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统先全集：武断与批判之态度

怀疑论者已经失败了，不可知的态度又不为研究知识论者所推许，我们只得进而看武断的态度是否可靠。在哲学里面武断论三个字似乎很讨厌；不问情由不求理解糊糊涂涂的武断，这种态度尤其在知识论里面实在不成体统。不过武断论另有其新意义，并不这样简单，这样无聊。武断而有激烈的与批判的二种，故不可不辩。

一、过激的武断论 这种武断的态度是不用哲学的考虑，不求理论的证明而认定认识作用是有效的。这种过激的武断派坚决的主张我们必要接受知识所得的事实而我们的思想有达到认识真理的可能。他们的这种根据也有两种理由：（甲）思想能达到真理的自然情势是不能怀疑的，因为在你们讨论知识论之中已预先假定了思想有达到真理之可能；（乙）若是我们的知识问题的追求从怀疑人心之能否知真理而出发，那末我们永远没有跑出这种怀疑的可能；没有一个结论是确实的，因为它自己就是根据于不确实的大前提。一种知识论就是知识之本身，因此它已经预认了知识之有效。

关于以上的第二点我们所要矫正的是：若是我们先承认人心有认识真理之能力，然后去证明知识之效力，这简直是臆断之说，不能成立。关于第一点我们要承认所要证明的和用以证明的是一件东西，——思想不过是我们必需的步阶，因为思想是我们能运用的唯一工具。我们必定要用思想去证明思想，但是这并不是说，能知道真理的能力就有哲学上的确定。

我们研究知识论的层次是这样的：我们开始把思想能达到真理作为一个天然的假定。我们再用思想去研究这个天然的假定，因此而知这种自然的假定是否可靠。若是有人反对说，就是人思想有到达真理之可能做一个天然的确定也是不可以的，那末我们回答说，若是把这种确定也废除了，则所有思想均混乱不堪，请问在那里有知识论呢？我们绝不能建设任何知识，除非我们利用思想。但是我们不能说思想达到真理之可能有哲学的决定。

二、批评的武断论 批评的态度就是关于知识论之讨论，绝不肯根据不曾证实的假设上，不肯松松的放过任何思想。若是批评论者迫于不得已的时候而强为应用假定，然而这些做定还是要经过批判的考查。他有时利用传统下来的信仰，但是他决不加以偏见；若有人主张思想达到真理为不可靠的理由，他是十二万分的情愿洗耳恭听。

所以批评的武断论主张这种研究某种问题的思想状态，可算一种普遍而有方法的怀疑。以前我曾说过，怀疑是一种思想状态，在此状态中我们不接某项命题，因为它没有充分的证据。所谓普遍之怀疑的范围是包括所有的信仰传说。所谓有方法的怀疑之目的，是要由此怀疑而达到进一步的知识。这是任人选择的。因此一时间我将某种信仰视为是可疑，因而可以使我反复的研究它。我看承认它的根据是什么；再看有何理由可以反对它。如是非则还其非，是亦还其是。这就是有方法有条理的怀疑。(www.xing528.com)

我们的怀疑必定是普遍的；无论任何信仰传说都要经过精细的讨论。知识论之目的即将我们所有自然而信为确定的思想加以考查。有许多不能经过这种考查的，它们就不是哲学上的确定。仅仅口说是对的，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不能解决其真假问题。怀疑派说它是不对的，但是它不能因此就是不对了。唯一显正破邪的方法就是将所有的判断一一加以研究，看它们能不能得批评之省虑的证明。

我们的怀疑必要是有方法的或有条理的；我们当把一切信仰传说是属可疑的。我们这种有方法的怀疑当然只能用到我们信以为真的一切传说。但是试问：我们是否能怀疑一切的信仰呢？“二加二等于四”“我在吃饭”等信念也能加以怀疑吗？这些似乎不容我们去怀疑。不过有许多哲学家反对思想有达到真理之可能。所以这些信仰之真假思想能否认识；因此我们不能不将它们做一个有方法的怀疑，以不可怀疑者而怀疑之。我们要拿出经怀疑之后所证明其不可怀疑之理由而驳正对面的主张。许多这一类自明的判断（Self-evident Judgments）我们仍要疑其与实体之关系。但是我们要记着有方法的怀疑和真的怀疑是不同的，因为有方法的怀疑是无可疑的疑的。真的怀疑是某项证据证明可疑而必有之怀疑。

所谓有方法的怀疑已应用了千百年。间接的证明（Indirect proof）就是一个例子。从欧几立得，亚利士多德，奥古世丁等没有不用这个方法的。他们怀疑某种问题，但是并不因为不相信，实在是个反攻的方法，一方面证明所怀疑的问题是对的，一方面应付了对面反对的这些问题。

这种态度才是我们研究知识问题的人所应采取的；时时刻刻要保存批评的态度和相当疑虑的态度，换一句话说，我们要有科学的态度始可与言知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