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电影：代际意识与传承观念的反映

再以新世纪风靡的美剧《黑道家族》为例，一个新泽西黑帮老大表达了他对身份、阶层、美国梦的终结的焦虑——信仰美国梦却又被美国梦所伤。托尼痛苦的一生，在于把他的职业生涯都奉献在永无止境地扩充财富上。文化观察家开始注意到这样一种“自相矛盾”：富裕国家在变得更富有的同时却没有更幸福。《黑道家族》可能是第一部对此认真做出审视的电视剧，它被称为“进步的矛盾”或“富裕的焦虑”。在美国有一个观点非常普遍，无论它有着怎样完美的荒谬性，但是已经被激进的文化精英灌输进大众脑袋里：1.没有别人的损失就没有你的发达；2.所有的历史都是被压迫的人与压迫的人之间的一场战争。这是游戏，是竞赛，是卡尔·马克思。^[3]托尼妻子的话，如同富裕焦虑的极点：“在上帝用凌辱补偿我的罪恶之前，一切只是个时间问题。”

而亚历山大·佩恩等大多数独立坞导演都属于“X一代”——未知的一代、失落的一代，生于1960年代末到1970年代末，在新自由主义塑造的经济气候中，他们注定达不到父母一代的物质繁荣。没有积蓄，找不到好工作，高离婚率，以及越来越多的钥匙儿童。“X一代”人在他们的文学、音乐和电影中将自己表达为愤怒的、挫败的、沮丧的、被毁灭的，以一种黑色幽默反讽地表达疏离。另一个经常出现在“独立坞”电影中的议题，是关注文化的、经济的、社会的遗产如何传递给下一代。代际意识与传承观念，既是危机叙事的动机，也是1930—1940年代社会问题电影的特征。

尽管有挫败，但是“独立坞”一代的电影倾向于强调未来一代的社会责任感。这些导演设置的代际议题，反映出紧随2007—2008年金融危机而来的美国中产阶层的态度：在2009年对全国工作者的一项调查中，高达65%的受访者认为下一代可能更难践行美国梦。《阳光小美女》抨击了教育体系所支持的肤浅价值观，结尾时一家人抵达了选美的旅馆，选美的可悲动机被华丽的爱国主义所遮蔽，来自全国各地的小女孩被她们的父母与选美组织者所迫去扮演迷你美人。一如选美比赛所象征的，为成功而奋斗被局限在形象和外表的成功上，女孩们被物化。一辆破大众车里的一家三代人处于失败的零点，三个成年人的存在是如此脆弱：濒临破产，离婚，自杀。然而选美比赛的乏味，使这个失调的家庭认识到潜藏的一个基本价值：那就是，老一辈对年轻一代的家庭支持确保了真正的成功。这些电影反映出一种社会潮流：重点关注美国梦的精神维度而非物质维度。

在《朱诺》中，朱诺决定生下孩子，决定信赖准备收养孩子的父母。她的信赖基于他们做好了准备（尽管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社会地位也让朱诺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然而当马克离开妻子时她的信心动摇了，显示出两代人情感纽带的脆弱。年轻一代倾向于假定他们的父母一代更能处理好个体与社会的问题，但朱诺强调成熟与承诺不是成年人的特权，“X一代”如此不成熟，他们的行为很幼稚；马克被塑造得像个青春期孩子，永远“年少轻狂”。麦卡锡则将美国梦与确保孩子的安全未来联系起来。《双赢》是一部喜剧，表达了宏观经济与微观家庭的双重衰退，强化了家庭是克服国家背景下的危机的关键。结尾一幕，麦克的小女儿与被收养的兄弟及其朋友一起玩耍。麦卡锡发现：真实的成功可能更能言说真正的美国梦是什么。三个小孩一起玩槌球，那就是美国梦；对于世界上很多人而言，那就是成功。看着你的孩子安全地玩耍、开心地生活，知道他们拥有未来——夫复何求？

对于佩恩，代际意识则超越了亲子关系。在《内布拉斯加》中，通过儿子的眼睛观察他的老父亲，我们重访了新政一代。他们穿越乡村美国的旅行，看到了祖先的土地，大卫的感受转变为认同。他最后给了父亲奖金，让我们推断出伍迪这一代人为农村发展而尽的努力。在《后裔》中，佩恩聚焦在父亲建构的代际意识。这个一家之主面对了家庭与社会的双重挑战：一方面，陷入妻子的绝症与情感背叛的危机；另一方面，面对家族土地要被卖掉变成度假地的命运。结尾，马特决定不卖土地，似乎呼应了土著祖先的话：“我们不是从祖先那里继承了土地，而是从我们的孩子那里借来了土地。”佩恩集合了家园寓言的两个维度：家庭的，社会的。妻子的死促使马特严肃地承担起父亲职责（这些年来被他忽视的责任），承担起对下一代的父亲与公民的双重责任。《后裔》的结尾总结了主人公旅行的发现：他与女儿们坐下来观看电视里的帝企鹅纪录片。这部纪录片总结了成年人为保护下一代做出的牺牲：父亲们必须在极端艰难中顽强地保护自己的孩子，他们数月站在同一个地方，用身体保护和孵化幼子，放弃自己的食物与温暖。这也是土著王室后裔马特在企鹅身上学会的一点。(www.xing528.com)

【注释】

[1]JOHNSON B D. The last nuclear family in town［J］. Maclean’s，2007，120（29）.

[2]ARMSTRONG S. Analyze this［J］.Sunday Times，2007-09-09：58-59.

[3]PLOTINSKY B A. At Home with“The Sopranos”［J］. Commentary，2007，124（1）：66-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