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美为内在之价值-傅统先全集

在我们的美感经验中，我们把全副的精神都注集在事物的意象上，使我整个的人格和这个在我心目中所呈现出来的对象，完全打成了一片。在这种复杂的经验中，有许多方面是我个人所独自享受的，有许多方面是我个人和别人所能共同享受的。例如事物在我心目中所呈现出来的意味，这是和它在任何其他的人的心目中所呈现出来的是不同的。又如我个人的人格的表现于外物，这也是别人所不能领略的。至于我个人的整个人格和我所观照的整个对象浑成一体的这种复杂的经验，这更不是局外人所能享受。但是在各人不同的美感经验中，却往往有许多为我们所能共有欣赏的地方，或者说，在创造者的美感经验和欣赏者的美感经验之间，有许多彼此沟通之点。例如，当我们共同观赏一幅图画或读一首诗的时候，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种同感，我觉得美的地方你也觉得美。又如当我浸润在某种美感之中而写了一首诗，可是当你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它会在你的内心起一种共鸣，觉得也有这种美感。从这些简直的事实中，我们可以知道，美感经验并不是完全主观的，也不是完全客观的，更不是若干主观成分和若干客观成分加集起来的结果。美感经验是一种完整的、有机的心理组织，在这种组织中主观和客观之间，突创了一种特殊的有机关系。这种特殊的有机关系，朱孟实先生在他的《文艺心理学》里面称之为“情趣的意象化”或“意象的情绪化”。他说：

“美不仅在物，亦不仅在心，它在心与物的关系上面，但这种关系并不如康德和一般人所想象的，在物为刺激，在心为感受；它是心借物的形象来表现情趣。世界上并没有天生自在，俯拾即是的美。凡美都要经过心灵的创造。……在美感经验中，我们须见到一个意象或形相，这种‘见’就是直觉或创造。所见到的意象须恰好传出一种特殊的情趣，这种‘传’就是表现的象征；见出意象恰好表现情趣就是审美或欣赏。创造是表现情趣于意象，可以说是情趣的意象化；欣赏是因意象而见情趣，可以说是意象的情趣化。美就是情趣意象化或意象情趣化时心中所觉到的‘恰好’的快感。”（朱光潜：《文艺心理学》一五四页～一五五页）

所谓意象，就是外物所呈现于我们心目中的形相。这里面少不了外物的影响，因为假使没有外物，那末根本就无形相之可言。而且无论各人的目光如何不同，外物的一致性是不能变更的。例如我们在欣赏一枝孤松，无论它在你心目中是不是“孤”，但是它总是一枝松。他的轮廓、形态、长短都是一致的。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主观的影响，因为同一外物在各人心目中所呈现出来的意象，是各不相同的。所谓情趣，就是我们内心一时借外物所感触的心境，这种心境，是从我们整个人格中所突露出来的一部分。情趣似乎完全是主观的，但是其中也有客观的背景。总之美感经验中有许多的主观成分，如：快感、理想、判断等等，也有许多客观的成分，如自然界的一致性与个人在社会中的共同活动等等。但是我们，第一，要知道没有一种主观成分不是同时也含有客观因素而是纯粹主观的；同时也没有一种客观成分不是同时也有主观因素而是纯粹客观的。第二，这些组织美感经验的成分，它们本身都不是美感经验。我们不能把组织美感经验的成分，就当做美感经验。杜威在他的《经验艺术论》里面说：(www.xing528.com)

“艺术是没有浸润在经验中的一种性质，而不是经验本身。美感经验并不仅仅是美感的，它里面包括有许多的外物和意义，这些外物和意义的本身并不是美感的，但是当它们组织成功一种极端有规律的条理时，它们就变成美感的了。这种材料本身都是属于人类的。美感经验的材料既然是属于人为的，那末它一方面是与自然界相连续的，因为人类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它也是有社会性的，因为人的活动都是有社会性的。第一，美感经验是文化生命的表现、记录和颂扬。第二，美感经验是推动文化发展的一种工具。第三，它也是文化性质优劣的最后判断根据。因为虽然美感经验是个人所创造、所享受的，但是个人之所以成功个人，这又是因为个人必须参与在整个的文化之中。”（第三二六页）

这样一种复杂的心理组织，主观与客观相浑，直觉与知识相成，形式与内容相关，聚精会神，不沾实用，无所为而为的作用所表现之我与万物合而为一的境界，这种境界我们归之于内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