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阿尔韦迪分享纪录片创作经验

长度：70'

国家/地区：智利

制作机构：Micromundo Producciones

制片人：Clara Taricco- Maite Alberdi

导演：Maite Alberdi Soto

摄像：Pablo Valdes

剪辑：Juan Eduardo Murillo

内容简介：

六十年来，五名老妇人每个月定期聚集在一起喝茶。每次见面她们都分享她们最近发生的事，完全忘记了她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被访人物简介：导演玛蒂·阿尔韦迪

玛蒂·阿尔韦迪（Maite Alberdi）是一名智利导演兼制片人，曾在智利天主教大学研读电影和美学。她的导演风格极其独特，总能通过聚焦小世界中的日常生活故事深入、透彻地刻画相关人物。2011年，其首部纪录片《救生员》（The Lifeguard）在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首映，引人注目。后来她与Micromundo制片公司合作，拍摄电影《茶歇时光》（Tea Time）（资助方：独立电影公司、贝莎基金、翠贝卡电影学院、德国联邦电影基金和智利经济产业发展署）。该片于2014年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首映，并于2015年在美国知名独立纪录片播放平台POV中播出。《茶歇时光》获奖无数，包括女性电影记者协会颁发的最佳女性导演纪录片EDA奖以及迈阿密国际电影节、韩国EBS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巴塞罗那国际纪录片电影节、瓜达拉哈拉国际电影节、圣地亚哥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奖等。

对话人简介：

吴斯，安徽广播电视台科教频道导演，主要作品有纪录片《难忘蘑菇云——记两弹元勋邓稼先》《严凤英》《1942，轰炸东京之后……》等；晚会《虎跃江淮——2010安徽卫视春节联欢晚会》《心动——安徽年度新闻人物颁奖典礼》、华东六省一市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等。曾获得中国广播电视新闻奖一等奖、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作品奖、中国纪录片学术奖二等奖、全国春节电视文艺节目最佳作品奖、全国电视文艺星光奖一、二等奖等。

【吴斯】你的纪录影片《茶歇时光》于2014年在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首映，并于2015年在美国知名独立纪录片播放平台POV中播出。这部纪录片获得众多奖项，包括女性电影记者协会颁发的最佳女性导演纪录片EDA奖以及迈阿密国际电影节、韩国EBS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巴塞罗那国际纪录片电影节、瓜达拉哈拉国际电影节、圣地亚哥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奖等，并在本次四川“金熊猫”国际纪录片节上斩获社会类最佳摄影提名。“每月相聚一次，六十年从未间断，这是五姐妹分享快乐的茶点时间，更是延长生命的幸福时刻。如今所剩无几的茶点时间更像一次次人生的课堂，传递着生活的真谛。（评委评语）”我个人非常喜欢《茶歇时光》这部纪录片。首先，我觉得你这部纪录片的切入点非常好，祖母和闺蜜们每月一次的茶歇聚会，当初为什么选择这样的题材？请介绍一下这部纪录片的创作背景。

【玛蒂】《茶歇时光》这部纪录片是以我的祖母为主角。我的祖母一直以我为骄傲，我所有的演讲活动和所有与我相关的事情，我的祖母都会出席。但是很奇怪的是，我导演的第一部片子在做首映礼的时候，祖母没有到现场，为什么呢？因为祖母告诉我说，她和她的闺蜜们有一个茶歇，所以当时我就很生气。但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六十年来每月一次的茶歇时光对我祖母来讲有多么的重要。

祖母与她的朋友们每一个月都会相聚一次，在过去的六十年她们一直如此。她们来自同一所学校，是学生时代的好玩伴。经历了岁月的流逝，她们仍然是好闺蜜。《茶歇时光》讲述了五位年长女性，她们在过去六十年一月一次享受下午茶的时光。每次见面她们都分享各自最近发生的事，完全忘记了她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我最初的意图是想拍跟友谊相关的、性格各异的人如何能够联系在一起，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变成一种仪式化的东西，而这些仪式能够组成特别的世界。

还有一个主题是关于生老病死。片中的主人公们，不管面临什么，衰老也好、疾病也好，都始终保有一颗向上的、乐观的心。这部作品跟其他同类题材的不同之处是，其他反映老年人生活的影片常常是没有任何对话的，主人公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环境，而这部片子不同。即使影片最后，祖母去世了，仍然也是要表现一种好的生活、好的状态。

【吴斯】五位主人公性格各异，她们处于什么样的社会阶层？片子中透过一个个美食的特写画面，体现出一种优越的生活状态。她们会谈论一些情感话题，也会谈论一些社会话题，比如同性恋、处女观、大男子主义、生死观等，谈论生死我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她们常常谈论一些很时尚的话题，这个也是她们的自然状态还是创作者在引导呢？

【玛蒂】祖母的朋友们和祖母一样，都来自上层阶级，生活得都很好。她们希望能够跟得上时代，她们共同分享她们每日的生活。她们是这样一群经历了时代剧烈变迁的女性，她们18岁时并没有全民投票，而今天她们可以谈一谈同性恋婚姻和以前一些她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谈论的话题。这些女士是非常独特的，我想她们所有的对话，是无法被写出来的，或者故意编出来的，即使写小说，可能都不能像我们影片当中呈现得这么鲜活完美。所以作为导演，我们必须要去找到这样的角色。

她们谈论的话题都是自然发生的，我一开始有想过要设计点东西，但是这些奶奶们都是不太好的演员，演出来就很糟，不如让她们自然而然去选择一些话题和内容。我觉得如果引导话题的话，对纪录片也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吴斯】70分钟的成片，你们大约拍摄了多久？

【玛蒂】在一开始拍这部片子的时候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我到底会拍几年，我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拍到片中最后一个场景，有一位去世，我就是在等这个时刻，所以说有可能是两年、三年，也有可能是五年、十年。这部纪录片拍了五年，一直拍到我的祖母去世。

祖母和闺蜜们每月一次聚会，我们总共拍了五六十次聚会，积累了大约200个小时的素材。

【吴斯】摄制组由几位主创组成？

【玛蒂】拍摄时主要有三个人，我、摄影师和录音师。我们是老搭档，一直在一起合作。我做纪录片做了十年。

【吴斯】拍摄之前你们会就内容作设计吗？我看片子里还讲到她们计划出游那些事儿，那些活动你们当时有没有拍下来？

【玛蒂】现实是大于小说的。所有我们能够创造出来的故事是已经存在于现实当中的，我们只需要去找到它们。在我看来，电影就像是为观众创造出来的一个经验工厂，人们去看电影，分享经历。而纪录片的价值在于，这些经历已经真实地存在于现实世界，所以我们能够不断地接近片中的事物。

除了茶歇之外，其他的内容没有拍，我觉得她们的友谊主要就体现在桌子上，茶歇时光，我不愿过多地打扰到其他人，我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其他生活时间在做什么。

【吴斯】这部影片“构图优美，光调温馨，充满深沉的人文关怀”（评委评语），片中大部分镜头是特写、近景，你们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镜头设计？拍摄时使用了几台摄像机？她们的活动会受到摄像机的干扰吗？还是有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

【玛蒂】是的，有很多特写镜头，这基于三个想法。第一个，通过特写镜头你会看到每一个人脸部的特写，让观众也会有现场感，觉得自己和她们一样在桌子上喝茶。第二个，特写把镜头推到脸上，可以传达比她们的对话更多的信息。第三个，其实是一个技术角度的考量，因为拍摄这部片子的跨度是五年，中间会涉及灯光还有各种空间不同以及转景的问题，如果说我只做特写，是因为比较方便把这些镜头全部组合在一起，而且这样处理，时间的概念就会被弱化。

一般我们把摄像机架在那儿，就基本不动了。有两台摄像机，每一次拍两个人，下一次再拍另外两人。我们不会一次拍下所有的人。当剪辑的时候，我们会把不同时间段发生的内容放在同一个框架内剪在一起，观众很难看得出来。(www.xing528.com)

【吴斯】你认为怎样的故事才是社会类纪录片的好选题？是否有标准？《茶歇时光》体现了什么样的主题？

【玛蒂】我认为，电影艺术必须要有一些看起来矛盾的东西，它必须包含个性和共性，有独特的人物或者单独的故事，但能产生情感共鸣，能够触动所有人。当你有一个强有力的故事，有独特的、普遍性的人物，你就可以自由地选择风格去拍摄，而且必须好好利用这些东西。你必须舍弃常规，用电影的语言，作为导演来发声。关键的角度不仅在内容上，更在你导演的方式上。

我认为选题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创作者在片子中要表达的观点和表现方式，应该是最重要的，这是关系到片子成败的关键因素。

《茶歇时光》这个选题主要是体现女性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她们可能是被歧视的，所以她们需要为了适应社会做出很多变化和调整。在《茶歇时光》这部影片当中，其实都是关于日常的生活，这些日常的生活有时候对于我们来说可能会非常的琐碎，但是这却是真实发生的，我认为这些平常的细节是非常了不起的。作为纪录片来说，我们总是想去创作一个非常大的事件，一个伟大的历史事件来作为我们的叙事轴。但是我认为我们可以利用小事来窥见我们的政治，窥见我们的社会，所以我想这些小的肖像可以比我们的政治来说更加明显。而我们能够通过我们的影片，将社会的信息传达给世界。

【吴斯】作为导演，有没有考虑过不同国家的观众能否看懂的问题？如何解决此问题？

【玛蒂】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语言，所以首先会解决语言问题。我会努力了解不同国家的作品和文化，在拍摄中找寻符合世界各国观众情感共鸣的表达方式。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祖母和长辈，全世界都一样，所以本片能找到全世界观众的情感共鸣点。祖母和她朋友们的故事，我相信大家都能看得懂。

【吴斯】身边充满各种人物故事，然而找到一个典型的人物故事并拍摄出来却并非容易。对此你有什么办法吗？

【玛蒂】挑选选题时我会偏爱寻找那些有独特性格特征的人、选择有特殊故事的人，这样的题材不好找，所以我会做一些争取和努力。《茶歇时光》选题就非常特别，你很难找到一个这样的故事，因为很少有，或者说几乎没有人在一起喝茶能够喝上六十年，几位主人公之间有着六十年的友谊，这个很难找到，你必须用一个“特殊的”眼光去找寻。

【吴斯】精彩的纪录片一定充满了冲突和感情，这些冲突和感情细节只能依靠现场捕捉吗？是否完全没有导演控制的因素存在？我昨天听你演讲，你反复强调“等待”“等待”？

【玛蒂】是的，拍摄过程中我不会刻意去制造矛盾和冲突，我们就是跟拍，一直等待着矛盾的发生，完全没有任何的控制。用摄像机拍摄、捕捉，这样自然的方式是我比较喜欢的，虽然这种等待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我坚信我们的现实是循环的，在我的调研当中，我观察到的那些事情在我拍摄当中是会再次发现的，我们在制作观察式的纪录片当中的人，有的会非常的苦恼，我在调研的时候找到了很好的素材，但是这些素材可能在我正式拍摄的时候不会发生。我认为你找到好的角色、好的地点，这些事件、这些素材都会再次在镜头前完美呈现。

我们怎么样找到这样的事件呢？作为纪录片制作人来说，这是对我们耐心的修炼，长时间的等待，直到那些非凡的事件在镜头前展现。在我以前的影片当中，比如说《救生员》，我采访的这个救生员他非常的特别，因为他是非常怕水的，一个特别怕水的救生员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主题。所以他认为最好的救生员并不是真的要下水的救生员，而是要防止事件发生的救生员。在我们的影片当中“营救”这个场面非常重要，我也知道在每一个夏天都有人在这片海滩上丧生，但是在拍摄当中我们并不知道这样的事件什么时候会发生。但是通过我们的研究，我们知道可能在夏季每天下午5～6点都会有人因为各种事件死亡，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直到他在我们的镜头前呈现，让我们拍摄到“营救”这个场面。所以我们不能够阻止在镜头前会发生一些什么，我们要耐心地去等待。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就会得到回报。

比如说《茶歇时光》，每一个月一次的拍摄持续了五年，我希望我能够与这群奶奶们在一起来拍摄影片，直到她们最后一次享受她们共同的茶歇时光。当我开始制作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会是一年、两年、五年或者十年的时间，我知道我要等待。所以当我们在做观察纪录片的时候，必须要去思索这些，我们希望镜头前能够捕捉到那些真实的场面，能够有好的故事去讲述给观众，这需要时间。我想这些事情并不会一夜之间发生，在一周之内你可能无法拍摄出一个好的观察式的影片，你必须需要时间，需要耐心去拍摄。

【吴斯】拍摄观察式纪录片还应该重视哪些因素？

【玛蒂】在观察式的纪录片当中，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的视角。有时候我们会有画外音，有时候作为导演你会想，我们怎么样把自己的观点融入到影片当中，其实通过你自己的镜头，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融入到影片当中。在《茶歇时光》当中，我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就是让所有的镜头都是特写。我们没有看到很多大镜头广角的拍摄，因为这些老闺蜜的关系不是通过她们的谈论来彰显的，而是通过她们的表情来体现的，她们的表情丰富多彩，展现出这些主角之间的关系需要特写镜头来表达。每一个影片，每一位主角都有她的拍摄方式，所以作为导演我们必须要找到这样的拍摄方式、拍摄视角，来最准确地体现主题。

作为导演，时常会担心主角，担心我们的拍摄方式，但是我们必须要问自己，我要把录音放在哪里，我要把摄影机放在哪里。在《茶歇时光》开始的时候，每一个人都问我，谁会关心这些老奶奶们喝茶呢，因为她们看起来是非常不重要的角色。但是我必须要捍卫我自己的影片，必须要去探寻为什么我的故事是独特的，为什么我的故事是非凡的。我认为这些影片当中普遍的事情都存在于我们的情感当中，必须要去寻找自己的情感。那么在的《茶歇时光》当中，我加入了幽默，纪录片导演通常是非常害怕在片子当中加入幽默元素的，但是我认为幽默更加会引起观众的共鸣。我们有非常独特的主角，因为她们已度过了六十多年的下午茶时光了，这是无与伦比的，我想没有其他的人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这是一个共性、普遍性和个性的一个好的结合。我们在一部影片当中是可以同时彰显个性以及普遍性的。

【吴斯】你认为一位有经验的社会类纪录片导演，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综合素质？更应该是社会学家、艺术家还是什么？

【玛蒂】我认为好的纪录片导演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和角色有很深的情感连结。还需要很冷静，学会耐心等待和捕捉那些最精彩的内容。

【吴斯】请给我们介绍一下《茶歇时光》的播出平台和收视、销售情况，成本收回了没有？

【玛蒂】这部纪录片在电视台和影院都播映过，在智利大约有两万人观看过这部片子。智利是个很小的国家，所以，有两万观众收看，真的就很让人欣喜了。其他节目，一般差不多只有一万的观众。我们的拍摄有基金会的支持，不用担心收回成本的问题。收益还不错，六万美元左右。拍摄花了不少钱，应该比收益还要高一些。

【吴斯】拍摄社会类纪录片，在选题策划、调研、拍摄、剪辑等方面是否有着严格的制作流程？是否有相对可控的故事大纲？

【玛蒂】没有。首先你得找到好的故事，然后想想自己该怎么做，然后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是无法计划和预料的。我不知道会花多久时间，两年、五年或者十年，我只知道从开始的那一天一直拍到结束，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最后花了五年时间。

每位导演都有自己的拍摄方式，我会努力追求，打造一些有美感的画面，比如人物面部特写，还有就是对于服装会比较注重。

【吴斯】其实剪辑的过程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为什么选择这个而不是那个？你如何看待“只要存在剪辑，就没有绝对的真实性”这个观点？剪辑花了多长时间？

【玛蒂】剪辑花了一年时间。我选择我想表达的和我感兴趣的点，这里面肯定不可避免地有主观因素。我剪辑的时候会有一个脚本，我在上面写上需要的内容，剪辑师就按照我的要求去剪辑。

【吴斯】你认为，一部好的纪录片可以赚钱吗？

【玛蒂】是的，必须要赚钱。我为这部片子工作了五年，这五年中，我不拿一分报酬。即使这样，拍摄本身还是很昂贵的，所以最后一定要挣钱。

【吴斯】节目播出后对老人们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影响？

【玛蒂】目前仍在世的老人有三位，她们在智利，已经像大明星一样有名气，会受邀参加一些节展，喝下午茶的时候会有人求签名、求合影。她们第一次看片子时哭得稀里哗啦，过去的生活已消逝，一些好朋友离开人世了，她们必须往前看，开始新的生活。自从片子在影院上映之后，她们很享受这种出名的感觉，被邀请到各个影院，等影片放完后与观众们打招呼。

【吴斯】请问你的下一步作品是关于什么的？

【玛蒂】我正在拍一部叫《长大》的纪录片，是关于一群唐氏综合征患者的故事，他们是成年人，五十岁了，却有着十岁孩子般的智商和表现。这个创作灵感来自我的姨妈，她在《茶歇时光》里出现过，就是那位吹奏乐器的，她有唐氏综合征，是她给了我启发，但是新片的主人公不是她。我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