，何形食蠹；信令斯为传后，岂预鸣蝉。窃怪当时既欲紧鉴，又以为本，及鬻之而瞀所从来，坐使周行之助，反丧于邛须，胠箧所开，致流为畴孰，其于蝉蠹，抑又奚如?就使删定为辞，意殊干没，而难杜申杜，是刘非刘，且概不知所属，则其蔽已多矣。孟瞻敦愿朴学，非故发唐人之覆，讫以蕲旧疏之奠也。旧疏明，则传注明，而经亦明。缀残理缺之为，不在自搏别论，盖较诸陆、傅、二顾、两惠诸家补正杜书，尤为能得其要。且此绪一出，则使他端悉可类推，爰以订六代流风，不徒妨雅；两河旧宿，自有典型。知人论世之衡，于兹未坠，行观次第而暨于诸经也。[6]
沈钦韩《幼学堂文稿》卷六《刘文淇左传疏考证序》：义疏之学，六朝尚矣。百川并流，尽以唐人《正义》为壑谷。迄今惟皇氏一家传自海岛，真赝莫辨，其他则姓名仅见，条贯无存。若二刘之于《诗》、《书》、《左传》，皇、熊之于《礼记》，所载较多，然掩其菁华，訾其糟粕，弃若弁髦，沦于朽蠢，岂不甚可惋惜哉！初唐之世，硕儒凋尽，词艺盛行，故瀛洲觞咏，弥觉风流，容台讲论，便成鄙倍。孔冲远等奉敕撰定《五经正义》，以昏耄之年，膺删述之任，观其尚江左之浮谈，弃河朔之朴学。《书》、《易》则屏郑家，《春秋》复废服义，尤专护前非，自阿私好，攻击郑、服，不遗余力；而杜氏之学显然穷屈者，不容置喙。于是崔灵恩、卫冀隆、刘光伯等谠书新义，或不挂于齿颊，或显肆其雌黄。加之坐縻官廪，愧少发明，且吹毛求疵，剜肉为疮；掇其所驳之短以诬彼短，袭其所解之长以矜己长。篇幅之内，割裂颠倒，剽窃搏掩，岂惟范氏袭华峤之书?实同颜籀攘《汉书》之解。至马嘉运等所纠摘，永徽中所增损，不过因庇谬难掩，稍用文饰，何能有加于贞观?何尝有诤于冲远?遂乃
然居其名为绝智之学，以眯天下之目，锢学者之聪，岂非儒林之恨事哉?吾友刘子孟瞻慨然发愤，暇乃博究经史，检寻文句，得其脉络之隔阂，枝叶之苯，前后之不相称，新故之不能掩。其聪明辨决，若易牙之尝水、庖丁之解牛。夫乃投隙[7]抵巇[8]，显豁呈露，未去葛、龚之姓名，已诡法盛之撰述，而沈之《义略》、刘之《述义》，隐然若古碑之洗剔。至冲远等窜定之小智，干没之鄙心，其亦难逃于然犀之照也已。余尝泛滥于宋人之学，见陈祥道、郑樵之徒，其攻击郑、孔(本皆郑、孔之所驳)；其引伸己义，即亦郑、孔之定论。哆然笑之，此其图回抄略之技，即效法唐人。常恨天壤间实事求是之学少，横窃大名之人多。刘子年壮学富，于实事求是之志，甚博且勤。观此所著，象之一牙，凤之一毛，足知其非凡品。他日必能发挥先儒之蕴，启牖后生之智，余又乐俟其成书也。道光四年九月二十一日，吴沈钦韩序。
刘文淇《青溪旧屋文集》卷三《与刘楚桢书》：……冲远学识无愧通儒，然此书乃未成之作，又经后人删窜，多失其真。且冲远在时，马嘉运颇驳正其失，当时服其精博。是其书在唐初已有疑议矣。自来官书成非一手，其删定者又皆身领数职，或兼修数书，期限迫促，难免疏漏。不能如士子闭户纂述，瞻前顾后，积数十年精力而成，故无大疵谬也。拙著首卷，兄粘签处，慎翁赞叹，谓语语允当，可称良友直谅之义。吾辈共勉为之。
刘文淇《青溪旧屋文集》卷三《与沈小宛先生书》：文淇驽钝无似，于学问之途未窥涯涘，然侧闻先生绪论，及拳拳诱掖之盛心，稍知感奋，不敢自弃。前岁得尊著《左传补注》，已录副本，披寻再四，窃叹左氏之义，为杜征南剥蚀已久，先生披云拨雾，令从学之士复睹白日，其功盛矣！覆勘杜注，真觉疻痏横生，其稍可观览者，皆是贾、服旧说。洪稚存太史《左传诂》一书，于杜氏剿袭贾、服者，条举件系，杜氏已莫能掩其丑，然犹苦未全。文淇检阅韦昭《国语注》，其为杜氏所袭取者正复不少。夫韦氏之注，除自出己意者，余皆贾、服、郑、唐旧说，杜氏掩取，赃证颇多，窃不自量思，为《左氏疏证》，取《左氏》原文，依次排比，先取贾、服、郑君之注，疏通证明。凡杜氏所排击者，纠正之；所剿袭者，表明之；其袭用韦氏者，亦一一疏记。他如《五经异义》所载左氏说，皆本左氏先师，《说文》所引《左传》亦是古文家说，《汉书·五行志》所载刘子骏说，皆左氏一家之学。又如《周礼》、《礼记疏》所引《左传》注不载姓名，而与杜注异者，亦是贾、服旧说。凡若此者，皆以为注，而为之申明。疏中所载尊著，十取其六。其顾、惠补注及王怀祖、王伯申、焦里堂诸君子说有可采，咸与登列，皆显其姓氏，以矫元凯、冲远袭取之失。末始下以己意，定其从违。至若左氏之例异于公、穀，贾、服间以公、穀之例释《左传》，是自开其罅隙，与人以可攻。至《春秋释例》一书，为杜氏臆说，更无论矣。文淇所为《疏证》，专释诂训、名物、典章，而不言例。其《左氏凡例》另为一表，皆以左氏之例释左氏，其不知者概从阙如。杜氏以经训饰其奸耶?惠定宇微发其端。焦里堂《六经补疏》以杜氏为成济一流，不为无见。然以杜氏之妄，并诬及左氏，则大谬矣。近今为左氏之学，未有逾先生者。文淇钻仰有年，草稿粗就，期以十年之功，或可成此。但学识梼昧，尚希有以教之。至《新旧唐书考证》，向亦粗具条目，垂谕殷殷，敢不黾勉，俟《左传》卒业，即肆力为之。先舅氏晓楼先生所著书，最精者莫如《公羊礼疏》。诚如来教所云，但此书博引旧说，无所引申，恐后人有袭取之者，极知先生不喜公羊。然先舅氏一生勤学，非先生，孰表章之?倘能赐序一篇，幸甚！伏乞鉴察，不宣。
刘师培《读左札记序》：昔先曾祖孟瞻公昌明左氏之学，以《左氏》古义厄于征南，因掇拾贾、服、郑三君之注，疏通证明，作《左传旧注疏证》。上征子骏、叔重之师说，近采顾、惠、焦、洪之遗编，末下己意，以定从违。长编甫具，纂辑未成，伯父恭甫公赓续之，至襄公四年，后成绝笔。旁治《左氏》凡例，亦未成书。予束发受经，思述先业，牵率人事，理董未遑，先成《读左札记》一书，虽采辑未丰，亦考订麟经之一助也。(www.xing528.com)
杨向奎《清儒学案新编·孟瞻学案》：至于“成书八十卷”云云，乃指长编言，成书，刘文淇不过完成第一卷。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负责先生(当时馆长为顾廷龙先生)有信说：“……刘稿相传为文淇、毓崧、寿曾三代所著，管见以为第一卷外实寿曾一人之笔。副本一部份系寿曾之孙次羽(已故)所补抄。我在1940年曾见次羽，闻其所言，当时惜未细谈。据《清史儒林传》云：‘文淇治《左氏春秋》长编数十巨册，晚年编辑成书疏，甫得一卷而殁。毓崧思卒其业来果，寿曾乃发愤以继志述事为任。’检毓崧遗著及传记，亦未有言及续纂《左传疏》事，独惜长编数十巨册，久不知下落何所耳。……”四代传经，未能完成一部《左传疏》，惜哉！……我们现在读此《疏证》，知道它是部有用的书，虽然千呼万唤，经四代百年而未完成，究竟有胜于无……通过刘氏《疏证》，使我们深入一步了解，汉注《左传》之不同于杜注者。盖本汉经学趋于平实，而魏晋乃中国学术思想之转换时期，由实入虚，由质转文，于是杜注《左传》遂有上列诸失：(一)不重视《春秋经》之朴素书法，(二)有关史实，礼质之疏忽。《疏征》引贾、服说以正杜失，对于后人之治古史者，颇有所助；虽于历法、日食等项，刘氏家族曾拟倾全力，但三统术疏，未能正过去记载之误差也。[9]
今按：科学出版社于1959年出版了《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是当时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几位学者根据稿本整理标点的。原稿只到襄公五年为止。南京教育学院教授吴静安先生矢志补充刘氏之书，所著《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续》(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完成了刘氏未竟之业。
【注释】
[1]详见中华书局本第18册，第5616～5617页。
[2]见岳麓书社2010年《湖湘文库》本，第164页。
[3]郝家宝塔，即今扬州市郝家大院。“宝塔”因其地形形似睡卧的宝塔而得名。
[4]见《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87册，第267～268页。
[5]杨向奎《清儒学案新编》认为：“以上所指与《左传》有关诸书而不及《史记》，在古史文献上，《史记》引用《左传》最多，可以互相校勘，而证其得失，今刘氏引不及《史记》，盖受惠栋说影响，以为《史记》荒疏不可据。其实惠氏不解《史记》而自以为是，此所以吾人谓之骄悍也。”(见第六册第434页)
[6]见《清儒学案》卷二十四，河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855～858页。
[7]投隙：乘隙；伺机。《列子·说符》：“投隙抵時，应事无方，属乎智。”
[8]抵巇：《鬼谷子·抵巇》：“巇始有朕，可抵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巇之理也。”陶弘景题注：“抵，击实也；巇，衅隙也。墙崩因隙，器坏因衅，而系实之，则墙器不败。若不可救，因而除之，更有所营置，人事亦由是也。”后用“抵巇”以指钻营。此处指攻讦，攻击。
[9]见杨向奎《清儒学案新编》第六册，第434～46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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