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论：真知识的根源与康德的主张

直觉论绝不承认理智是达到真知识的根源。知识的来源是一种感觉。所谓感觉就是整个的心理态度对整个的真体反射。直觉一词有各种不同的意义。普通是指经过感官知觉的直接认识。有时直觉又作为是一种直觉机关向真体作立时之内观。它是一种立时的内观。或是直接对本体的感觉。真知识是领会出来的，而不是由理解所发生。

以直觉为真知识之来源，这种主张实行已久。在人们信任理智之前就以直觉为真理，孔子以亲身经历之结果而以忠恕为经义。牟尼经历直接之感觉而以欲念为苦痛之泉源。是皆以直觉为知识之来源也。希腊古哲柏拉图氏以其辩证法为向真体作直观的入门。据我们所知道，一位思想家每每在理智中不能得结果的时候，就以直觉为真理之归宿。柏氏即其一。

在中世纪真理唯一的根源就是信仰。所谓信仰就是直接对真理的了解。那末信仰即直觉之一种。所以中世纪的知识都是根据直觉的。

近代可说是理智的世界，物极必反，古之明训。在过于信任理智的时期，同时就要引人走到直觉的路上去。法哲卢梭可说是生在理智时代而竭力的趋重感觉。他以为我们心内对个人人格的感觉而可使我们得到真理。直觉告诉我们，说我们的心是感觉和意志唯一的代理。德国也有不少直觉论的信徒。甲各毕（F. H. Jacobi 1743—1819）主张真理不是从间接的知识而来的，而是从直接知觉来的。他叫这种直接知识为信仰，（这就是我们所谓直觉。康德的主张也十分相近直觉论。在他的第三篇批判论（《判断之批判》——The Critigue of Judgment）他说信仰可以根据在感觉到需要上。从我们美术的感觉我们可以认识到神（真体）。从康德的这种建议而做了谢林（Schelling）和叔本华的主张的基础。叔本华以为科学的理智只能解释事物的表面，而实体是从直觉的知识而来的。而且从直觉我们知道实体就是意志。谢林完全接受了康德的建议而主张美术的感觉是含有达到最后真理的认识。美术家的方能走进知识之城门。十九世纪自然主义发达而直觉论渐落。至今柏格森起来而直觉论乃大倡。

以前西洋的哲学家主张直觉为达到真理之门径，然未以直觉自成为一完整之系统。直觉论至柏格森乃自成一派。故余论直觉论则以柏格森之主张为主体。他以为直觉能达到理智所不能达到的知识，故直觉较高于理智。兹分条详细述之。

一、理智的弱点

宇宙的真知识是从直觉而来的。理智所得的知识不是真确的知识。理智并不是达到真理的工具。这种论调柏格森给我们下述的几种理由。

（1）柏格森在他的“玄哲导论”中说认识对象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知道事物的表外，一种是侵入事物的内部。前者用理智，后者用直觉。所以理智所能认识的只是事物的外面而不能深入内部。一枝植物，我们要知它是一朵花呢？还是一棵树？我们看见它是一朵花，于是我们就把它排在花一类。这是理智的工作。然这是外表的同异而不能侵入事物的实质。

（2）理智是符号的。 理智的知识是要用符号去表示的。换句说话，理智只是一种描写而不能亲历的内观。《红楼梦》里面的林黛玉是怎样的娇艳，怎样的多情。到底她只是小说里面的人物，我没有亲自和她谈过心，张三说李四怎样的忠厚，怎样的仁和，但是总没有我和他亲自认识来的真确。沙士比亚的文词怎样的美好，然而中国翻译总没有看英文原文来的精彩。理智只能给我们符号和翻译，而不能使我们认识对象的本来面目。

（3）理智是相对的。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人和其他的东西有特殊的关系。点，线，面之所以不同，就是因为它们关系的不同。而且一人之认识一物自有其个人之观点和立场。譬如同是一本书，买书的商人见了就要注意到它的价钱。他们把书本当作了货品。读书人见了就要审察他的内容。不识字的人或者还要把它做柴烧。因此事物和个人的兴趣也有一定的关系。这都是互相对待的。这样的理智是不能认识绝对的实体。

（4）理智是部分的。 各个人的观点不同，而从某一点所得来的知识决不能认识实体的全部。理智只是许多观点的结合，而不是全部的认识。而且理智所认识的只取其生命的一段落，并不是全部的生命。因此理智不能达到全部的真理。(www.xing528.com)

（5）理智是死板的。 一切的事物生命都是连续进展的。而理智的描写只是对事物生命一段一段的写真。间断的描写不能达到进展的生命。所以从间断的描写所得的知识不能认识真体。

总之，理智只能分析而不能综合。它只把整个的生物拆成一段一段的死东西，而不能把间断的连成整个的生命。故理智不可倚靠。

二、何谓直觉

柏格森以为人生是不断的旋流，宇宙乃连续之创化，故分析的及死板的理智绝不能穷宇宙之究竟。所以达到真理的方法并不是求之于理智而只于直觉之反射中求得之。

在生命旋流中各物皆有与生俱生之本能。以其与生灵聚生而后才能知生命之灵机，明宇宙之真像。宇宙生命之间多能由本能而相通感，故一生物之本能能知他生物。然视扩充与发展之程度而衡其认识之深浅耳。本能的真性绝不能由科学方法阐明之，因本能与理智所趋适反。一则宿于生命之中，而一则为无机之具。是以本能断非理智而能了解，而亦不能以言语表示之。

本能直是一种感通。此感通之对象可扩大于无限，其本身亦可超脱利害关系而反省。只有这种感通始可引导我们到生命之内性，明生物之秘笈。只能由这种本能人们乃自觉其与真理相交感而融为一体。凡人类的本能变成了无私利，可自反省而能优游乎扩大于无限之对象之中，凡是这种觉识自己交感生命的本能就是所谓“直觉”。柏格森云“直觉乃理智之感通。吾人可神游物之里面，以与物体浑为一体而相会和，而终于不可言说”。因此柏格森主张只有直觉才是追究宇宙生命的真知识。换言之，真知识只能于直觉中得之。

三、直觉论心理上之根据

兹进而讨论直觉的本质之心理根据。关于直觉之本质最简单的假设，就是以人类之生灵而能与生物界或宇宙之真体互相交感。我们相信“本能”与“想象”两种元素或可作为这种超自然经验的解释。不过我们对于“想象”之结构既鲜，而对于本能之根基复不可多得，故论及此两元素亦不过略指趋向之途径而已。

人生无论在心理方面，还是生理方面，都有许多与生俱来的本能。饮食动作，发音皆天然之力。喜怒哀乐之情，厌恶爱悦之感，亦乃生而能之。虽然我们不能承认我们完全直接承受了我们祖宗所有的经验，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我们一切思想行为曾间接的受了祖宗的遗传，而本能即此遗传之表现。我们个人的经验乃为本能限制。我们祖先过去的生活习惯既见之于本能中，而我个人过去这一生亦复于吾等之记忆中见之。由此种本能及记忆所生之势力，于是于冥冥中左右吾人之知识，而时时授人以深微之觉悟。集过去之经验而生直觉之行为是谓之想象。此想象之特性在使人有突然而然之行为。如我欲解决某一问题，久之而不能就一答案，至某时忽有一良好解答突然现于吾人之脑海中。此创造之潜力即来自此“想象”之发挥。本能与想象于是在心理上做了直觉的根据。

宇宙之真理，人生之秘笈是整个继续的旋流，这种整个扩大的生命只能作直觉的对象，而非理智所能诠释。故唯直觉始为真知识之来源，唯直觉始能认识真体。是为以整个之感觉而直接认识整个之生命。此直觉论之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