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体分类与标准-法律文书语言研究

作为特定的语言体系，语体具有其自身特有的性质。首先，语体具有全民性。毋庸置疑，语言本身是具有全民性的，它作为人类的一种交际工具，能公平地为社会各个阶层和全体公众服务，它是全民交际的工具。袁晖先生在其著作《汉语语体概论》中指出：“任何语体从产生到发展都是千百万人长期创造的结果。只有千百万人的语言运用的实践才能使语体形成为具有稳态系统，而为人们所认识和接受。语体系统的建立是长时间很多人运用语言的结晶，是全民族的集体财富。应该明确，语体是不可能依靠某个人来创造的。”

语体的分类是语体研究的中心内容，我们只有划分清楚语体类别，才可以为进一步的语言研究打好基础，分类标准的不同则是语体区分的关键和核心。按照信息论的观点，由话题内容、参与者的角色关系、话语功能和交际式这4个因素共同构成语体场，按照语体场的标准，可以把语体分为9类，分别是：日常交际语体、官方事务语体、时评政论语体、新闻报道语体、法律诉讼语体、科学技术语体、文学艺术语体、字典辞书语体和史传纪实语体等。还有另外一种分类方法就是按照不同的交际场合所发挥的不同交际功能，先把语体分为口语语体和书面语体，然后再把书面语体分为文艺语体、政论语体、科技语体和公文语体。为了更好地研究法律文书的语体特征，我们可以化繁为简，采用第二种分类方法。原因有二：一方面，法律文书中虽然以书面语体为核心，但其中个别文书制作过程中也不乏口语的应用，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公文语体为基础，研究法律文书的语体特征。为了更好地了解法律文书的语体，有必要就几种常见常用的语体进行详细阐释。

（一）文艺语体

文艺语体作为书面语体的一种，又被学界称为“艺术语体”“文学语体”。这种语体主要是适用于文艺类作品，以艺术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从而运用全民语言所形成的一种语言体系。即使从字面来进行浅层次的理解，我们也可以看出文艺语体的基本特征。其一就是形象性。这种形象性是建立在形象思维的基础之上的，是塑造艺术形象在语言上的显著特色，也可以给人以审美的享受。文艺语体在进行人物、情节、环境的描写或情感的表达中，大量使用修饰性词语、形容性词语、适当的修辞手法，以及具有较强表现力的积极手段。其二就是文艺语体具有明显的多样性。正所谓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文艺语体建立在文学反映生活的基础之上，并受到写作者的个人经历、才学、秉性的制约。可以说，文艺语体与其他语体完全不同，具有明显的可读性。它在篇章结构，语言风格上都不拘一格，文无定格、句无定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可以使用一切语汇材料、语法手段和修辞手段。

比如《水浒传》中“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段的叙述：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要来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往小腹上只一脚，腾地踢倒在当街上。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这段文学化的描述堪称文学描述的经典语篇。文章通过鲁提辖酒楼遇到金氏父女，寻问啼哭的缘由，救助父女脱险，并三拳打死镇关西的精彩场面的描绘，生动而鲜活地向读者展现了鲁达的侠义性格和鲜明的艺术形象。语言表达中大量使用修饰性词语，夸张和比喻的修辞手法，符合文艺语体的基本特性，具有明显的艺术特色。

又如：平昌冬奥会男子花样滑冰项目中，日本花样滑冰选手羽生结弦蝉联金牌，成为66年来达成此壮举的第一人。央视资深解说陈滢在现场解说中也写起了“抒情小散文”：

“他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索契冬奥会冠军在平昌周期面对四周小将们的挑战，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命运，对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勇士低声回应：我就是风暴。羽生结弦，一位不待扬鞭自奋蹄的选手。他取得今天的成就，值得全场观众全体起立鼓掌的回馈。”

上面这段表述同样属于典型的文艺语体，语言形象生动，使用了四组四字短语，运用了比喻和引用的修辞手法，富有感染力，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文艺语体，使观众在欣赏精彩的体育赛事的同时，得到了美的享受和情感的震撼。

再比如：江苏省某法院在2018年公布了一份《黄××与王××离婚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在逾千字的判决书正文中，对于案情的介绍和当事人诉求，均按照法律文书惯用的语言格式来进行书写，但是到了表述法庭意见部分的内容时，笔锋忽转，采用了下面的陈述：

本院认为，婚姻关系的存续是以夫妻感情为基础的。原、被告从同学至夫妻，是一段美的历程：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令人欣赏和感动。若没有各自性格的差异，怎能擦出如此美妙的火花？然而生活平淡，相辅相成，享受婚姻的快乐与承受生活的苦痛是人人必修的功课。人生如梦！当婚姻出现裂痕，陷于危机的时刻，男女双方均应该努力挽救，而不是轻言放弃，本院极不情愿目睹劳燕分飞之哀景，遂给出一段时间，以冀望恶化的夫妻关系随时间流逝得以缓和，双方静下心来，考虑对方的付出与艰辛，互相理解与支持，用积极的态度交流和沟通，用智慧和真爱去化解矛盾，用理智和情感去解决问题，不能以自我为中心，更不能轻言放弃婚姻和家庭，珍惜身边人，彼此尊重与信任，重归于好。

上面这段表述同样属于典型的文艺语体，引用了古典诗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以及“美妙的火花”“人生如梦”“劳燕双飞”等修饰性词语，使原来格式固定，用语规范的裁判文书充满了诗意化的味道，也正是由于这种文艺语体风格突破了传统的法律文书语体风格，使这份裁判文书迅速成了网红判决书，在短时间内吸引了广大群众的眼球和注意力。当然，这种“诗意化”的表述，是否妥当？这种诗意化的裁判文书写作手法是否会成为主流？值得进一步商榷。一般来说，法律文书属于公务语体，与法律文书自身的性质相结合，其语体要求和特征后文将详细论述。

（二）科技语体

相对于其他形式的语体，科技语体是用来传递各种科技信息的，它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语言的精确性、明晰性，在行文的时候更是要求客观、如实、周密地反映科学现象的本来面目，不必追求语言的华美。当然，我们也不难发现，科技语体的表达方式以说明为主，兼用叙述和议论，它在运用语言材料时会大量运用专业性较强的科学术语，要求词义精确单一，没有歧义。比如：

“有益心脏健康的饮食模式应当富含蔬菜、水果、全谷类、低脂乳制品、家禽、鱼、豆类、植物油和坚果，同时限制盐、红肉和加工肉类、精制碳水化合物和添加糖。饮食中的胆固醇相对较低，有助于将LDL脂蛋白胆固醇水平保持在健康水平。”

“二者都采用的是挖孔屏方案，其中nova7为单孔全面屏，nova7Pr0为双孔全面屏（双曲面OLED屏）。

核心配置上，nova7采用6.53英寸FHD+全面屏，搭载麒麟985芯片，前置3200万像素，后置6400万+800万+800万+200万四摄，电池容量为4000mAh，支持40W快充。

nova7Pro采用6.57英寸FHD+全面屏，搭载麒麟985芯片，前置3200万+800万双摄，后置6400万+800万+800万+200万四摄，电池容量为4000mAh，支持40W快充。

其中nova7Pro加入了800万潜望式长焦镜头，这是华为首次在nova系列上使用潜望镜头方案，它支持50倍数码变焦，支持OIS光学防抖，成像效果值得期待。

值得注意的是，nova7系列还有一款nova7SE，它搭载的是麒麟820芯片，三款新机有可能会同台发布。

据悉，华为将于4月23日发布nova7系列新品，我们拭目以待。”

上面这2段陈述中，大量采用说明的表达方式，使用了“精制碳水化合物”“胆固醇”“LDL脂蛋白胆固醇”“挖孔屏方案”“单孔全面屏”“双曲面OLED屏”“麒麟985芯片”“潜望式长焦镜头”“麒麟820芯片”等多个专业性极强的科技专业术语，尤其是第二个语篇，还大量使用数字进行说明，用语准确严谨，阐明事理清晰流畅，完全符合科技语体的基本特征，也比较得体。

（三）政论语体

政论语体是人们在社会交际中适应政治生活领域向群众进行宣传鼓动或向斗争对象展开抨击进攻的需要所形成的功能变体。我们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最常见的就是报刊社论。政论语体的表达方式以科学论证的逻辑性、说理性与艺术描绘的形象性、情感性相交织为特征。在论事说理的过程中，多采用社会政治词汇，并对其他各种词汇成分加以协调运用。带有很强的政治宣传性。(www.xing528.com)

例如：

“美国帝国主义正在进行侵占中国的领土台湾地区的活动。去年十二月间，当国民党卖国反动政府在军事上遭受决定性的惨败的时候，美国的合众社就传出了美国准备直接攫取台湾的阴谋。该通讯社说：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已向杜鲁门建议，“必须以一切代价在台湾和海南岛建设防务。”自此以后，美国帝国主义侵略台湾的活动，即以军事、政治、经济、外交和特务等各种形式更加加紧地进行。美国经济合作署在台湾的侵略计划已经扩大，美国记者且已传出美国不久就要把台湾经济“合并”于日本经济的消息。美国西太平洋舰队司令白吉尔于本月初曾到达台湾，“巡视”高雄、基隆等海空军侵华基地。美国驻日占领军统帅麦克阿瑟最近经过台湾地区汉奸美国奴才廖文毅之流发出了所谓要求“台湾独立”的狂吠，并正酝酿将所谓台湾“独立”问题提交联合国讨论，首先是打算准许廖文毅以所谓台人代表的资格出席远东委员会提出同样的问题。不仅如此，麦克阿瑟且已公然发出“在对日和约签订之前台湾仍属于盟军总部”的荒谬声明。美国帝国主义这一切阴谋活动的目的，就是妄图吞并台湾。美国帝国主义经由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派在中国的殖民地统治很快就要灭亡了，因此它急欲直接攫取中国的一块领土——台湾，作为将来对中国大陆发动侵略战争的跳板。与此同时，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也梦想托庇于美国帝国主义的军事保护下，把台湾作为最后挣扎的根据地。台湾地区伪主席陈诚在蒋匪“引退”后且曾表示，在必要时将宣布台湾“独立”，就是说，将使台湾在实际上合并于美国殖民帝国主义。

但是美国帝国主义者打算像日本在一八九五年那样来强占台湾，不过是在做梦。今天的中国，不是五十四年前的中国了。今天的台湾人民，也不是五十四年前的台湾人民了。就在从前，在日本占领时期，台湾人民也曾举行过几十次武装反抗。而自从台湾重回祖国版图以后，台湾人民所自由表示的意志，更和美国奴才廖文毅和美国的其他走狗要把台湾地区从中国分立出去并合并于美国的叫喊完全相反。台湾人民曾进行了反对美国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政府奴役统治的伟大英勇斗争。为了抗议美国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一九四七年一月九日，台北万余学生曾举行过雄壮的游行示威，高呼“美军滚出中国去”。为了反对美国傀儡国民党的暴政，两年以前台省人民曾进行了“二·二八”运动，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全台湾的武装起义。台湾人民的这种斗争和中国其他各省人民求解放斗争的目标是完全相同的，这就是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与官僚资本主义对于中国人民的奴役统治，建立一个独立的统一的人民民主的新中国，即中华人民共和国。因此，所谓“台湾独立运动”，乃是对于台湾人民的极端侮辱。”

上面这篇文书就属于典型的政论语体。其中的用词造句，语言风格完全符合政论语体宣传性、政治性的特征。

（四）公文语体

公文是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办理公共事务的重要工具之一，它也是具有法定效力与规范格式的文件材料。与之相适应，公文语体是制作者为了适应公务交际需要而运用全民语言所形成的言语体式。它的显著特点是：由法定作者制发，形成的公文具有法定的现实执行效用，具有规范的体式，履行法定的程序。其中，法定效用和规范格式则是党和国家机关公文的重要标志。我们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也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公文语体以实用为目的，这就决定了人们看到的大多数公文语体风格具有明显的特点。一是简明性。要求用词准确、精当，词语含义单一，不能产生歧义，表意要语言不繁，周全严密，具有处理公务的实用功能；二是庄重性。一般要使用书面语，不用或者很少使用口语，不能带文学色彩，不能出现诙谐语，语言在总体上体现出公文发布者和公文的决断性、权威性；三是程式性。在形式上必须表现行文关系和方向，符合处理公务的程序，在语言组织上必须标准化、规范化，具有固定不变的格式。

比如下文：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依法妥善审理民间借贷案件的通知

法〔2018〕215号

各省、自治区、直辖市高级人民法院，解放军军事法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生产建设兵团分院：

民间借贷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社会多元化融资需求，促进了多层次信贷市场的形成和完善。与此同时，民间借贷纠纷案件也呈现爆炸式增长，给人民法院的审判工作带来新的挑战。近年来，社会上不断出现披着民间借贷外衣，通过“虚增债务”“伪造证据”“恶意制造违约”“收取高额费用”等方式非法侵占财物的“套路贷”诈骗等新型犯罪，严重侵害了人民群众的合法权益，扰乱了金融市场秩序，影响社会和谐稳定。为充分发挥民商事审判工作的评价、教育、指引功能，妥善审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防范化解各类风险，现将有关事项通知如下：

一、加大对借贷事实和证据的审查力度。“套路贷”诈骗等犯罪设局者具备知识型犯罪特征，善于通过虚增债权债务、制造银行流水痕迹、故意失联制造违约等方式，形成证据链条闭环，并借助民事诉讼程序实现非法目的。因此，人民法院在审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中，除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第十五条、第十六条规定，对借据、收据、欠条等债权凭证及银行流水等款项交付凭证进行审查外，还应结合款项来源、交易习惯、经济能力、财产变化情况、当事人关系以及当事人陈述等因素综合判断借贷的真实情况。有违法犯罪等合理怀疑，代理人对案件事实无法说明的，应当传唤当事人本人到庭，就有关案件事实接受询问。要适当加大调查取证力度，查明事实真相。

二、严格区分民间借贷行为与诈骗等犯罪行为。人民法院在审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中，要切实提高对“套路贷”诈骗等犯罪行为的警觉，加强对民间借贷行为与诈骗等犯罪行为的甄别，发现涉嫌违法犯罪线索、材料的，要及时按照《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在审理经济纠纷案件中涉及经济犯罪嫌疑若干问题的规定》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依法处理。民间借贷行为本身涉及违法犯罪的，应当裁定驳回起诉，并将涉嫌犯罪的线索、材料移送公安机关或检察机关，切实防范犯罪分子将非法行为合法化，利用民事判决堂而皇之侵占被害人财产。刑事判决认定出借人构成“套路贷”诈骗等犯罪的，人民法院对已按普通民间借贷纠纷作出的生效判决，应当及时通过审判监督程序予以纠正。

……

各级人民法院在审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中发现新情况、新问题，请及时层报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人民法院

2018年8月1日

上面是我国最高人民法院下发的一份下行文。从其语言特征来看，属于典型的公文语体。格式规范，符合通知这种党政公文的固定格式，文书语言庄重得体，对受文的下级人民法院具有明显的指导作用。由此文我们也不难看出，公文语体带有明显的书面性、实效性和程式性。公文语体的典型性质是公务性，也是其区别于其他语体的根本属性。

又如：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未经对方当事人同意私自录制其谈话取得的资料不能作为证据使用的批复

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

你院冀高法〔1994〕39号请示收悉。经研究，答复如下：证据的取得必须合法，只有经过合法途径取得的证据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未经对方当事人同意私自录制其谈话，系不合法行为，以这种手段取得的录音资料，不能作为证据使用。

上文是最早关于偷拍偷录证据效力的解释性规定，是1995年最高人民法院对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批复，属于典型的下行文，该批复公布后，各地司法实践中曾一度采取对偷拍偷录的证据予以一刀切的否认态度。

综上所述，4大语体各有要求和特点。就法律文书语言来看，应该具有公文语体的典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