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遭受了多年孤独的折磨,罗素也在人世中生活了近百年,甚至在他生命的后期,他也一直保持对生活的积极态度且产出良多。除了痛苦,孤独好像并未对罗素造成生理或者心理上的损害,至少从医学上来说是这样。他因流感而离世,不是心脏病、癌症或者其他任何重大疾病。但是对他而言,孤独带来了心理上的折磨、情感上的磨难,即便没有任何的医学症状,但也的确是一个问题。他的案例告诉世人,孤独不一定会造成重大疾病,却确实是一种心理或情感上的问题。
对于医学专家来说,这种反转可能是成立的:内心的苦痛本身也许并不是一种病。虽然报告指出,英国很难会有医生仅仅因为病人号称自己孤独难忍而接收并对其救治,但是全境1/5的老人会为了缓解自己的孤独去与自己的全科医生交流,而非寻找任何治疗疾病的诊治。25即使是卡乔波,在推进孤独的医学研究的同时向公众宣传孤独的医学后果,也尝试用一些信息来缓和孤独作为心理问题的严重性:孤独本身不是一种疾病,不定期的感觉到孤独,就像感觉到饥饿或口渴一样。26我们可以想象罗素和其他遭受孤独折磨的人会对这种理解的存在产生多么强烈的不满。孤独只会在它作为一种消极的念头、感受和行为,长期存在于脑海里,消极程度不断加强时,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与重视。27所以对于医学专家而言,只有慢性、严重的孤独才是问题。然而孤独何时将成为一个医学难题、如何区分孤独与其他疾病,例如临床抑郁症、焦躁症等,这些仍旧是尚未解决的问题。
至少出于两个原因,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将孤独排除在重大疾病之外。首先,即使孤独不作为其他严重疾病的引发源,就其自身也是一个严重问题。仅孤独造成的巨大的心理折磨就应被视为一种险情。如果孤独没有引起上述疾病,仅仅对于医学研究人员来说,孤独可能不是个问题,但仍然对于包括心理学、社会学、公共健康学、老龄学、教育学、哲学、宗教学等在内的其他学术领域有举足轻重的研究意义:孤独可能在多个领域以不同的方式给人们造成不小的困扰,当涉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领域时情况尤为严重。
其次,孤独与其他医学问题的关系是概率性事件而非绝对性事件。并非所有孤独者一定会遭受这些疾病,但经历孤独的人患病的可能性远高于其他人。目前的科学研究还无法准确探寻孤独患者会经历何种身体或是心理疾病,这种概率性的关联却足以引起所有人对孤独的重视。正如卡乔波和帕特里克认同的一样:从多种类型、多个维度去看待这一问题的时候,我们发现难以找到一个简单的答案去回应孤独是怎样引发健康危机的,这是一个需要不断分解、组合,交织了五种方式以上的复杂过程,这五种方式便是我们目前在心理数据方面做出的探索:28
1.健康行为:孤独很少能给人带来健康的生活方式,这些不健康的习惯会直接摧毁患者的健康。
2.在压力面前爆发:孤独的人在压力面前非常脆弱,因此很容易爆发。
3.感知压力与应对:孤独的人更易将压力事件放大,并且很容易陷入其导致的负面状态。
4.生理方面对压力的反应:孤独改写了细胞、基因、DNA,并且破坏心血管系统。
5.休息与恢复:孤独的人通常伴随睡眠质量低下的症状,因此更容易感到劳累。
换言之,孤独与在上文列出过的严重疾病的联系是冗长、复杂以及不确定的。更重要的是,上述五种方式中若有任何一种变化,便不会让孤独有如此大的破坏力,例如以更加积极的方式感知压力事件,或者采取一些措施来调整放松自身。这一不稳定的联系难以通过强有力的案例来论定孤独是一个医学难题,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人们建立有误导性的认知——孤独可能不是顽疾的诱因,从而判定孤独不是一个问题。(www.xing528.com)
让人们理解孤独的严重性是一件难事,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少数哲学家、心理学家和宗教学家从一开始就唱起了反对的论调,建议其他学者不应将孤独作为问题,让我们试着理解他们的观点。
我们从这些学者的文献中了解到,他们认为孤独本身不一定是被人排斥的体验,仅仅是作为人类的一种经验而已,是组成人性的一部分,是生活中的正常现象,大多数时间里孤独都是中立的存在。例如,天主教独身主义者基思·克拉克(Keith Clark)意识到,“沉浸并融入其中只是人一生中的一些时刻罢了”29。他将孤独置于亲密与敌对、积极与消极之间。孤独是我们的大脑由于社会关系自然改变而产生的一种情感反应:一位青年庆祝自己女儿的诞生后,独自一人返回空荡又冰冷的家时;一位演说家结束一天的演讲和各类社会活动,返回自己的酒店房间时……这些事件都是中立的,并未带有任何企图伤害我们情感的成分,但我们会在经历这些时自然而然地感到孤独,我们不用去评价这些时刻,最明智的做法是去意识到这些时刻,接纳甚至欢迎它们的存在。克拉克所列的这些事件毫无疑问是无害的。即使是卡乔波和帕特里克两位编写了大量孤独案例与研究结果的作家,他们也将孤独视为正常生活的一部分来对待。“就像口渴只是提醒我们身体应该时常保持水分的警告一般,孤独也是一种让我们注意到需要依靠彼此的提示。”20大多时候,孤独的作用仅止于提醒我们社会关系的僵化罢了。
不过,我很难接受仅仅因为孤独非常频繁且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就视孤独为鸿毛之轻。珍稀度绝不应该作为定义问题的一个标准,就如不能因为我们时刻会感受到干渴,干渴就不再是一项重要的预警,此外让人不愉快的经历一直作为一个问题而存在,即使它可以帮助我们尽快采取措施,应对问题。口渴的意识作为预警信号发送到我们的大脑,警告我们:我们的身体正因为缺水而面临危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一个清晰明确的信号便会演化成为人体的直觉,甚至是自发的应激反应,此后我们的身体便无须有意识地形成这类明确的信息来提示我们。孤独是一个对未来即将要发生的、并不让人期待的结果的触发器或是警示器,当然这个结果也可能是无关痛痒的。这应该可以解释为什么孤独总是伴随着其他的消极情绪。事实上,基斯·克拉克指出,孤独若不是以一种健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它便会因为恐惧、愧疚、焦虑、压抑、陌生、自我怀疑和敌对感而得到加强。31大多数人的确在日常生活中会不间断地处理此类消极情绪,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这些情绪无害平常、不需要针对这些情绪采取任何措施。
更抽象的是,孤独是人类存在固有的特性,这一观点有时便指向为“存在性孤独”。我无法确定克拉克·穆斯塔卡斯(Clark Moustakas)是否是第一个提出这一概念的人,但他将这一观点在他的著作《孤独》的前言中做了明确的阐述:
孤独是人类生活的一种状态,一段可以持续、扩展、深化人类本性的经历。人类是根本且永远孤独的。根本性体现在每一个人的性格中都会存在一定的孤独,人是独立且单一的,完完全全的单独的个体。一切为了避免或是克服存在性孤独的努力,最终都将化为自我疏离感。32
不少的观点都支持“存在性孤独”这个概念。首先,它论证了人类从生理个体上是分离于其他人,人作为独特的个体这一本身概念成为了孤独的源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体和思想,无法转接到其他人身上。人类的确会共同经历各种各样的情绪,同欢喜或是共哀愁,但就如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一样,几乎不可能有两个人会经历完全一样的欢喜或哀愁。孤独的上述不可能性成就了其存在性,因为它让人意识到尽管人类都是一个物种,分享和理解在不久便会触及其天花板。语言问世后,人们开始有能力与彼此进行精神上的交流,但很快人们也意识到,仅仅使用语言或其他交流工具无法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感受以及经历。无论是多么悲痛欲绝或是欣喜若狂的感情,这永远是归属于我们自身,绝不为其他人、至少不全为他人所共有,无法触及另一个人的情感让我们体会到孤独的存在。当一个人行将就木时,他会强烈地感受到“我就要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周围的一切并不会与我一同离去”33。
存在性孤独并未否认孤独牵扯出至少一种其他的消极情绪,例如悲伤、哀怨、失望、抑郁、被遗忘感或是被抛弃感等,或至少会伴随这类消极情绪。是否应该严肃对待这些消极情绪,促使人们区别于从前仅在医学与心理领域认知孤独?于存在主义而言,这些情感即使令人不悦,但仍旧会带给我们意义非凡的好处。这些情绪会提醒我们,我们是谁?我们有多么依赖于我们的同胞?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促使我们的精神以及心理更加强大?“我感受到孤独对人类发展是有价值并且是必要的。”年轻的心理学家格利达·弗朗兹(Gilda Frantz)如是说道。于小孩而言,孤独大多因为无事可做,“他们即将跨越门槛、成为大人”34。荣格(Carl Jung)曾经解释混乱的“孕育过程”——尽管难受但是也伴随收获,“所以孤独也是出生的一部分,成为个体走向新生活的一部分”35。无独有偶,穆斯塔卡斯抓住了孤独提供给他的机会,深化了他对人类之间的相互羁绊、生命以及自然的感知与欣赏。“人类面临无可避免且永恒的孤独,这不仅只是一种可怕的状态,也是人类体验热情与美丽的一种方式。”36当人们确定不悦的情感是由于感知到一个人的独处(如孤独)时,意识到人的存在,随之而至的哲学以及精神上的益处,这些似乎足以掩盖痛苦的感受。
一些读者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这些观点或支持、或反对我们将孤独视为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因此我们必须理顺逻辑。首先,我们必须将慢性孤独、强烈孤独视为严重的问题,因为它会导致一系列疾病。这类孤独不仅自身是一种严重的问题,也是其他更加严重的问题的源头。当谈论到日常生活中的短暂、偶尔、轻微的孤独时,人们的观点开始出现分歧。就其自身而言,这种孤独仍旧是痛苦的,因此它还是一个问题,只是并非那么严重罢了。出于两个原因,人们不愿意重视这类孤独:大多数的人都被期待具备抵挡与战胜这种短暂温和的孤独的能力;以及此类孤独带来的好处——我们与万物之间的联系与我们存在于宇宙的感知,大于其所带来的痛苦。
我们必须牢记无论如何都存在这种轻微又没有存在感的孤独演化为慢性或剧烈孤独的风险。我们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杜绝可忍受的孤独发展成为所谓的“临床”孤独,同样也要运用各种治疗方式去处理此类严峻的孤独。如果足够幸运,人们能够在孤独还处于轻微且可忍受的时期,学会意识到它的存在,反思并冥想此类经历,期望能将其从起初的痛苦经历转变为对精神与心理有益的类型。我们会在第九章更加深入地探讨这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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