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的神话是双重的,包含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维度:前者暗示了社会等级流动性或经济机遇;后者混合了乐观与幸福,视幸福是一件值得追求的事。
家庭原型被确立为个体与社会牢不可破的根基,它塑造了美国梦的形象。家园的建立与重建是根植于17世纪美利坚开国者的,通过跨越大陆的殖民扩张以及来自欧洲、亚洲、拉丁美洲的移民潮而被拓展。进入21世纪后,“9·11”、自然灾害、金融危机的惨痛现实掩盖了美国梦的进步本性——更多家园、更多价值、更多机遇。自二战以来,美国梦从未如此糟糕过。
“独立坞”电影《阳光小美女》《双赢》《在云端》等,都展现了危机如何重创了美国中产家庭、击溃了整个国家的美国梦。在《阳光小美女》中,濒临破产的一家人驾车从新墨西哥到加利福尼亚,让小奥利维亚参加少女选美;在《双赢》中,主角是小城新泽西的律师,决定冒着社会安全欺诈罪,抵押房产支付妻儿的赡养费;《在云端》刻画了来自保险业一个奇怪角落的经理人,横穿整个国家替公司解雇员工,因为他们自己没有勇气去做。《阳光小美女》的“胡佛”一家使家庭与社会的联系非常清晰,他们的姓氏引用了1929年大萧条时期当政总统的名字。在一种集体社会的想象中,家庭是成功的标准:历史上,在繁荣的时期,家庭是美国生活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在糟糕的时期,家庭的境况犹如美国衰败的标尺。
家庭与国家的“成功—失败”二元论,也在亚历山大·佩恩的电影中普遍存在。《内布拉斯加》的主人公,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伍迪,在儿子大卫的陪伴下从蒙大拿旅行到内布拉斯加,完成一个赢得一百万美元奖金的任务,这看起来不太可能,更像是广告噱头。父子都被刻画为失败者,这一场穿越田园风光的旅行,凸显了美国偏远小镇的人生是如此乏味、无意义。伍迪最终失望地没能拿到奖金;但同时也是他成功的一刻,因为儿子给了他奖金。佩恩的电影强调了美国梦的形而上维度而非物质维度,暗示了“美国梦对于他们更多系于精神幸福而非物质”,批判了对于成功的唯一的物质性理解。伍迪与大卫这对父子,体现了被格罗斯引为传统家庭原型的观念,反映了美国梦的形而上学维度——“美国例外论”,颂扬被鼓舞的个体,召唤我们与我们的家庭走向英勇和崇高。
“独立坞”电影人的另一个共性,是电影结尾倾向于表达希望的信念,潜藏着乐观主义的喜剧感;无论情形如何糟糕,叙事都会转化为家园被重新发现或复原、失败被克服或扭转的故事。这一乐观倾向存在于美国梦的神话深处,组成了这个国家的心——不断从灰烬中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家。《阳光小美女》中,钻进千疮百孔的大众车的胡佛一家人,都是失败者;《朱诺》中,年轻的主人公犹豫不决是否生下孩子,因为她看到正是收养孩子使一对夫妇的婚姻破裂并解体;《心灵驿站》(2003)中,奥利维亚和芬似乎注定生活在小镇的边缘;《杯酒人生》中的作家迈尔斯,始终一副讽刺而郁闷的腔调,因为他没有从新近的离婚与最后一本小说被出版商拒绝中恢复过来。不管这些人物的生活最初如何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是通过强化他们与家庭或社会的纽带,所有人都在最后找到了某种前进的道路。(www.xing528.com)
当胡佛一家抵达加利福尼亚、站在选美比赛的舞台上时,他们克服了个人失败;朱诺决定生下孩子,以此回应收养人自己抚养孩子的承诺;迈尔斯也找到了他的家。“独立坞”电影中希望与乐观的暗流涌动,与20世纪末后现代主义电影的个人主义视野形成鲜明对照——这些电影聚焦于社会的原子化与存在的不确定性。后现代主义反映了一种悲观与挫败的普遍情绪,与广泛流行的逃离公共领域相关——在一个碎片化的后现代世界,社会纽带被严重削弱,个体与公共领域之间的联系也进一步被摧毁。
事实上,对家庭核心价值观的回归,也体现在21世纪的美剧中。《黑道家族》虽是黑帮题材,但家族是它的壳,家庭才是它的核。它展示了经典的美国价值:爱,忠诚,希望,最终它们总是会胜利。《黑道家族》坚持回到这样一个传统:家庭中,父亲知道得最多最好。黑帮老大“托尼”之所以成为21世纪美国中年男性的偶像,是因为他汇聚了美国文化中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全部品质。当《黑道家族》终结,播映17年的《辛普森一家》接过火炬,继续捍卫美国核心的传统家庭观:体面、忠诚、爱。父亲荷马带领一家人在社区展开自救和救人的行动证明了:在美国至少有一个核心家庭是不可毁灭的。
两剧有着相似的父亲形象:富有,但都是蓝领后裔,都追逐中产阶级的体面。他们最早的电视祖先是半世纪以前《蜜月期》(Honeymooners)里的父亲形象。但是,数十年蓝领剧集中父亲形象的发展,从《全家福》(All in the Family)里的固执父亲,到《奉子成婚》(Married With Children)里愚蠢而浮夸的父亲,再到《罗珊娜》(Roseanne)里怯懦而虚弱的父亲,折射出这样一种变化:父亲的权威受到侵蚀。[1]《黑道家族》的托尼直接在剧中发表了见解:“我们那个时代崇拜的偶像是真正的硬汉,现在的人有点痛苦不是去看心理医生就是上电视脱口秀节目,把自己那点破事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最好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我在想我的父亲。他从未像我现在这样成功,但是他似乎比我过得好。他有他的弟兄,他们都有原则、标准和骄傲。”
在美国大众文化领域,不仅父亲的形象被侵蚀,家庭的功能也被削弱。1950年代,美国“连续剧家庭”作为父母养育子女的样板而成为开路先锋;但是自1960年代起,家庭的核心价值越来越遭到弱化,大众传媒所“帮凶”的大众文化为青少年提供了精神资源与道德资源。《黑帮家族》混合了无情的讽刺与坚固的感情,它把无情的讽刺给了流行文化,把坚固的感情给了核心家庭。编剧大卫·切斯说:“真正使我迷惑的是,为什么一份英国报纸会对新泽西意大利裔美国人的戏剧如此感兴趣?可能是因为它在没有否定资本主义的情况下表现出了反抗。”[2]剧中的讽刺构成了反抗的语言,而剧中的核心家庭观是反抗之外所要树立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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