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的意象与情趣：面向内容音乐的探索

音乐可以说是最纯粹的形式艺术，它只用声音的和谐直接来打动我们的心弦，而不必有任何内容。例如绘画一定要有一个对象无论是人物花卉。诗歌一定要申诉一个心情或事实。音乐则不必是表现一个事物或一种情境，而完全是从感觉方面来引起我们的快感。丕德（Peter）说：“一切艺术当以音乐为依归”。这就是指艺术当着重于形式方面。但是我们以为这话并不尽然。所谓“纯音乐”（即不起具体景象的知觉的音乐），在人类是少有的。音乐在打动我们的心弦时，我们在听觉上或在视觉上即起一种意象，而如我们在以前所说，这种意象并不是孤立绝缘的纯感觉，而是有思想意义做背景。在没有意义的感觉中，我们认为没有美感。所以我们以为音乐，也是从意象中引起我们的情趣的。凡内容足以帮助音乐激起丰富的意象，而这些意象又能引起无限情趣的，这种音乐愈足以引起我们的美感。否则美感的成分很低，也许会只剩了快感。所以我们以为同是柴可甫斯基（Tschaikowsky）的悲怆交乐曲，在贩夫走卒听起来和一个音乐家听起来，其间便有很大的差别，在这个差别中，我们说这位音乐家比贩夫走卒从它得到了更多的感觉。所以自从贝多芬（Beethoveen）以后音乐家，都主张所谓“内容音乐”。有时因为利用乐曲上的文学标题而给予欣赏者一种情境的暗示，以增加他们的美感，这又称为“标题音乐”。例如修伯特（Schubert）用音乐来表达歌德的诗；孟德森（Mendelsson）编《仲夏夜之梦》的歌剧；肖邦（Chopin）作《夜乐》；殊曼（Schumann）作《浮士德》歌剧。这都是标题乐派的巨子，认为音调的形式里面应该充实人生的意味。

音乐的组织由于两个成分；一个成分是客观的音调，还有一个成分是主观的情调。从客观方面讲起来，音调有一种强烈的暗示力，某种特殊的音调能够引起某种主观的反应。例如当我们欢喜的时候，我们就会有一种轻快活泼的动作和发出某种节奏的音调。当我们看见别人有这种轻松明快的动作和音调时，我们就知道他在欢喜或者暗示我的欢喜。当我们听到一种强力急促的accent的音调，我们就会觉得这是愉快的表示。反之，当我们心里有一种悲哀的时候，我们的动作就会缓慢迟钝，我们所发出的声音也就悲切凄凉。当我们听到这种悲切凄凉、缓慢平静的音调时，我们也会觉到一种沉着郁结的情绪。所以在音乐中“渐急”的调子（a cellerando）必是兴奋的、激动的，而“渐缓”的调子（ritardando），多是沉静的、悲切的。

从主观方面讲起来，同是一种暗示愉快的调子，在甲是感觉到他和他爱人谈情时愉快；在乙是感觉到他在某种事业上成功时的愉快；在丙是感觉到有一次遇险得救时的愉快。同是一种悲怆的调子，在甲是觉到离乡别亲；在乙是觉到情场失意；在丙是觉到国破家亡。这便是主观的情调融合到客观音调的暗示作用之中了。(www.xing528.com)

例如贝多芬的名著Coriolanus Overture，全曲多是用一种迅速不安而跳越的音调和一种柔和婉转而明快的长调。这两种音调在主观方面初步所唤起的，只是一种憧憬或不安的心理状态。但是各个不同的主观可以进一步而引起各种不同的具体意象。这些变幻无穷的意象，使音调表现出生命中各种变幻无穷的意味。贝多芬这个序曲的标题，是叙述一位罗马名将Cais Marzio Coriolano被罗马逐放，愤怒之下联合敌人，会攻罗马，亲自督帅大军，兵临罗马城下。其母及妻泪诉谏阻，终为所感，乃收兵停战。当我们只听见贝氏的序曲而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内容时，我们听了第一段音调之后，只觉激昂；听了第二段音调，只觉悲切。但是当我们明白了这段故事之后，我们可以从第一段里面浮现出一个有激昂的复仇心理的主将，在第二段中又浮现两个女性的血泪悲诉。而且同样这个序曲，在一个不知道这个故事而另有一种心境的人听见之后，他也许会觉得始而是一个男子气愤填膺，向一位女性质问她的背信，继而觉得由于这位女性的泪诉而他因此软化的情境。所以我们以为音乐的妙处，就在它能以单纯的音调引起复杂的意境。

在图画中，一个人物或一处山水，只能引起人物山水的意象，再从这些意象暗示我们某种情调。但是这种暗示力也不外乎是在此人物山水之间。可是音乐里面。从各种音调的变幻而引起我们一种模糊不定的情调，再从这种情调中浮现出各种不同的主观心境。这种暗示力是无穷的。以最少的物理媒介产生最大的生命情调，这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假使丕德所说的“一切艺术当以音乐为依归”，是指音乐的这种作用，那是我们所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