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地区瓜沙曹氏时期的艺术成果研究

后梁乾化四年（914年）曹议金继张承奉掌握归义军政权，其结衔为“敕河西陇右伊西庭楼兰金满等州节度使托西大王……”15实际只限于管辖二州六镇（或八镇）之地。曹议金在强敌包围之中，继承归义军传统，实行中原典章制度，使用中原政权年号，积极靠拢中原政权，成为政治上代表中原的边塞地方政权。与此同时，曹议金努力与四邻修好，首先谋求与甘州回鹘和好，娶甘州回鹘公主为妻；又与于阗通好，将长女嫁与于阗国王李圣天为皇后，因而丝绸之路畅通，中西使者往来无滞，瓜沙地区的政治稳定，经济趋于好转。瓜沙百姓颂扬他的功德，唱道：“曹公德，为国托西关，六戎尽来作百姓，压坛河陇定羌浑，雄名远近闻。尽忠孝，向主立殊勋，靖难论兵扶社稷，恒将筹略定妖氛，愿万载，作人君。”16俨然小王朝的君主。瓜沙曹氏政权，自曹议金至曹贤顺，历五世，近一百三十年，对促进西北地区的民族和睦及维系其与中原的关系，起了积极的作用。

与曹议金、曹元德、曹元深不同，曹元忠先在瓜州任职。开运三年（946年），“以瓜州刺史曹元忠为沙州留后”17。天福十四年（949年），曹元忠“新授归义军节度观察留后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谯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18，此后即驻节沙州。曹元忠执政近三十年，是曹氏政权最强盛的时期。在榆林窟，他的画像很多。

曹氏时期，文化颇为兴盛，特别是佛教文化的发展，在西北地区具有重要的地位，诚如敦煌石窟遗书中后梁贞明五年（919年）的两句诗：“莫欺沙州是小处，若论佛法出彼所。”19曹氏政权设立了都勾当画院，一批画师画匠和知书手，专门制作壁画、绢画、版画和写经，留下了大量的作品。在莫高、榆林等石窟群中，曹氏创建与重修的洞窟达七十余窟。

榆林窟瓜沙曹氏家族建窟和重修者共二十八个，实际上构成榆林窟的主体。曹氏时期石窟形制与唐窟相同。壁画内容丰富，大体分五类，即经变画、供养人画像、尊像画、佛教史迹画和装饰图案。

经变画 现存者六十八铺，主要有药师变、西方净土变、弥勒变、文殊变、普贤变、天请问经变、观无量寿经变、报恩经变、维摩诘经变、降魔变、涅槃变、法华经变、梵网经变等十三种。各种经变的内容、布局、意境创造和表现技法均与莫高窟同期大体相似。现仅就几幅独具特色的作品略述如下：

第33窟的降魔变显示了新的发展。在降魔变主体画面的两侧，增加了对联式的故事画，丰富了壁画内容。降魔变中的人物形象，进一步中国化了，三魔女已变成汉装歌舞伎，魔军中出现了牛头马面。魔众有的以脐为口、以乳为目，有的高举大树，有的托起大山，有的倾海，有的举火，有的放蛇，有的射箭，有的割下头来托在掌上。雷神旋转连鼓，毒龙喷出火焰。在如此等等千奇百怪、惊惶恐怖中，画师们发挥了丰富的想象力。

图8-8 梵网经变 榆林窟第32窟

梵网经变的发现，是近年石窟壁画内容考释上的一大成果。这一经变根据鸠摩罗什译《梵网经卢舍那佛说菩萨心地戒品第十》绘制而成，目的在于向大乘教修行者宣传十重戒和四十八轻戒。20

五代第32窟以整个后壁的巨大幅面画梵网经变（图8-8）。画面中部画卢舍那佛讲解戒律，两侧则在山岳丛林景物描绘中穿插各种重戒和轻戒的有关情节，下部为各种听法众生。十重戒是此画的主题。十重戒的一些内容，例如戒杀、戒盗、戒淫、戒妄语等，不仅是佛教徒，也是一切人都应遵守的公共道德和法律。以视觉形象对这些内容进行艺术表现，往往使画师感到困难：画面表现难免雷同，一些具体含义的表达也不容易确切，往往使人费解。然而，听法场面却比较生动，其中有：一切禽兽都来听法，画自山中奔跑来的牛马羊群；十六国王前来听法，画汉族皇帝出行，大臣随侍，队伍自城中出；十六大国王子来听会，画西域、中亚、南海诸国王子衣冠整齐地自城中出。这些内容，充实了画面。总体而言，这一巨幅经变以新的形式表现了新的内容，是都勾当画院的杰出创作。

文殊变、普贤变，从来都是成对出现的题材，过去多为立轴形式，在榆林窟第35窟中则变成布满南北两壁的巨型横幅。图中茫茫云海，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分别乘青狮、白象，在圣众行列簇拥下缓步徐行。文殊两侧八菩萨也都乘青狮。普贤两侧八菩萨则都乘白象。图中香案呈之于前，乐队随之于后；彩幡飘扬，天花乱坠；天童在云端眺望，八部天龙、诸天圣众挟声威而来。浩浩荡荡的巡天行列，赫然显现在榆林窟的石室之中。

图8-9 轮回图局部 榆林窟第19窟

第33窟的地狱变是过去少见的题材，画上的中心人物是地藏，两侧画阎罗王审判，有鬼使押送罪人至业镜前，回顾前生的罪愆。地藏身后放出左右两道彩虹，彩虹之上有菩萨，象征六道中之修罗道。也有俗人，象征六道中之人道。有的地狱变画出轮回图，大轮中若干圆筒，或进为人出为兽，或进为犬马出为官人（如第19窟，图8-9）。

维摩诘经变的构图打破了过去的模式。以第32窟为例，文殊问疾的宏大场面被置于四面城垣的毗耶离城内。文殊的宝座和维摩诘的方帐之间，耸立着须弥山。三道宝阶架起了天梯，圣众由此下降世间，凡人亦可上登忉利天宫。这样，见阿閦佛品首次成为画面的中心。在城外，空旷之处，两位老人对弈，维摩诘一旁观赏，是方便品中维摩诘至博弈戏处度人的情景。又画一妇女挤牛奶，维摩诘正与比丘谈论，为弟子品中所述阿难乞乳。构图上，城内城外的结合，丰富了维摩诘经变的意境。

供养人画像这一时期可分四类，如曹氏家族、少数民族、社人、佛徒和工匠等。

曹氏家族，由于是地方的统治者，他们的画像在洞窟内的地位日益显要，不仅形体巨大，且绘于甬道两侧的重要位置。曹氏家族及其臣属，男女分别，按身份等级长幼顺序，如同百官朝觐一般。榜题书写人物的职位、管辖范围、所食俸禄等。曹氏五世在榆林窟皆有画像。

第一代画像以第16窟保存最完好。甬道南壁曹议金像，展脚幞头，红袍、革带、乌靴，手持香炉，二武士持弓箭侍立于后，题名为“敕归义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兼托西大王谯郡开国公曹议金一心供养”。北壁画曹议金夫人回鹘公主像，高髻钗冠，面饰花钿，颈挂瑟瑟珠，手捧香炉，穿翻领窄袖红袍，长裙曳地，此为回鹘礼服；身后侍婢三人，二人汉装，一人回鹘装，分别持琴、镜和障扇；榜书题名：“北方大回鹘国圣天公主陇西李氏一心供养。”这是曹议金与甘州回鹘联姻的画像，在莫高窟数量更多。

曹氏第二代画像在第19窟甬道北壁，题名为“推诚奉国保塞功臣敕归义军节度特进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谯郡开国公曹元忠一心供养”，幞头、红袍、乌靴等与曹议金像相同；身后画一少年，花帽、花衫，合掌而立，题名为“男将仕郎延禄”，此为曹元忠父子像。南壁画汉族妇人头戴凤钗冠，面饰花钿，穿大袖衫、长裙、笏头履，题名为“敕受凉国夫人浔阳郡翟氏一心供养”，身后画一少女，题名为“长女小娘子延鼐一心供养”，这是曹元忠夫人翟氏母女像。(www.xing528.com)

曹氏第三代画像在第35窟甬道南壁，题名为“敕竭诚奉化功臣归义军节度瓜沙等州观察处置管内营田押蕃落等使特进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敦煌王谯郡开国公食邑一千七百户曹延禄一心供养”，亦着幞头、红袍、乌靴。南壁画女像，形象漫漶，题记无存。曹延禄的画像有七八处之多，结衔从仕郎、司马到节度使竭诚奉国功臣，面貌从少年到中年。同辈画像还有延恭、延瑞、宗寿、贤顾，以及节度使衙门里的官员和姻亲等等。榆林窟的曹氏世代供养人像，是一部保存至今的曹氏家族画像谱。

少数民族画像，在榆林窟也有相当数量。瓜沙曹氏政权与吐蕃、吐谷浑、嗢末、羌龙诸族都有关系。

第12窟主室甬道南壁的汉装红袍官员供养像，题名为“敕受墨离军诸军事知瓜州刺史检校司空……”主室甬道北壁第一身画像与前室像相同，题名为“皇祖检校司空慕容归盈”，另一身画像衣冠相同，题名为“施主紫亭镇遏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散骑常侍保实”。这两身像是祖孙关系。施主保实是归盈的孙辈，他除在前甬道及主室甬道布置慕容归盈画像，同时还在窟室内画了慕容归盈夫妇出行图，仿佛曹议金夫妇出行图的缩小和简化。

莫高窟第256窟也有慕容氏家族画像，慕容归盈、慕容贵隆、慕容延长、慕容长政等四世同堂。慕容氏出自鲜卑族。瓜州慕容氏，系吐谷浑灭国后流落瓜沙二州的“退浑十部落”，已是汉化的吐谷浑人。

回鹘族供养人像可以第39窟甬道男像为例，面相丰圆而红润，戴毡冠，着窄袖袍，革带悬鞢七事，脚穿毡靴，捧西域香炉虔诚供养。莫高窟的第409、231、148等窟亦有回鹘画像，形象衣冠与此相同，他们多属西州回鹘和沙州回鹘，当然也有甘州回鹘（如曹议金夫人像）等。

其他一些民族人物形象多见于经变中，不属于供养人画像性质。

社人像，如第24窟的社长像，幞头、乌靴，与普通官员无异，题名为“社长押衙知金银行都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要郁迟宝令一心供养”。第36窟还有社子兵马使知游奕使张真通及社子赵幸子等像，衣冠不同，服色不一。这类画像，在莫高窟更多，有社户、社人、社团头、社官等。社是一种群众性社会活动组织，也是互助组织。王梵志有一首咏社诗写道：“遥看世间人，村坊安社邑，一家有死生，合村相就泣。”21入社的人，有官吏，也有百姓，百姓的形象都较小。

佛教信徒，曹氏后期在榆林窟中作供养像，除了少数比丘、比丘尼之外，还有大批信仰大乘顿悟说的在俗信徒。宋代第38窟的男供养人，幞头袍靴，题名为“弟子顿悟大乘贤者赵惠泉一心供养”。女供养人，抛家髻、花钗花钿、大袖衫长裙、帔帛，题名为“弟子大乘优婆夷福进一心供养”。同样题名的画像亦见于莫高窟，可以说明大乘佛教禅宗顿悟派在五代宋初继续流行的情况。

画工，他们是壁画的作者。第35窟男供养人，展脚幞头、革带、乌靴，手捧鲜花，题名为“施主沙州工匠都勾当画院使归义军节度使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竺保一心供养”。另一身服饰相同，题名为“节度押衙知画手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武保琳一心供养”（图8-10）。画窟的匠师自己作为洞窟的施主，是罕见的例子。

第33窟也有一身画工像，服饰同前，题名为“清信弟子节度押衙□左厢都画匠作银青光禄大夫白般一心供养”。

图8-10 画师供养像 榆林窟第35窟

第32窟中画工四人，衣冠相同，题名都称画匠，其最后一身题名完整，为“画匠弟子李园心一心供养”。另外，在第20窟前室还有一条墨书题记：“雍熙五年（988年）岁次戊子三月十五日沙州押衙，令抓住延下手画副监使窟至五月卅日□具画此窟周□愿君王万岁世界清平田蚕善熟家□□□□孙莫绝值主窟岩……”由这些画像及题记、题名，可知曹氏政权在瓜沙设有画院，画院里的画工有不同的称谓，如画匠、知画手、都画匠作、都勾当画院使等，据敦煌石窟遗书还有塑师、画师，等等。他们笔下的功德像，有严格的制作要求，正像《曹良才画像赞》里所说：“丹青绘影，留在日之真仪。”22他们的形象留之于石壁，是十分珍贵的画史资料。

尊像画 在这段时间较少以单身形式出现。虽有密教的如意轮观音、不空羂索观音等，更多的是与天龙八部、十大弟子组合在一起的群像。值得注意的是第32窟窟顶四隅出现的新内容：一菩萨坐五鸟莲座，题名为“南无月光明如来”（图8-11）；另一菩萨坐五马莲座，题名为“南无日光明如来”（图8-12）；又一为老者像，形如婆薮仙，题记已残；剩下的一隅是天王像，题名为“南无北方天王”。这样的题材和布局为过去所未见。

图8-11 月光如来 榆林窟第32窟

图8-12 日光如来 榆林窟第32窟

佛教史迹画和装饰图案，皆残破较甚，且内容与莫高窟无异，兹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