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论所奠立的唯心论之基础

玄学可以包括本体论和宇宙论。其根本永恒的问题不外乎：（1）空间和时间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是独立的，还是连续的？（2）物质的本然是运动的实质，还是活跃的力能？它有独立的存在，还是心灵的描绘？（3）万物的演进是受因果律所支配的，还是自由发展的？是必然的，还是或然的？（4）生命是物理化学的堆集，还是自有其完整性？生命的进展是烦杂的组合，还是新颖的创造？（5）心理活动是生理的机能，还是自主的动作？是机械的运动，还是有理解的了别？在哲学史里面我们无处不是遇到这些困难，历来我们见到许多的哲学家不断的努力去解决这些问题。历史上的哲学家当然是有许多不可磨灭的理论，然而那多半是根据逻辑的冥索。现在我们因为要从科学实验的结果去解决这些问题，为免除偏见计，我不谈及那些哲学上的论点，专从科学的发现上去求证据。

科学的结论不是既成不便的，也不是无往不利的。这就是说科学日在进展之中，日在修正之中。在哲学史上我们知道科学也曾被唯物论所利用。但是现在科学进展的结论证明了旧科学是未成熟的，似是而非的。因此，新科学一方面是建立了最精确的哲学基础，一方面修正了传统科学的错谬。不论是机械唯物论或是辩证唯物论都也曾拿科学实验作为护身符。现在我们认识那些科学思想在科学不断的发展中已经是落伍的了，已经失了它作为哲学基础的确性。这是我们不能不加以说明的。

宇宙的独立性或客观性在旧科学看来，无过于拿绝对的空间和绝对的时间作准则。一般的人都以为事物是实有的，因为它们确实在空间与时间中不断的运动着。但是相对论告诉了我们空间和时间并不是离开主观系统而实有的。我们所知道的空间和时间绝不能作为一切宇宙运动的标准。所谓普遍的以太也经迈、摩二氏的实验证明那是对宇宙运行不发生丝毫影响的空间名词。费、罗二氏的收缩作用又证明了量具在不同的运动速率中有不同的收缩变化。相对论告诉我们在极速度的运动中时间是过去得极慢。所以我们找不到一个普遍的空间，它可以应用到一切不同运动速度的星球，我们也找不到一个普遍的时间，它可以作为一切不同速率的运动的标准。因此，绝对的空间与绝对的时间是没有实在的。空间和时间都只是相对的。空间和时间只是相对于某一定速度运动的主观系统始有其准则的意义。在地球上的空间与时间只能应用于地球上一切人类的行为活动。但是我们不能拿“我们的空间与时间”去测量太阳上的运动。在火星上的物理学家必自有一种完全不同的空间与时间。他也许认为人类所用的空时是不准确的。上海外滩海关的钟敲八点，隔一会它又敲九点。在我听来，钟声一定的从同一的地方发出来的。但是在火星上的人看来，钟之敲九点和敲八点是在两个距离很远的地方发出的，因为地球一点钟之内在太阳系中已走了好几十万里。譬如我坐在第三节二等车里面吃茶。二十分钟这杯茶吃完了。在我本人和同我坐在一车的人都认为我坐在二等车里面同一地方吃茶。但是北站的站长见我在吃茶，真茹的站长也见我在吃茶。可见“同一地方”在陆地和在火车上有不同的意义。所谓“同时”在两个不同的系统上也各自有不同的意义。一对双生子，甲在地球上活了七十岁，老得快要死了。在这个时期之内乙坐光一样速度的飞机在星云上游历了一周回到地球才只是五岁的孩童，也许他比甲的孙子还要年青些。同一时期甲在地球上过了七十年，乙在星云只觉得过了五年。我们再用火车的比例。车由上海沿京沪铁路向南京开行。火车经苏州时未停而过。苏州适见由东西两方同时发出两道闪电。但是在火车上正中一节的乘客看见西处的闪电先发，东处闪光后来。因为火车向西开驰时西来闪光对火车逆行，东来闪光是顺火车并行，而且逆行之光先见，相顺之光后见。站长所见与乘客所见完全都是事实，然而一个说同时，一个西先东后。所以“同时”一词只能相对而言。因此，天体中每一个系统都自有其空间亦自有其时间。每一种空间和时间为其本系统之标准，对其他系统则不然。每一种标准都是正确的、精密的。我们不能袒护任何一种。但是它们的准确性只是对各主观系统相对而言。相对论的原理都给实验证明了。除了我们的心灵对事物的知觉之外，空间是没有意义的；除了我们主观的对事物的经验之外，时间是虚无的。空间与时间都是心灵主观的产物。(www.xing528.com)

宇宙是个混然无别的连续体，是个完整的全体。个别的心灵或某一体系的心灵把整个的宇宙分裂开来。我们地面上的人把宇宙分成空间和时间，再把空间又分为高宽深三度，时间又分为过去、现在、未来三期。其实宇宙本身是没有这种分裂的。现在我们用地面的术语说（因为我们是人类）空间和时间只是一个连续的四度。四度的“空—时”才是实在的。唯物论说：“好的，你承认了连续体的实在。你既是承认四度连续体是物理世界的架格，至少你投降了实在论。”不错，我承认连续体的实在，但是我并没有承认它是离心灵而自有实在的。所谓“空—时”之连续体，所谓“四度”都还是因为我们不能脱离地球观念而假定的名词。实在它是完整的全体，它是主客的综合。若是我们说它是独立存在的，它有四度，那末我们仍然破裂了全体的完整性。实在的完整是普遍的秩序，超然的均衡，不可分裂的整个，永垂无朽的保持。这不是离心实有的，这就是我所认为绝对心灵的本身。唯物论所见的空时，实在论所执的实有都只是一种妄计而已。宇宙的运动，物理的现象，相对论，证明了那都是我们自己的心灵，用一种相对的空间与时间所范畴的。单个的空间与单个的时间都是个别心灵把宇宙之完整体经过一番制造之后所浮泛出来的结果。既是一切物理现象都脱不了空间与时间的结构，则外界之必赖于心灵，其理甚明。所谓空—时之连续体仍只是一个绝对心灵的对象，仍只相对于普遍心灵而言。离普遍的主观便根本无所谓客观的实有。客观不能从主观中抽象出来而独立实有，因为这种分裂根本就不能认识完整之本然。这可说是新实在论的当头棒。

相对论的贡献在知识论的涵义上暗助我们明瞭了实在论的妄执；在宇宙论本体论上，强有力的证实了主观心灵对物理世界之活动。活动的对象才显现了客观的存在。然而宇宙的本然是混然一体，完整常存。这都给唯心论奠立了稳固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