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六年(1028年)西夏太宗圣光皇帝李德明遣其子元昊攻陷甘州,曹贤顺率兵东奔瓜州,称瓜州王23。天圣八年(1030年)沙州回鹘东进,贤顺以千骑降于西夏。景祐三年(1036年),西夏景宗元昊击败沙州回鹘,袭取瓜沙二州24。西夏的版图曾包括二十一州,据有今天宁夏、甘肃大部及内蒙古、陕西的一部分,有国达一百九十多年。
夏国君主都是佛教的崇信者。赵德明和赵元昊,创业的两代皇帝,都是既通蕃、汉文字,又懂佛学的人物。他们曾六次派人到宋朝求《大藏经》,并设有译经场。朝廷还设有僧众功德司、出家功德司、护法功德司,作为延揽人才、聘请高僧、广弘佛事的机构。西夏从西藏迎来噶玛噶举派密教,形成了显、密结合的佛教思想和佛教艺术。于是“东土名流、西天达士”25云集西夏。当时,不仅修葺旧有寺院,还建了许多新寺院,如高台寺、护国寺等,当然也包括为数众多的石窟寺,以至于“佛图梵刹遍满天下”26。在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和整个河西走廊,留下了大量西夏时代的佛教艺术遗迹。榆林窟当时被誉为“世界圣宫”27,是西夏人的佛教圣地。
蒙古人于1227年攻破沙州,并灭了西夏,于是废除了瓜沙州治,以其地隶于八都大王。虽然至元十四年(1277年)元朝重立瓜沙二州,但因时局不稳,又于1291年尽徙瓜州居民于肃州,使瓜州名存实亡。28这以后才又派兵到瓜、沙屯戍,恢复生产,因而榆林窟所见元代纪年题记皆属晚期。其中最早的题记为至顺二年(1331年)瓜州知州郭承直并男郭再思、司吏吴才敏、巡检杜鼐臣等到榆林窟礼佛于第12窟所书。
元代佛教地位愈高。西宁王速来蛮至正四年(1344年)“驻镇沙州”,瓜州当亦在辖下。29至正八年,他率领王子、王妃、公主、驸马诵经奉佛,在莫高窟立六字真言碑。至正十三年,守镇官员便下令重修榆林窟,墨书题记写道:“大元守镇造……太子□(业)□(宝)□(卷)里至三危,睹斯胜境,见光相于室中,闻秀气于岩窟,由是重建精蓝,复兴梵刹,广□缁流于四姓,多与掸定于间”30。榆林窟大致修于此时,新建和改绘继承了西夏显密结合的思想和艺术。
榆林窟西夏开建洞窟有四个。其中,墨书汉文、西夏文纪年题记现存五处,即:
天赐礼盛国庆五年 癸丑 (1073年) 第16窟
雍宁元年 甲午 (1114年) 第25窟
正德元年 戊申 (1128年) 第17窟
人庆二年 乙丑 (1145年) 第25窟
乾祐二十四年 癸丑 (1193年) 第19窟
这些题记多属重修记事或游人漫题。
西夏和元代的壁画内容已与前代不同。以第3窟为例,顶部中央画五方佛曼荼罗,四面绘祥禽瑞兽、花边和垂幔,构成覆罩整个窟室的天盖。西壁(前壁)门上画维摩诘经变,门南普贤变,门北文殊变。南壁画观音曼荼罗、观无量寿经变、五方佛曼荼罗。北壁画金刚曼荼罗、天请问经变、五方佛曼荼罗。东壁(正壁)中间画佛传,南侧五十一面千手观音变,北侧十一面千手观音变。其中各种曼荼罗为藏传密宗画,两铺千手观音变则属汉密,其余各种经变皆为显宗,整个布局上是显密混合的(图8-13)。
西夏佛教在四面八方影响下兼收并蓄,表现在石窟寺中是以大乘显教为主,密教为辅,密教中以藏密为主、汉密为辅,并努力将各宗各派融合在一起,从而适应各民族信仰和审美上的需要。到了元代,则以密教为主。
壁画题材大体可分四类。
经变画主要有文殊变、普贤变、西方净土变、天请问经变、弥勒经变、法华经变、维摩诘经变等。其中有些经变,如弥勒、法华,趋于简化,主要表现法会场面,着重人物刻画。有的经变却有很大的发展,如第3窟文殊变和普贤变,不再像曹氏画院那样以狮队、象群及众多人物组成壅塞的画面,而是将大小十余人物置身于秀丽的山川和云空之中,以自然风光烘托出一个旖旎灵奇的神佛世界。文殊师利菩萨手持莲花,在青狮上安详端坐,驭狮的昆仑奴是虬髯胡服的西域武士。帝释天等圣众,疏疏落落怡然自得地漫步在云海间。文殊身后海涛拍岸,群峰耸立,云兴霞蔚,迷雾蒙蒙;古刹隐藏于幽谷,彩虹横跨于山峦;仙山琼阁,神秘而静寂。在普贤菩萨的身后,奇峰突起,雾锁山腰;山下流水潺潺,楼阁辉映;山后一马平川,邈远无垠。美丽的图画境界出自西夏画师心灵的营构。显然,两宋文人山水画的飞速发展,董源、范宽、李唐、马远的高度成就,已给予民间画工以积极的影响,为佛教艺术注入了新的生机。
图8-13 榆林窟第3窟内容分布示意图
在普贤变图中右侧,波浪滚滚的海边出现了唐僧取经图:僧人内着襦裤,外套右袒袈裟,足蹬麻鞋,双手合十礼拜普贤,一猴面行者牵白马跟随在身后,马背上的佛经熠熠放光。这是所见最早的玄奘取经图。玄奘取经故事流传已久,更早的绘画作品,据欧阳修记北宋景祐三年(1036年)所见,扬州寿宁寺经藏院“画玄奘取经一壁独存,尤为绝笔”(《于役志》),如今寺壁早已无存。榆林窟和东千佛洞保存着玄奘取经图五处,依据的是宋人话本(如《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而非佛教经籍。
玄奘于贞观三年西行取经,途经瓜州,当时瓜州刺史独孤达侍奉甚殷。有这样的历史渊源,所以取经故事一直在瓜州流传不衰,后来又图之于窟壁。玄奘之后约四十年的西游高僧,法号悟空,俗姓车名奉朝31,天宝十载(751年)随中使张韬光出使印度,因病于犍陀罗国出家,遍游五印度。大约二十三岁西游,六十岁归国,往返途中历经磨难,归国后住长安章敬寺译经。后来宋元话本、杂剧和吴承恩《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大概就是以这位悟空为蓝本加以高度想象而虚构出来的艺术形象。
西方净土变表现西方极乐世界,殿宇楼阁充满壁画。这类经变均以建筑为主体,构成一个宏伟的宫廷建筑群。图中主体佛殿雄踞中轴线上,高阁回廊四周合围、左右对称;院落布局,层层迭进;歇山顶或攒尖顶,中脊陡立,饰以宝瓶、鸱尾,屋角起翘如鸟展翅,展示了木构建筑巍峨壮丽、庄严肃穆的民族风格。(www.xing528.com)
佛传图的形式也很别致。画面主体情节为降魔:释迦安坐宝塔内,魔王服中国帝王衣冠,三魔女作中国后妃装,魔军变成了密教火头金刚模样。画面两侧画八塔,表现释迦生平的重要事迹。上部画涅槃,举哀人众的两端出现七佛一菩萨的组合,当系过去七佛和尚未成佛的弥勒菩萨形象。
密教图像 有汉密的,也有藏密的。汉密的,如不空羂索观音、如意轮观音、十一面观音、千手千眼观音等。以第3窟五十一面千手千眼观音变最富特色。观音作立像,五十一头,最上一头为佛像。千手伸展如圆轮,每只手中有一慈眼。藏经洞发现的《千手眼经》说:“叠头如塔,分臂如蔓,千眼遥观,千手接应,应会者闻声,随求者质见。”已将千手千眼观音的宗教职能表述无遗。但画师的想象往往突破宗教的规范,如佛经中所说四十种手,画中都有相应的形象,但还有很多形象是佛经里没有的,特别是一些生产劳动和生活场面,如农耕、酿酒、锻铁、踏碓、商旅和百戏等(图8-14)。通过象征性的事物,展现出一个纷纭复杂的苦难世界,并把解脱苦难的善良愿望寄托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身上。
西夏时代,藏密绘画从西藏传来,多为曼荼罗,或称坛城图,如第 3窟中的五方佛曼荼罗、十一面观音曼荼罗,四方有塔,塔两侧有旗,圆坛与方城层层套叠,坛内安置尊像。另一种藏密画是金刚(明王)图像。例如第29窟不动金刚,作忿怒形,一手持金刚杵,一手执蛇,是奉大日如来教令降伏一切恶魔的明王。又如第4窟的军荼利金刚忿怒像,八臂,持轮杵杖等法器,身在火光中,奉南方宝生如来教令降伏行疾疫害人的一切鬼神。藏密画中也有不少美丽的形象,如第3窟曼荼罗中的一身菩萨,手攀树枝,舞姿柔曼,神情恬逸,是颇具尼婆罗风的树下美人图。元代第4窟的各种密教图像,多属传自西藏的密教艺术。
图8-14 五十一面千手观音变中生产劳动诸场面
尊像画 最引人注目的题材是水月观音,继唐代周昉“妙创水月之体”,宋初已在瓜、沙石窟流传,至西夏而别具风格。第2窟的两幅水月观音图,画珞珈山岩上观音倚奇石而坐,石后修竹数竿,岩下绿波荡漾,莲花盛开,天空彩云缕缕,托出一弯新月,与围绕菩萨水晶般透明的光环,相互辉映,颇有月夜之感。正像白居易诗句形容的“净渌水上,虚白光中,一睹其相,万缘皆空”32,图中有善财童子驾祥云前来受教。其中一幅不被注意的右下角,可见唐僧和牵马的猴行者翘首行礼。这是又一处表现玄奘取经的画面。《华严经》里赞观音菩萨是勇猛丈夫观自在33,而壁画上的形象却使人感觉到温静娴雅的女性美。
元代第4窟的释迦、多宝并坐说法图,与过去的见宝塔品大不相同,释迦、多宝均作菩萨装,宝冠高髻,卷发披肩,上身半裸,着短裙,游戏坐。二像之间,高足莲花宝台上三座宝塔,其上各有伞盖。背景为灵鹫山,画作高耸切云的群峰。很明显,这一大乘显宗题材,已具有浓厚的藏传密教色彩。
说法图也抛弃了旧模式,显密交错,构图新颖,佛座下圣众、金刚力士、天龙八部、中国帝王式的帝释梵天及其男女眷属、汉僧形象的佛弟子和尼婆罗式菩萨聚集一处。说法场面在峰峦围抱之中,水晶和琉璃堆成的宝山色彩华丽,山间有修行的僧人。
供养人画像 在西夏和元代洞窟里,全部是少数民族形象,如党项羌、回鹘和蒙古等。
在第29窟里,都是党项供养人画像,其中一高僧像,面相丰圆,头戴金贴起云冠,内着半袖,外套袈裟,拈花坐须弥座;身后童仆张伞盖,座前群僧供养;有一老僧,托盆奉献,意态虔诚。榜书西夏文题名为“真义国师信毕智海”34。国师是西夏国王授予的最高职称。他的身后排列着西夏武官画像,第一、二身头戴金贴起云缕冠或银贴间金冠,身穿圆领窄袖紫旋襕,腰间护髀,束长带,足蹬乌靴,第三身无护髀、长带。其题名分别为:“□□□沙州监军摄受赵麻玉一心皈依”(第一身),“□内宿御史司正统军使趣赵一心皈依”(第二身),“□儿子御宿军讹玉一心皈依”(第三身)。
在第二身内宿御史身后,有一纸画补贴于壁上的童子供养像,头顶无发,着襕袍,题记为“孙没力玉一心皈依”。上排供养人行列最后另有侍童三人,头顶无发,可能与元昊秃发令有关。在国师像下面还有下排男供养人画像,衣冠与上排相同,有题名者六身。第一身手捧香炉,题名为“……瓜州监军……座……名每纳……”。第二身题名为“施主长子瓜州监军司通判纳命赵祖玉一心皈依”。第25窟甬道西夏文题记中亦有赵祖玉等的题名:“……凉州路瓜州监军司通判□官赵嘿□□,你合饿州监军司通判考色赵祖玉,亲友前长军赵果山,子前长军□嘿罨□□,□□,没力折。”二窟之中的赵祖玉应系同一人,这两组男供养人像,包括了祖孙三代。第29窟功德主正是第二代赵祖玉。
第29窟内还画党项族女供养人二排。上排第一身光头,外着袈裟,题名为“……出家掸定箇则那征平一心□□”。第二身,高髻小团冠,两侧斜插步摇,身穿交领窄袖衫、百褶裙、弓履,题名为“故岳母曹氏福者一心皈依”。以下共十余身,除服色花纹外,装束大体相同,多属汉、夏混合装,人物画相多有党项族特点(图8-15)。这些女供养人与同壁男供养人的关系,说明西夏党项族官员与瓜沙曹氏也有联姻之好。
西夏供养人形象,大都符合史籍中对元昊的形容,“圆面高准”,身躯高大。35统治者的形象,往往成为一时审美的好尚。
图8-15 西夏女供养人 榆林窟第29窟
在元代洞窟里蒙古族画像不少。第6窟蒙古族供养人画像,男女对坐于床上。男像,头戴宝顶莲花帽,披发,着“质孙”(蒙古民族一色服)。女像冠饰与男像同,或戴顾姑冠,穿纹绣衣。男女均双手执金刚杵交叉于胸前。两侧有侍者,戴笠帽。这应是蒙古王公贵族礼佛的样式。元朝在寺院里为帝王设神御殿 (旧称影堂)。当时统治瓜沙的西宁王速来蛮、脱欢大王,都曾到莫高窟、榆林窟上香礼佛。
第3窟蒙古族男像,头戴宝顶笠帽,着黄色氁衫,搭护衣,脚穿六合靴,题名为“思钟答里太子”。女像第二身戴顾姑冠,顶插羽毛,长裙曳地,系蒙古贵妇的礼服,题名为“太子答里夫人”。
第39窟甬道有回鹘族男女供养像,男像戴白毡高帽,后垂红结绶,着圆领团花紫旋襕,腰束革带,挂鞢七事,穿白毡靴,当系回鹘王子或官员画像。女像,高髻博鬓冠,翻领红袍,项饰瑟瑟珠,属回鹘贵妇衣冠。另有回鹘族庶民男像,毡冠,红结绶,窄袖短衫革带,白裤,毡靴。这里的回鹘族形象及衣冠,多与西州回鹘接近。
装饰图案 保存完好的大多是西夏和元代的作品,唐宋图案所剩无几。西夏元代的石窟装饰主要在洞窟的顶部,形成一个覆盖全窟的大宝帐。窟顶中央的藻井图案,除个别洞窟继承唐宋团龙翔凤纹样以外,多已被密宗曼荼罗所代替。第2窟藻井团龙,因富于动感的圜饰而使人感到龙在不停地旋转。第10窟中心为曼荼罗,四周多饰各种花边,如回纹、联珠纹、宝珠纹、菱纹、龟背纹、云头纹、鸟兽百花卷草纹、垂帐纹等,其中游龙、翔凤、奔狮、翼马、麒麟、天鹿、花雁、六牙白象等祥禽瑞兽,颇为生动。在大宝帐下,四壁上部有飞天旋绕。飞天在天花、珠宝自然运转的太空中,怡然自得地弹奏各种乐器,计有筝、琵琶、腰鼓、笙和胡琴。用弓弦拉的胡琴,在这里首次见之于壁画形象,为敦煌音乐研究提供了新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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