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藏书事业极为发达,不仅官方注重收藏,私人藏书也蔚为风气。就官方藏书来说,清兵入关,首先接管了明代皇室的全部藏书。顺康之时,宫廷藏书于昭仁殿,而内阁、翰林院、国子监等处也有收藏。只是清朝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民族矛盾也空前激烈,所以清政府一度采取高压政策。到清高宗弘历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稽古佑文,开设四库馆,纂修《四库全书》。虽然寓禁于征,也有大量图书在征集过程中被烧毁、删改、毁版,但它系统地保存了我国古代的文化遗产,展现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文明的发展进程,功不可没。
清高宗弘历,姓爱新觉罗,年号乾隆,他在位期间,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下召求书,次年设四库全书馆,编修《四库全书》。乾隆四十七年(1782),第一份《四库全书》抄成并装订完毕,首先入藏于文渊阁(宫内),随后又分抄六份,分发至文源阁(圆明园内)、文津阁(承德)、文溯阁(盛京)、文汇阁(扬州)、文宗阁(镇江)、文澜阁(杭州)收贮使用。在《四库全书》的纂修过程中,弘历对天一阁倍加关注。天一阁由于清初著名学者黄宗羲等人的钦仰和宣介,已有一定知名度,但它的大出其名,则由于弘历帝的推崇,“有赖于清修《四库》时所宣扬之功绩”。天一阁能够长存于世,与弘历帝的重视分不开。
清高宗弘历
清高宗弘历的访书活动非始于《四库》开馆时,早在乾隆六年(1741)正月庚午已有征书之谕:
从古右文之治,务访遗篇。目今内库藏书,已称大备。但近世以来,著述日繁,如元明诸贤,以及国朝儒学,研究六经,阐明性理,潜心正学,纯粹无疵者,当不乏人。虽业在名山,而未登天府。著直省督抚、学政,留心采访。不拘刻本钞本,随时进呈,以广石渠天禄之储。
然而征书诏下后,采访之事并未认真进行,一直未见实效,引起高宗的注意。至乾隆三十七年(1772)正月四日,复颁诏求书,成为《四库》开馆之第一声:
朕稽古右文,聿资治理,几余典学,日有孜孜。因思册府缥缃,载籍极博,其钜者羽冀经训,垂范方来,固足称千秋法鉴;即在识小之徒,专门撰述,细及名物象数,兼综条贯,各自成家,亦莫不有所发明,可为游艺养心之助。是以御极之初,即诏中外搜访遗书,并令儒臣校勘《十三经》、《二十一史》,遍布黉宫,嘉惠后学。复开馆纂修《纲目三编》、《通鉴辑览》及《三通》诸书,凡艺林承学之士,所当户诵家弦者,既已荟萃略备。第念读书固在得其要领,而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能。惟搜罗益广,则研讨愈精。如康熙年间,所修《图书集成》全部,兼收并录,极方策之大观。引用诸编,率属因类取裁,势不能悉载全文,使阅者沿流溯源,一一征其来处。今内府藏书,插架不为不富;然古今来著作之手,无虑数千百家,或逸在名山,末登柱史,正宜及时采集,汇送京师,以彰千古同文之盛。直令直省督抚会同学政等,通饬所属,加以购访……庶几藏在石渠,用储乙览。四库七略益昭美备,称联意焉!
此诏下发后,缘于康雍以来文字狱屡兴,百姓如惊弓之鸟,各省督抚恐因此造成大狱,多存观望之心,竟“曾未见一人将书名录奏”。于是高宗又严饬各直省督抚及各学政,通行购访,汇列进呈。然应者仍属寥寥,即或进呈,也多普通书籍。乾隆三十八年(1773)二月,高宗决定“将来办理成编时,名《四库全书》”。未几,四库全书馆成立。但对于征书情况甚不满意,复于三十八年(1773)三月二十八日下诏解释,并限半年时间以进书,并特别提到“江浙诸大省著名藏书之家,指不胜屈,即或其家散佚,仍不过转落人手,闻之苏湖间书贾书船,皆能知其底里,更无难于物色。督抚等果实力访觅,何速终湮?”次日又复谕两江总督高晋、江苏巡抚萨载、浙江巡抚三宝,直接点名江浙著名藏书家献书:
四库全书
昨以各省采访遗书,奏到者甚属寥寥,已明降谕旨,详切晓示,予以半年之限,令各督抚等作速妥办矣。遗籍珍藏,固随地俱有,而江浙人文渊薮,其流传较别省更多。果能切实搜寻,自无不渐臻美备。闻东南从前藏书最富之家,如昆山徐氏之传是楼,常熟钱氏之述古堂,嘉兴项氏之天籁阁,朱氏之曝书亭,杭州赵氏之小山堂,宁波范氏之天一阁,皆其著名者;余亦指不胜屈,并有原藏书目,至今尚为人传录者,即其子孙不能保守,而辗转流播,仍为他姓所有,第须寻原竞委,自不至涅没人间;纵或散落他方。为之随处纵求,亦不难于荟萃……”
由于指名促办,地方官员尽力搜觅,藏书之家也陆续进呈,收效甚速,立见效果。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月,以范懋柱为代表的范氏后人不得不应诏进书。据《鄞县志》记载:
“国朝乾隆三十九年,生员范懋柱,进呈书籍六百二种。附二老阁书九十四种,计五千二百五十八卷。”《四库采进书目》也谓进呈六百零二种。而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及《浙江采集遗书总录》,则知天一阁进呈到京之书,共得六百三十八种。近人缪荃孙在《天一阁始末记》也云:“迨四库馆开,范氏进呈书六百三十八部,为藏书家之冠。”迄无定论。然范氏入《四库》“著录”类书九十六部,入“存目”类书三百七十七部,合计四百七十三部,超过诸家进呈之本,对《四库全书》的编成确是一大贡献。
《四库全书》卷帙浩繁,成书之后,自必须有庋藏之所,故清高宗弘历早在纂修之初就已考虑这个问题了。由于在征书过程中对天一阁的了解加深,对它的皮藏之所产生了兴趣,即开展了对天一阁的调查工作。他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六月二十五日下谕杭州织造寅著前往调查。其谕云:
浙江宁波府范懋柱家所进之书最多,因加恩赏《古今图书集成》一部,以示嘉奖。闻其家藏书处日天一阁,纯用砖甃不畏火烛,自前明相传至今,并无损坏,其法甚精。著传谕寅著前往该处,看其房间制造之法若何,是否专用砖石,不用木植。并其书架款式若何,详细询查,烫成准样,开明丈尺,呈览。寅著未至其家之前,可预邀范懋柱与之相见,告以奉旨:因闻其家藏书房屋,书架造作,甚佳,留传经久。今办《四库全书》,卷帙浩繁,欲仿其藏书之法,以垂久远。故令我亲自看明,具样呈览。尔可同我前住指说。如此明白宣谕,使其晓然,勿稍惊疑,方为妥协。将此传谕知之。仍著即行覆奏。
寅著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夏赴宁波范氏家查看,随后具文上奏:
天一阁在范氏宅东,坐北向南。左右砖甃为垣。前后檐,上下俱设门窗。其梁柱俱用松杉等木。共六间:西偏一间,安设楼梯。东偏一间,以近墙壁,恐受湿气,并不贮书。惟居中三间,排列大橱十口;内六橱,前后有门,两面贮书,取其透风。后列中橱二口,小橱二口。又西一间,排列中橱十二口,橱下各置英石一块,以收潮湿。阁前凿池。其东北隅又为曲池。传闻凿池之始,土中隐有字形,如“天一”二字,因悟“天一生水”之义,即以名阁。阁用六间,取“地六成之”之义。是以高下、深广及书橱数目、尺寸,俱含六数。特绘图具奏。(www.xing528.com)
自是年秋起,清高宗即命仿范氏天一阁之制,开始了内廷四阁和江浙三阁的建设,相关的文献资料比较丰富。高宗之《文源阁记》云:“藏书之家颇多,而必以浙之范氏天一阁为巨擘,因辑《四库全书》,命取其阁式,以构皮贮之所。既图以来,乃知其阁建自明嘉靖末,至于今二百一十余年。虽时修葺,而未曾改移。阁之间数及梁柱宽长尺寸,皆有精义,盖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意。于是就御园中隙地,一仿其制为之,名之日文源阁。”其《文渊阁记》云:“阁之制一如范氏天一阁,而其详则见于御园文源阁记。”关于文津阁,高宗有“天一取阁式,文津实先构”之句,下注云:“命仿范氏天一阁之制,先于避暑山庄构文津阁,次乃构文源阁于此。”《高宗御制文余集》题《文津阁诗识语》之“文津阁”下注云:“是阁与紫禁城、御园、盛京之三阁,均仿范氏天一阁,以贮《四库全书》者。“又《御制诗》五集《趣亭》之“书楼四库法天一”句下注:“浙江鄞县,范氏藏书之所名天一阁,阁凡六楹,盖义取‘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为厌胜之术,意在藏书。其式可法,是以创建渊、源、津、溯四阁,悉仿其制为之。”关于江浙三阁,《御制诗》五集《文汇阁叠庚子韵》首联“天宁别馆书楼耸,向已图书贮大成”,下注:“此阁成于庚子,亦仿天一阁之式为之。”《御制诗》五集《题文澜阁》有“范家天一于斯近,幸也文澜乃得双”句。上述六阁,规拟之迹显然。文宗形式虽无文可征,然模仿天一阁当也无疑。
七阁阁式悉仿天一阁,但并不是照搬照抄,而是根据皇家等级和藏书数量,略有变化,七阁本身也不尽相同。以在紫禁城内的文渊阁为例,“阁三重,外观若两,盖其下层复分为二焉。上下各六楹,层阶两折而上,瓦青绿色。阁前甃方池,跨石梁,引御河水注之。左右列植松桧,阁后叠石为山。山后垣,门一,北向。门外稍东,设直房,为直阁诸臣所居。阁内,正中设宝座,悬高宗御笔匾,日:汇流澄鉴。”可见阁之外观及内部陈设与天一阁有所不同,并不十分拘泥。
河北承德文津阁
除了七阁建筑模仿天一阁外。七阁的命名也从“天一生水”而来。高宗《文源阁记》云:
文之时义大矣哉!以经世,以载道,以立言,以牖民,自开辟以至于今,所谓天之末丧斯文也。以水喻之,则经者文之源也,史者文之流也,子者文之支也,集者文之派也。流也、支也、派也,皆自源而分。集也、子也、史也,皆自经而出。故吾于贮《四库》之书,首重者经,而以水喻文,愿溯其源。且数典天一之阁,亦庶几不大相径庭也夫。
其《文溯阁记》又云:
四阁之名,皆冠以文,而若渊、若源、若津、若溯,皆从水以立义者,盖取范氏天一阁之为,亦既见于前记矣。若夫海源也,众水各有源,而同归于海,似海为其尾而非源,不知尾闾何泄,则仍运而为源。原始反终,大易所以示其端也。津则穷源之径而溯之,是则溯也、律也,实亦迨源之渊也。水之体用如是,文之体用顾独不如是乎?
内廷四阁命名如此,江浙三阁,文汇、文澜、文宗也如此,惟镇江多水,“淙”去水而成文宗。
由于清高宗修四库七阁,对天一阁阁式及命名大为推崇,模而仿之,使天一阁享旷世之荣。
天一阁的殊荣远不止这些,它还获得了清高宗的多次嘉奖。如前所述,高宗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三月指名征书以后,至五月,各省进呈之书已颇可观,浙江鲍士恭、范懋柱、汪启淑,江苏马裕等四家各进书五六百种。于是高宗乃下诏制定奖励办法三种,以为好古者劝:(一)奖书,进书在五百种以上者,赏《古今图书集成》一部;在一百种以上者,赏《佩文韵府》一部。(二)题咏,进书中有精醇之本,高宗亲为评咏,题识简端。并令书馆录副后,尽先发还。(三)记名,私人进书在百种以上者,其姓名附载于各书提要之末。各省采进本在百种以下者,亦将由某省督抚某人采访所得,附载于后。天一阁首先获得了《古今图书集成》一部。乾隆三十九年(1774)五月十四日上谕中云:
今阅进到各家书目,其最多者如浙江鲍士恭、范懋柱、汪启淑,两淮之马裕四家。为数至五六七百种,皆其累世弃藏,子孙克守其业,甚可嘉尚。因思内府所有《古今图书集成》为书城巨观,人间罕构,此等世守陈编之家,宜俾专藏勿失,以示留贻。鲍士恭、范懋柱、汪启淑、马裕四家,著赏《古今图书集成》各一部,以为好古之劝。
《古今图书集成》是一部庞大的类书,高宗赏书给天一阁,不仅范氏子孙引以为荣,地方人士亦视为艺林盛事,载入地方史册,对浙东藏书风气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据近代浙东著名藏书家冯孟颛先生记载,乾隆年间的浙东另一藏书家、抱经楼主卢址羡天一阁有《古今图书集成》,竟至北京购得《古今图书集成》底稿以归,以为抗衡范氏之资。当时一为底稿,一为赐书,珠玉交映,竞美一时,引为艺林佳话。至光绪间,《古今图书集成》已由一万卷减至八千三百余卷,宁波知府宗源瀚仍撰联称颂:“杰阁三百年老屋荒园足魁海宇,赐书一万卷抱残守缺犹傲公侯。”此书目前仍保存完好。
而天一阁进献之书,蒙清高宗御笔题诗的,有《周易要义》(十一卷),宋魏了翁纂,《意林》(五卷),唐马终纂。《周易要义》上御题诗云:“四库广搜罗,懋柱出珍藏。”《意林》上御题:“五卷终于物理论,太玄经下已亡之。设非天一阁珍弄,片羽安能忻见斯?”对天一阁的献书、藏书大加赞扬。至于“将其姓名附载于各书提要末”者,本文第一部分已述,入《四库》“著录”类九十六部,入“存目”类三百七十七部,已毋须多言。
天一阁除获得规定的奖励外,清高宗还于乾隆四十四年六月,赐《西域得胜图》三十二幅;五十二年二月,赐《金川得胜图》十二幅。《金川得胜图》于光绪年间散佚,《西域得胜图》有高宗题字,弥足珍贵,今尚存阁中,引为至宝。
总之,在纂修《四库全书》的过程中,由于清高宗弘历的关注和推祟,作为一家私人藏书楼,天一阁获得了空前绝后的殊荣,并大出其名。虽然天一阁进呈的书籍大多未被发还,对天一阁来说是一大损失,但在国家级的“百科全书”中,在钦定的藏书楼中,都有了它的生命。特别是在之后的岁月里,地方官僚和范氏子孙因之更加重视天一阁,“世世宝之”,终使它留传至今,成为我国现存最古老的藏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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