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史》(A History of Lonelines)是我迄今为止读到过的最为悲怆的故事。除了对爱尔兰家庭生活中孤独场景的生动描写,小说的很大篇幅都展示了教堂或一些宗教学校中儿童性虐待的可怕的案例。最为悲惨的角色是叙述者奥德兰(Odran)在克朗利夫宗教学校的室友汤姆·卡德(Tom Cardle),这个男孩反复遭受自己父亲的身体虐待。当奥德兰告诉汤姆奥德兰的父亲将自己与弟弟淹死后,汤姆说:“你真幸运。我希望我的父亲也能杀了他自己。”父亲,本是一个青春期男孩在许多方面都期待依靠的角色,却成了仇恨的对象。在这个极端的例子中,孤独与其他强烈情绪,如恐惧、仇恨和厌恶相比,似乎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与父亲保持距离并不能将他从深渊中解放出来,因为他被禁锢在社会学家欧文·高夫曼(Erving Goffman)称之为“完全机构”的宗教学校中10,男孩们在这里必须牢牢地抑制住他们的“秘密和内在的欲望”11。显然要抑制青春期的欲望非常痛苦,所以不得不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这一问题。汤姆没有明确地承认他在过去被霸凌,而被父亲以及其他成年人虐待让他开始了对其他人的欺凌,比如布莱恩(Brian),一个结束了自己生命的学生。但是,即使不从心理层面分析被欺凌与虐待他人的联系,这一联系也能自洽。下面的文字是在他从监狱中释放后对奥德兰的忏悔:
“那些人毁掉了我的生活”,他用低沉愤怒的语气说道。“他们毁了它,奥德兰,你能明白吗?他们将一个贫穷、无辜的,不谙世事的十七岁男孩锁在监狱中七年,他们告诉我,我作为人的所有一切都是羞耻且肮脏的,他们教我去厌恶自己的躯体,如果在马路上,我瞥见走在我前面的女人的大腿,他们让我把自己定义为罪人。他们威胁我,在UCD时要是我与一个女孩说太多话,就将我从克朗利夫除名,我的父亲也威胁我如果他们把我开除就要弄死我……他们要确保我必须压抑我作为人的所有自然需求,他们对我是否知道应该如何过上体面的人生毫不在意。12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遭受长期孤独,长期压抑自然欲求,并隐瞒他自己的遭遇以及他对别人的所作所为,试图寻找一个可信赖的人却屡试屡败,最后疏远身边所有人的原因。
不幸的是,现实总是可以比小说更加黑暗。幸亏有正义感、勇气的存在和众多记者的努力工作,这样的事件才在能在《玛德莲堕落少女》《聚光灯》和其他类似电影中得到展现,很多类似的牧师和其他教堂工作人员性虐待儿童的案件才被曝光。当然,准确数据,或退一步说,虐待事件大致准确的数量基本不可能获得。一方面,很多受害者因为害怕社会舆论和强烈的羞耻感而不会说出他们自己的经历,另一方面事关教堂工作人员的利益,他们会尽力压制、隐藏、淡化或是减轻虐待的范围和严重性。但目前已经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案例数量就非常惊人了。例如,维基百科在“天主教会性虐待案件”的标题下13,便有按国家和时间整理过的长长的清单。注意,被列出的案例中只是从数量有限的国家中大众媒体及新闻人士成功调查并报道的天主教会的部分。即使只回溯最近的一段时间,我们也可能永远无法知道,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孩子在各种各样的机构中遭受了成人的性虐待,但当我们真正了解的那一刻,我们必然万分震惊。很难想象遭受性虐待的孩子不曾经历过恐惧、孤独以及仇恨满怀,就如汤姆一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无论是不是性虐待,遭受虐待给受害者造成的孤独,定会强于无人可以依靠而产生的孤独:这向受害者发出信号,在一些有势力的成年人眼里,他们不值一提。疏离,甚至被拒绝,都还给当事者留有可以继续独自成长的空间,以及可以与他人重新建立联系的希望。但是,被虐待,特别是长时间在一个强权机构中遭受系统性虐待,这将封闭所有的希望和救赎的机会。可能这类的孤独应该分为孤独的一个单独种类,“虐待形成型孤独”。
第三章开头介绍的英国“千禧年队列研究”(MCS)所获得的数据可以支持我们深入检验被虐待与儿童孤独间的关系。回想一下,这是2000年出生的儿童的样本,他们在14岁时接受了采访。关于孤独性的问题是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同意以下陈述:“我感到孤独”,可以从以下几个选项中回答:1=“不是”;2=“有时是”;3=“是”。这些孩子也被问到他们是否遭遇“性虐待”。在11005位受访者中,2.8%(313位儿童)给出了确定的答案。目前,很难评估这些回答的实际意义,因为其他类似的结果还需要情景化和有意义的比较。现在我们来看看这样的经历与孤独的关系(表5.5)。
表5.5 英国14岁人群中被性侵和孤独的关系,2014—2015
在每行的前三列数据汇总值为100,因为这些百分比代表着对性侵犯回答(是或不是)的儿童中对三类孤独回答的百分比。这些样本数据展示了在英国性虐待对儿童的孤独造成的强有力的影响:虽然遭受性虐待的儿童是少数,但一旦他们有过此种经历,他们感到孤独的占比是未曾有过此类经历的孩子的四倍(33.5%几乎是8.4%的四倍)。遭受过性虐待的孩子中,72.8%的孩子至少有时会感到孤独,而在未经历性虐待的孩子中,这一比例仅为33%。
此外,在MCS的调查中,性侵犯经历是受侵害的问题之一,这有助于研究性侵犯的受害者是否也遭受过其他方式的虐待。这些问题包括受访者是否:1=“被侮辱、威胁、吼骂”,2=“受到身体暴力”,3=“被攻击或被武器击打”,4=“被诱拐”。这些变量都是二元变量(只有两个有效值),因此我用比值比作为统计数据来衡量性侵犯与四种经历之间的关系。性侵犯和口头虐待的比值比是4.99;身体暴力是3.28;使用武器为5.45;被诱拐为4.56。14这些数字告诉我们一旦儿童经历过某种虐待或攻击,他们遭受到其他形式的虐待或攻击的可能性是其他孩子的三到五倍。很小一部分孩子遭受了上述中三到五种虐待,而这些可能都在同一时间发生,这对他们的健康造成了多重损害。对受害者造成影响的不仅是虐待本身,还有长期以来对身体和精神的一系列伤害。(www.xing528.com)
目前为止,我们的证据显示了至少在英国的青少年中,性虐待较为鲜见。那么孩子们遭受的其他较轻微的虐待是什么情况呢?这些在儿童中的发生率是否更高?他们是否也与孤独有一定联系呢?之前我们得到了被兄弟姐妹霸凌与孤独之间关系的证据。MCS调查也涵盖了询问年轻受访者的关于被其他孩子霸凌与网络暴力的两个问题:“其他孩子伤害或挑衅同类群人的频率”和“其他孩子在网上霸凌同类型人的频率”。每个问题有如下六个回答选项:1=“多数日子”,2=“一周一次”,3=“一月一次”,4=“每几个月一次”,5=“不太经常”,6=“从未”。第二个问题尤为有趣和重要,因为这揭示了霸凌的一种新形式。
由于欺凌和孤独的变量都是定序变量,因此,肯德尔提出的tau-b统计量适用于测量孤独与三个欺凌变量之间的相关强度(表5.6)。
表5.6 英国14岁儿童中孤独感与欺凌行为的相关性,2014—2015
注意:***: p < 0.001
两个数据都为负,代表着每一个霸凌变量的值从6降到1时(例如当霸凌的频率增加时),孤独的变量值从1上升到3(例如对于年轻的受访者来说,孤独感听起来更真切)。直观地理解统计数据,14岁孩子被霸凌的频率越高,他们孤独的可能性就越大。数据无法展示欺凌和孤独两者中哪一个先发生,但霸凌很有可能是引发孤独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无法在其他国家背景中验证结果的适用性,但显然这样的情况不会只发生在英国。
从结果看来,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的霸凌对于孤独都有相同的影响,由于现代社交媒体在儿童中的流行,线上霸凌应该受到更多的关注。如电影的《失联》(Disconnect),网络霸凌可能不仅导致孤独,还可能导致悲剧的发生:本(Ben)是个害羞的男孩,在学校里不太受欢迎,之后成了杰森(Jason)和弗莱(Frye)两个男孩欺负的对象。杰森和弗莱用杰西卡的名字创建了一个虚拟账户,哄骗本发裸照,这张照片成为了学校中其他孩子的笑料并被不断传阅。本感到羞愧不堪以至于想要上吊自杀,最后虽然得救但仍旧处于昏迷中。
网络霸凌比面对面霸凌更具有潜在威力,因为社交媒体和其他的新兴技术可以被用作霸凌的一种有效手段。此外,大量旁观者的介入也会给当事人带来羞辱的经历,这对受害者来说会产生强烈的孤独,因为他们过于羞耻以至于无法与任何人谈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耻辱感与孤独感逐步累积,可能会引发极端、无路可走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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