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打造有力的故事：奥斯卡奖得主分享创作经验

被访人物简介：

尼古拉斯·瑞德（Nicholas Reed）是一位奥斯卡获奖纪录片制作人，媒体、娱乐和科技界人士。早年是英国皇家海军飞行员，被斯皮尔伯格看中，进入电影界，之后成为国际创意管理公司（好莱坞最大的经纪公司之一）电影部国际主管，被誉为“在好莱坞最有影响力的英国人之一”。参与了《我的盛大希腊婚礼》《训练日》《红磨坊》等重要影片的制作。

马尔科姆·克拉克（Malcolm Clarke）是英国著名纪录片和剧情片导演，在全世界80多个国家拍摄、制作过影片，作品几乎获得各个国际电影节大奖，包括4次奥斯卡提名、2座奥斯卡奖、艾美奖、美国导演工会奖、美国作家工会奖、加拿大导演工会奖等。获奖作品包括《六号房间的女人：音乐拯救了我的生命》（2013年）、《天堂之囚》（2002年）、《你不必去死》（1989年）、《藏匿的战士》（1985年）等。

【孙剑英】我们从网上下载了克拉克先生在奥斯卡颁奖典礼的获奖感言，他说“当我遇见本片主人公艾丽斯的时候，她对于喜悦的理解和她对于原谅的态度真的让我非常震惊，也许还有人不知道她一周前离开了人世。她平静地死去，享年110岁，而这个奖项真的是对她最好的礼物。她让我们团队所有人都觉得乐观和快乐，她让我们理解了人生。希望所有看到影片的人都能体会到！”这就是克拉克先生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的获奖感言。

【孙剑英】虽然说题材是常见的，但是我觉得这个人物故事非同寻常。我有两个问题：第一，这部片子本身不长，但是你们却耗费了三年的时间，是什么让你们用了这么长的时间？第二，三位口述者出场顺序是有安排的，这是事先有考虑的吗？

【克拉克】我见到艾丽斯时，她已经107岁了。我当时在伦敦见到她，又回到蒙特罗。我来自加拿大，长期以来都是跟固定的团队合作，因此他们也相信我的决定，直接赶往伦敦，在没有取得融资的情况下开始拍摄。因为我们知道艾丽斯可能不久于人世，毕竟她已经是107岁高龄了，所以我们决定马上开拍，尽可能取得所有的资料。尼克也像一场及时雨，他带着刚好足够的钱来完成我们的后期制作——其实大家都没有从整个制作过程中赚得一分钱。片长只有40分钟，我们只拍摄了4天的时间，可以说是非常密集的拍摄。因为她年事已高，每天只能在镜头前出现两个小时，由于她体力的原因，还有她的专注力大概也就只有这么短的时间。所以我们就用了4天，每天拍摄2小时的资料，然后回到我们的工作室。我根本没有想会在影院还是在电视频道上播放，我就只能根据手中掌握的材料来决定我们的片长。

【尼古拉斯】通常我们在制作的时候，不管纪录片还是电影，首先都会决定片长。但是当我们见到艾丽斯的时候，我们认为她绝对是我们见到的最不平凡的人物之一，我们就想尽可能制作最完美的纪录片。所以当克拉克跟我讨论到片长的时候，就说片长只要呈现出最好的纪录片就好，我们就是希望呈现最完美的片子，所以不管在电视频道上或者是在影院当中播放，我们的出发点只是希望做最好的片子。一开始希望的是30或60分钟，对于我们来说这个故事最合适的片长就是40分钟，我想这也体现了我们是多么热忱。

【克拉克】其实我们平常也有自己的本业，能够养活自己，所以我们只有在周末或者是晚上以及空余的时间来完成这个片子。我跟我的团队，他们也是有自己日常正当职业的。最后也算是大功告成了，我们认为自己非常幸运。因为尼克甚至对我的团队吼了，说“如果你是为了要做好片子的话，那你一定要记得我们所做的一切。”因为说到制作完成，大概我们只完成了所有工作的50%～60%而已，考虑到有时候我们是为了电视台来做这些节目，那么我们必须还要确保能够吸引足够的观众。尼克做的，就是完成接下来最重要的50%的工作，也就是市场营销的部分。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准备发行这个片子了，所以这个也是我们设定的一个时间节点。

【孙剑英】谢谢尼克跟克拉克为我们带来这么优美的短纪录片。我自己也是一个制片人。我的祖母是匈牙利人，关于我的祖母，我想也有非常棒的故事。我在墨西哥也一直投身在所谓的电视行业当中，一直追寻着自己的梦想，有22年的经验了。我们为拉美地区制作了很多聚焦于社会议题的这些纪录片。我想问的是，我们故事中的主人公有没有看到成片呢？(www.xing528.com)

【克拉克】我们并没有跟她一起观看成片，但是我们有问过她的两位朋友，看是否播放这个片子给她看，其实她自己是有点害怕看到这个片子的。因为这就像我们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让她在镜头前面弹奏钢琴，她已经107岁了。当她101岁的时候，她的小拇指其实已经丧失了功能，但是她还是让自己在101岁的时候用9根指头演奏钢琴。她认为她不够好，她在镜头前面可能不够完美，所以她一直拒绝我们，一直到最后一个下午。我们隔天就已经准备搭机返回自己的工作地点了，我们说拜托你为我们弹奏30分钟吧。她同意了，但是我们看得出来她非常焦虑，她也不喜欢看到荧幕上的自己。所以当我们得到奥斯卡提名的时候，我们也邀请她来到旧金山，拄着自己一个辅助行走的工具来到我们的现场，而就是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一周前，她不幸去世了。所以真正的获奖人应该是我们的主人公艾丽斯。

【孙剑英】您拍摄的时候，我觉得好像用的都是自然的光线，没有打任何的灯光。那我想问您尼克先生，您拍摄纪录片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讲究自然环境下真实的景象？

【克拉克】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技术问题，这个问题可以有好多不同的回答。我年纪比较大，所以我不太记得当时灯光怎么拍。十年前我们跟BBC在室外，当时带了一些手提的照明灯，当然也有一些户外组合。如果说你能够利用到最好的阳光那是更好的，现在这些技术，即便你的相机在暗中，也可以拍摄。所以如果大家愿意，你用室外阳光的效果也很好，非常有吸引力，那我觉得你就用自然光好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利用已经有的光源，用的是自然光。因为艾丽斯有点害怕我的摄影团队，我们各种拍摄设备会吓到她，第二天拍摄的时候，我们就只带了小相机，没有灯光，只有一个很小的专业摄像灯，可以照到物体。艾丽斯很喜欢，在我们制作的过程中她很享受。我们的团队还有长得好看的小伙子们，艾丽斯喜欢跟我团队的灯光小伙子们开玩笑，逗逗趣。她非常喜欢那个摄像师，她不太喜欢技术方面的，她有点害怕灯光这些技术，所以我们就用能够采集到的自然光。我们运气很好，伦敦户外有很好的阳光，我们真的很幸运。灯光必须要由导演做决定，不同的物体、不同的情况都需要不同的解决方案，没有规定必须要做什么，所以说整个都是我们临时决定的。

【孙剑英】我很感兴趣您找到了自己的受众，可能这是给尼克的问题，你让你的观众知道你有很棒的片子，然后知道找到这样的受众，我们非常想了解如何找到适合观影的受众群体的。

【尼古拉斯】制作完成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制作了非常好的片子，但是没有人愿意买。我便在网上去搜索，就找到了一些很棒的人。因特网帮你找到很多的社区，他们对这个影片比较感兴趣，比方说弹钢琴的教师群，然后你去了解这些群体，比如还有音乐学院，我给他们发邮件，给大学的音乐办公室和他们的教职员工发邮件，让他们来帮助我。我试图跟所有的人建立这样的联系，让他们用电子邮件联系，了解他们的期望是什么。我们做了2分钟多一点的片花，然后把这个40分钟的片子剪成11分钟，把艾丽斯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我们免费送给大家样片看，放在Youtube上面给大家看，所以我想尽量找到这样的社群，他们可能对短片感兴趣，然后让他们传播。然后我用了Facebook、推特，我们有很广大的电子邮件群组，有很多在网上的群体和社群，我们建立这样的网站，然后分享这些人文的故事，报纸以及几个比较大的网站是我们可以触及的媒体平台，你越多接触，你就有更多的技术触及受众，大家就开始关注，然后找到第一个人给他们看素材，给他们看片花。24小时之后，这个11分钟的视频就有几百到上万的观影量，然后我就开始上传原片。最后越来越多，就达到了20万的观影量，我就逐渐接触到了更多的观影人群。我想说的就是，我们希望把这个故事剪辑成一些纵向的不同的极，比如他们中有老年人，有愿意长寿的人、爱钢琴的人、犹太人……这些不同的社区群体，可以触及不同感兴趣的人，跟他们联系，把片花送给他们，他们会愿意和朋友分享。

【孙剑英】这部影片刚开始看的时候是讲一个艺术家，但是我慢慢看到了导演其实想通过这个人物讲述一段珍贵的历史故事。这里有几个问题值得我们探讨：第一，你如何让100多岁的老人来驾驭整个片子；其二，我们怎么从百岁老人身上找到我们所要表达历史故事的创作元素；第三，一个人的音乐天才和这个人物命运如何进行连接？我觉得这些是纪录片常常遇到困惑和很难驾驭的选题，能不能帮我们解答一下，让各角度的从业人员都能在这个领域里获得成功。

【尼古拉斯】创作电影，我们需要找到最重要的方法、关键的方法。比如说大屠杀，有老年人元素，我们觉得它就很能激发我们的灵感，我们希望分享艾丽斯如何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长寿更快乐的经验。我们的片子你如果看明白了，那就是如何帮助自己人生过得更快乐更长寿，这就是我们的主旨。她在任何文化、任何年龄层都是一样的，这就是我们坚持的宗旨，也是我们想和大家分享的。

【克拉克】作为电影制作人都应该记住一点，大部分的导演制作人都有这样的直觉，都非常的敏锐。我们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制作这个电影，没有人会说“我要制作一个不好的片子”，大家都会说“我要制作一个好的片子”。有的时候大家都太过于关注技术，而不太注重类似“心灵感情”这样的东西。这当然是我自己的一个实证方面的研究结果，因为这些年我也在关注中国的电影和作品。我有的时候感觉有些失望，中国的好影片其实非常少，从技术程度来说非常好，拍得很美，有一个非常好的方法。甚至有时候比我们拍摄得更好，包装也都很好。但是感情这种核心的东西，非常强烈震撼人心的东西，能够让人产生共鸣的东西少了一些。如果你没有令人震撼的故事和人物，不管你有多聪明，不管你拍得多好，它都会失败。这个电影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但是艾丽斯是一个核心人物，她是灵魂。我见到她，我就知道她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不能把这个做砸了，她会一路带我成功，这就是我们一定要坚持的原因。我们需要震撼人心、充满感情的故事和人物，这样才能帮助我们、引领我们找到观众。我们有的时候低估了这种人文的力量，他们其实有时候越忙反而跟社会的联系越少，在西方我们不太倾听老人的愿望，不太注重老人想表达什么。听艾丽斯这样的人来说，可能你会觉得你的人生更快乐一些。这就是我的短片，这是关于大屠杀的，关于女性如何经历地狱般的人生经历，但是她可以更加坚强更加乐观更加快乐，我希望把大屠杀做成快乐短片，这就是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