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接受与选择,具有“自然”、“自由”的条件,某些东西一经介绍便被采用,某些东西虽经介绍仍不为接受,迎春花栀子花用不着推广人人欢迎,因为这种花你说好你的女朋友也说好,自然采用了。钟表来到中国,铜壶滴漏即被弃置,现在仅能在博物院中看到。从前男人穿双鞋不分左右足,我起初穿这种鞋子生鸡眼很痛苦,幸而后来一位无名英雄造福人群,仿照皮鞋制成左右是不同的鞋子,我们穿了无限舒服,立刻就风行全国。这虽是小事,其解放男子的足,决不下于解放女子缠足,并没有什么力量强制我们接受,只是大家觉得比我们好就自然采用。自由选择不同文化,接触不同文化,接受或拒绝,也有其必然的道理,简单说,不外以其所有易其所无,人家有的我没有,我采用,人家有我也有,我的比人家好,人家就采用,所以有无优劣可说是自由选择、自然选择的条件,但这仅限于物质的。
三百多年前西洋人到中国来传教,那时他们势力已经达到澳门一带,知道中国文化很高,便研究应从哪一方面入手,后来认为到中国传教应选学问最好的人带来中国所没有的东西及比中国更好的学问,所以派了利玛窦(Matteo Ricci)带了三件东西,第一件是刚发明不久用机械计时的钟,并选制造最好、最讲究的送给中国,这是代表物质。第二件是西方已经很进步的天文学,他们知道中国在讲改革历法,利玛窦天文学学得很好,也带到了中国,这是代表科学。第三件是宗教,才是他们最大的目的。(www.xing528.com)
三件东西同时来到中国,可是吸收的程序不同,第一件钟毫无抵抗接受了,铜壶滴漏不如机械制造的钟,铜壶滴漏自然被打倒。第二件天文学经过一个时期才接受,那时候中国有两种天文学,一种是原有的,一种是回教的,两种天文学各不相让,中国素来遇到两方相争,便各给一个天文台,你们去算月蚀日蚀某月某日几时几分几秒开始,何时复圆,谁算得准确,就采用谁的历法,利玛窦也设了天文台,不但算北京月蚀日蚀时间,也算出南京、成都、广州许多地方的时间,北京下雨,别处不一定下雨,仍可以测验是否准确。比较结果,教会天文台成绩最好,一分一秒也不差,显然中国历法不如他,经过十多年后大家都说西洋历法了不得,明崇祯十六年采用新历法,下一年明朝就止了,清代沿用下去,民国后才整个接受世界一致的历法。第三件宗教接受程度最少,我们原来有佛教、道教、孔教,天主教来到中国后要比较哪一种最好,却没有比较算日蚀月蚀时间那般方便明显,也不免有主观感情成分,我见我爸爸、妈妈相信的,外祖母、外祖父相信的,我为什么不相信?所以家庭制度、社会制度、政治哲学、社会哲学以及宗教等等的吸收,不如物质科学那般容易,抵抗力大得多了。第一种是机械不容易抵御,钟比铜壶滴漏好,电灯比桐油灯好,无线电我们没有,自然接受了——至于说最近政府要减少汽车,减少飞机班次,那是偶然的事,和拒绝接受不同。第二种科学有抵抗,但抵抗有限度,医学我们有,天文学我们也有,但新的医学来了,旧的阴阳五行就被打倒,到今天虽还有人说阴阳五行比西医好,这只是少数。第三种社会制度、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宗教等文化的吸收不吸收,拒绝不拒绝就不若前两种可以比较,可以试验,可以有绝对的选择自由。当前中国文化问题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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