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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礼:《仪礼》与《周礼》的关系

时间:2023-08-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今案《仪礼》与安上治民有关,《周礼》则经国家、定社稷之书也。马融训释之作,亦称《周官传》,至郑康成以《周礼》名之,合《仪礼》《小戴记》为三《礼》。三“礼”之名,自郑氏始。今若以《大戴礼》合之,当称“四礼”。而穆王作《吕刑》称五刑之属三千,较《周礼》多五百条。《周礼》至穆王乃定,此亦一证。三公以法三光,五官以法五行。郑注《礼记》,凡与《周礼》不合者,皆曰夏殷之制。

三礼:《仪礼》与《周礼》的关系

《考经》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左传》曰:“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今案《仪礼》与安上治民有关,《周礼》则经国家、定社稷之书也。《周礼》初出曰《周官经》,刘歆始改称《周礼》,然《七略》犹曰《周官》,《汉书·艺文志》仍之。马融训释之作,亦称《周官传》,至郑康成以《周礼》名之,合《仪礼》《小戴记》为三《礼》。三“礼”之名,自郑氏始。今若以《大戴礼》合之,当称“四礼”。称“三礼”者,沿郑氏注也。

贾公彦序《周礼》废兴,引马融传,称刘歆末年,知周公致太平之迹俱在《周官》,然当时今文家不肯置信。林硕以为黩乱不验之书,何休以为战国阴谋之书。今观《周礼》,知刘歆之言不谬。唯其书非一时一人之作,盖如历代会典,屡有增损(《唐六典》以及明清之《会典》,皆拟《周礼》。《六典》全依《周官》。《会典》虽稍异,然行文多模仿之迹,此亦有关文体。不学《周礼》,则官制说不清楚。亦如后之律书必拟汉律也)。创始之功,首推周公,增损之笔,终于穆王耳。

今《逸周书》有《职方篇》,为穆王时作。而其文见于《周礼·夏官》,知周公以后、穆王以前,《周礼》一书,时有修改。穆王以后,则未见修改之迹也。何以言之?曰,《周礼》司刑掌五刑之法,墨罪五百、劓罪五百、宫罪五百、刖罪五百、杀罪五百,合二千五百条。而穆王作《吕刑》称五刑之属三千,较《周礼》多五百条。《吕刑》别行,以此知穆王晚年,已不改《周礼》也。《左传》子革曰:“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今《穆天子传》真伪未可知。然穆王好大喜功,观《职方氏(265)》一篇可知也。《职方氏》言中国疆域,东西南北,相距万里。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服(又称“要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籓服。依此推算,自王城至籓服之边,东西南北均五千里,为方万里,积一万万方里。蛮服以内为九州,以外为蕃国。九州以内,方七千里,积四千九百万方里。非穆王之好大,何以至此。《康诰》曰:“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采、卫。”是周公作洛时,无所谓要服。《康王之诰》称庶、邦、侯、甸、男、卫,亦无要服。不特此也,汉人迷信《王制》。《王制》曰:“凡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郑注云:“大界方三千里,三三而九,方千里者九也。其一为县内,余八各立一州,此殷制也。”余谓夏制不可知,殷制则不止方三千里。《酒诰》曰:“自成汤咸至于帝乙,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罔敢湎于酒。”是周初之制与商制无甚差异,皆侯、甸、男、采、卫五等,无所谓要服也。要服本为蛮服,不在九州之内。穆王好大喜功,故《职方》之言如此。《大行人(266)》朝贡一节,与《职方氏》相应,当亦穆王所改。若巾车掌公车之政令,革路以封四卫,木路以封蕃国。可见周初疆域,至卫服而止,无所谓要服,此穆王所未改者也。夷、镇、籓三服,地域渺茫,叛服不常,安知其必为五百里?要服去王城三千五百里,东西七千里,九州之大,恐无此数。

今中国本部,最北为独石口,当北纬四十一度半。极南至于琼州,当北纬十八度。其中南北相去二十三度半,为里四千九百。周尺今不可知,若以汉尺作准,汉尺存者有虑篪尺,虑篪尺一尺,合清营造尺七寸四分,尺度虽古今不同,里法则古今不异。古之五服六千里,以七四比之,当四千四百四十里,与今四千七百里不甚相远。穆王加要服为七千里,以今尺计之,则为五千一百八十里,较今长三四百里,此由今中国本部,北至独石口。而古者陕西北部之河套亦隶境内(今属绥远)。河套之地,于汉为朔方、九原、定襄(朔方正傍黄河,周时“城比朔方”,此朔方与汉之朔方为近,非唐之朔方也),如并朔方计之,当有五千一百八十里。恐穆王时疆域亦未大于今日也。《汉书·地理志》:“郡县北至朔方,南至交趾(九真日南即今安南)。”而云南北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以今尺七四比之,有九千六百余里。自朔方以至日南,亦无此数。

自此以后,言地域者,皆称南北万里,东西九千里。其实中国本部无此数,此后世粗疏,更甚于《周礼》也。测量之不精,自周至明,相差不远,唯周人不甚夸大、汉以后夸大耳。

测量之法,古人未精,西晋裴秀(267)作官图,盖尝测量矣。所以不准者,以不知北极出地之法也。唐贾耽(268)作《华夷图》及关中、陇石、山南、九州等图;至宋,略改郡县之名,刘豫阜昌(269)七年刻之西安,一曰《禹迹图》,一曰《华夷图》,今尚完好。贾耽之作,亦由测量而来,然亦未准者,不知北极出地之法,一也;未免夸大,二也。北极出地之法,周人自未之知。因其不夸大,故所言里数与今相差不远耳(以上言职方与周初疆域不同,明《周礼》非周公一时之作,周公之后屡有修改)。

管仲治齐,略变《周礼》之法。《小匡篇》及《齐语》并载桓公问为政之道,管子称:“昔吾先王昭王、穆王,世法文、武之远绩,以成其名。”《周礼》至穆王乃定,此亦一证。又,《周礼》萍氏(270)掌国之水禁,几酒、谨酒(271)。其法不甚严厉,其职殆如今卫生警察。如言《周礼》之作在周公时,则萍氏显违《酒诰》之文。《酒诰》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272)不仅几酒、谨酒而已!此亦可见《周礼》之屡有修改,盖百余年中,不知修改若干次矣。

六官(273)之制,古无异论。清金鹗(274)作《求古录礼说》,言六官之制,实始于周。《曲礼》云:“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此与《周官》不同,当为殷制。又云:王者设官,所以代天官,故其制必法乎天。三公以法三光,五官以法五行。引《左传》云:“五行之官,是谓五官。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明自少皓、颛顼以来皆五官。余谓少皓、颛顼之制,确为五官。前乎此则未可知。至商,恐已六官矣。《曲礼》之言,不知何据。郑注《礼记》,凡与《周礼》不合者,皆曰夏殷之制。其实五官是否确为殷制,不可知也。余谓,与其据《曲礼》,不如据《论语》。《论语》云:“君薨,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何必高宗?古人之皆然。”此所谓冢宰,当如《周官》之冢宰,为六官之首。否则,百官何以听之。冢宰于《周礼》曰太宰。太宰之名,不见虞、夏之书,殆起于商。《说文》云:“宰,罪人在屋下执事者。从宀从辛,辛,罪也。”具食之官,见于《左传》者曰宰夫,或曰膳宰。《汉书》有雍太宰,为五时具食上官。宰本罪人之称,庖人具食,事近奴隶,故以宰为名。然太宰、小宰,位秩俱隆,而被宰名,当自伊尹(275)始。《吕览·本味篇》称伊尹说汤以至味,极论水火调剂之事,周举天下鱼肉菜果之美,而结之曰:天子成则至味具。《史记·殷本纪》亦谓伊尹欲干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276),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二家之说与《孟子》“伊尹以割烹要汤”符合。据《文选》李善(277)注引《鲁连子》曰:“伊尹负鼎佩刀以干汤,得意,故尊宰舍。”盖伊尹参与帷幄之谋,权势虽尊,本职则卑。后以其功高,而尊宰舍,故有太宰、冢宰之名耳。又《商颂》称伊尹为“阿衡”,《周书》曰“保衡”。保阿,女师也。阿,《说文》作“妿”,在女子曰保阿,在男子亦曰阿衡、保衡,其为媵同也。伊尹为媵臣,故尊保阿;伊尹为庖人,故尊宰舍。此说虽为孟子所不信,然其为实事至明。周因殷礼,故设太宰之官。今观太宰所属之官,与清之内务府不远。唯司会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则之贰,以逆邦国都鄙官府之治;太府掌九贡、九赋、九功之贰,以受其货贿之人,为与国计有关。自余禁掖(278),如宫正之属;禁掖之官,如内宰之属;饮食之官,如膳夫之属;衣服之官,如司裘掌皮之属,皆清内务府所掌也。

周官三百六十,太宰所掌六十,位秩最崇,然治官之属,仅司会、大府为有关于国计者。以太宰本之殷制而来,其本职不过《周礼》膳夫、内宰二官。由饮食而兼司衣服,由禁掖而兼司宫殿。是故,周官太宰无所不掌,而属员仍冗官耳。后儒不明此理,谓周公防宦官用事,故立此制。不知宦官用事,必不在贵族执政之世。周公时贵族执政,断无防及刑余擅权之理也(汉、唐、明三代,皆有刑余擅权之事,六朝则无。何则?贵族执政阶级严明,非刑余所得间也)。由此论之,天官冢宰,周袭殷制,后世未必可法。至春官宗伯主祭祀,非今之要职。地官司徒掌地方行政,兼司教育,如今内务、教育两部。夏官司马掌行军用兵,如今军政部。秋官司寇掌狱讼刑法,如今之司法部。皆立国要典,可资取法者也(以上论六官之职)。

何以汉儒谓《周礼》为黩乱不验之书也?以汉初经师之说,与《周礼》不同,故排弃之耳。《马融传》云:“秦自孝公以下,用商君之法,其政酷烈,与《周官》相反,故始皇禁挟书,特疾恶,欲绝灭之,搜求焚烧之独悉,是以隐藏百年。孝武帝始除挟书之律,开献书之路,既出于山岩屋壁,复入于秘府。五家之儒,莫得见焉。”案马谓秦烧《周礼》独悉,其言太过。秦所最恶者为《诗》《书》,而不及《礼》。孟子曰:“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可见《周礼》自七国时已不甚传。虽以孟子之贤,犹未之见。故其言封建与《周礼》全异(《孟子》言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周礼》谓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汉初儒者未见《周礼》,而孟之说流传已久,故深信不疑(景帝未年,河间献王始得《周礼》。《周礼》未出时,汉儒言封建者皆宗《孟子》。文帝时作《王制》亦采《孟子》为说)。又以贾谊有众建诸侯之论,故虽见《周礼》,亦不敢明说。

周之五百里,为今三百七十里,其封域不过江浙之一道,川云之一府。汉初王国之广,犹不止此。夏、商二代,封国狭小,故汤之始征,四方风靡。文王伐崇戡黎(279),为时亦暂。以四邻本非强大,故得指顾而定之也。《逸周书·世俘解》称武王翦商,灭国六百余(孟子言灭国五十),若非小国寡民,安得数月之间灭国六百余乎?周公有鉴于此,故大封宗室,取其均势,以为藩屏。其弊至于诸侯争霸,互相争伐,而天子不能禁。以视武丁朝诸侯、有天下,如运诸掌,本末之势,迥乎不同。由此可知,商代封国尚无五百里之制也。贾谊患诸侯王尾大不掉,故不肯明徵(280)《周礼》。唯太史公《汉兴以来诸侯年表》云:“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汉书·韩安国传》,王恢(281)与安国(282)论辩,称秦谬公都雍地,方三百里,并与《周礼》相应。盖史公但论史事,王恢不知忌讳,故直举之耳。然《孟子》之言,亦未无据。周之封建,有功者,视其功之高下以为等级,无功则封地狭小。滕、薛皆侯国。滕,周所封。薛,夏所封。考其地不出今滕县一县,犹不及孟子所言之“百里”。齐、鲁、卫、燕,亦皆侯国,而封域不止四百里(齐,太公之后;鲁,周公之后;燕,召公之后,功业最高,故封地独大。卫包邶、鄘、卫三国,殷畿千里,皆为卫有)。盖于鲁、卫为褒有德,于齐、燕为尊勤劳。其地皆去周远,亦所以固吾圉(283)也。以此知五百里、四百里之制,不过折中言之,非不可斟酌损益也。明乎此义,则可知《周礼》非黩乱不验之书矣。至谓《周礼》为六国阴谋之书者,汉人信《孟子》,何休专讲《公羊》,故有此言耳。

后之论者,以王莽王安石皆依《周礼》施政而败,故反对《周礼》。余谓二王致败之由,在不知《周礼》本非事事可法,即欲采取,只可师其意,而不可袭其迹。西汉之末,家给人足,天下艾安。莽之变法,可谓庸人扰之。宋神宗时,国势虽衰,民犹安乐,安石乃以变风俗、立法度为急,而其法又主于聚敛,宜其败矣。宇文周时,关陇残破,苏绰为六条诏书,奏施行之:曰先治心,曰敦教化,曰尽地利、曰擢贤良,曰恤狱讼,曰均赋役。盖亦以《周礼》为本,终能斫雕为朴(284),变奢从俭。隋及唐初,胥蒙其福。贞观之治,基础于此。夫变法之道,乱世用之则治,治世用之则乱,况《周礼》不尽可为后世法乎?陈止斋、叶水心(285)尊信《周礼》,当南宋残破之时而行《周礼》,或有可致治之理,然不可行之今日。何者?今外患虽烈,犹未成南宋之局,若再变法,正恐治丝而益棼耳。

中庸》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礼器》云:“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礼仪、经礼谓《周礼》也。威仪、曲礼,谓《仪礼》也。《仪礼》篇目不至有三千,故郑康成云,其中事仪三千。然《汉志》言礼自孔子时而不具。《杂记》言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然则在孔子时,《仪礼》早有亡失。“三百”“三千”云者,约举其大数云尔。(www.xing528.com)

秦燔书后,汉兴,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又于孔壁得《礼古经》五十六篇,其十七篇与高堂生所传同;《记》百三十一篇,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以古《礼》仅存五十六篇,故学者无不重视《礼记》。今五十六篇又散佚矣。汉儒说经,为《仪礼》作注者绝少。马融但注《丧服》一篇,至康成乃注全经。自汉未以逮西晋,注《丧服》者,无虑二三十家,而注全经者,仅王肃一人而已。

今人见《仪礼》仅存十七篇,以为《礼古经》五十六篇,除十七篇外,悉已散佚。此不然也。案《小戴记·投壶》《奔丧》二篇,郑目录云:“实逸《曲礼》之正篇也。”又,《大戴记》之《诸侯迁庙》《诸侯衅庙》《公冠》(《公冠》文简,是否全文,未可知。后附孝昭冠辞,文亦无多)三篇,皆当为逸礼之正篇。又郑注《内宰》,引《天子巡守礼》;注《司巫》《月令》,引《中霤礼》,其文虽少,亦《礼古经》之正篇,当在五十六卷之数。依是数之,则十七篇外,今可知者又有七篇,合之得二十四篇。《礼经》之文,平易可读,汉儒所以不注者,或以其烦琐太甚,或以通习者不多(西汉习《礼》者,有鲁国桓公,见刘歆《移让太常博士书》,其授受不可知)。盖汉人治经谨慎,非有师授,不敢妄说。康成但注十七篇者,亦以三十九篇先师未有讲说故耳。

礼书序次,大小戴及《别录》彼此不同。其以《士冠》《士昏》《士相见》为次,则三家未有违异。郑氏次第,悉依《别录》。其经文有今、古文之异者,郑于字从今者下注古文作某,从古者,下注今文作某。所谓今、古文,非立说有异,不过文字之异耳。

自汉以来,传《丧服》者独盛(马融而后,三国蒋琬(286)亦作《丧服要记》一卷)。《小戴记》论《丧服》者十余篇,《大戴记》亦有论丧服变除之言,见《通典》所引。古人三年之丧,未葬,服斩衰(287),居倚庐(288),寝苫枕块(289);既葬,齐衰(290),居垩室(291);小祥(292)以后,衰裳练冠,居外寝;大祥(293)则禫服素冠,出垩室,始居内寝(《檀弓》言祥而缟,盖缟冠素纰也。素即白绢。《诗·桧风》:“素冠,刺不能三年也”)禫服三月之后,则以墨经白纬为冠,得佩纷帨之属,寝有床,犹别内。始饮醴酒。逾月复吉,三年之礼乃成,此即所谓丧服变除。盖古人居丧,兼居处饮食言之,非专系于冠服也。汉人居丧尚合古法,故能精讲《丧服》。

昌黎自比孟子,而言《仪礼》行于今者盖寡。沿袭不同,复之无由。考于今,诚无所用之,夫《仪礼》在后代可用者诚少,然昏礼(294),至今尚用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之名,丧礼亦尚有古人遗意,冠礼至唐已废,乡饮酒礼六朝至唐仍沿用之。昌黎疏于礼,故为此言耳。

《丧服》一篇,自汉末以至六朝、讲究精密。《通典》录其论议,多至二三十卷。其中疑难,约有数端。出妻之子为母期(295),而嫁母(296)之有服、无服,《仪礼》未有明文。或以为应视出母,或以为嫁由自绝,与被出有异。又为人后者,议论纷繁。《传》曰:“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297)也。”大宗不可以绝,故族人以支子后大宗。汉代王侯往往以无子国除(298),此不行古代“后大宗”之礼也。否则,王侯传国四五代,必有近支可承,何至无子国除?迨元始时,始令诸侯王、公、列侯、关内侯无子而有孙、若子、同产子(299)者,皆得以为嗣。师古曰:“子同产子者,谓养昆弟子之为子者。”如诸葛亮以兄子为子,皇甫谧(300)出后其叔,此皆非后大宗,与《仪礼》之为“人后者”不相应。《唐律》于此亦称“养子”。《开元礼》有为人后者,实即养子也。后人误以养子为即俗称之“螟蛉子”,因疑《唐律》既许养子,何以又有不许养异姓男一条。不知《唐律》所称养子,是养同宗于昭穆(301)相当者也。《仪礼》“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为齐衰不杖期。盖持重大于宗者,降其小宗也。然魏晋六朝人于三年之内不得嫁娶,即子女嫁娶亦所不许。曹公为子整(302)袁谭结婚,裴松之曰:“绍死至此不过周五月耳,谭虽出后其伯,不为绍服三年。而于再期之内,以行吉礼,悖矣。”于此可见古人守礼之严。至今所谓养子者,魏时或为《四孤论》曰:“遇兵饥馑,有卖子者;有弃沟壑者;有生而父母亡,复无缌麻亲(303),其死必也者;有俗人以五月生子,妨忌不举者。有家无儿,收养教训成人,则对于公妪育养者,应有服否?”三国、两晋论议甚多,或以为宜服齐衰周,方之继父同居者。此议斟酌尽善,可补《仪礼》之阙。《仪礼》制于宗法时代,秦汉而后,宗法渐衰,自有可斟酌损益之处。《开元礼》亦有与《仪礼》不同者,《仪礼》父在为母齐衰期,武后时,改为父在为母齐衰三年。《仪礼》为祖父齐衰不杖期(304),为曾祖父母齐衰三月,高祖之服则无有(或以为古人婚晚,玄孙不及见高祖,故无服。其说非是,恐高祖以上概括在曾祖之内),《开元礼》改为曾祖父母齐衰五月正服,为高祖父母齐衰三月加服。嫂叔本无服,盖推而远之也。唐太宗以同爨(305)尚有缌麻之恩,增叔嫂小功五月义服。古人外亲之服皆缌,为外祖父母小功,以尊加也。为舅缌,从服也。母之姐妹曰从母,而舅不可称从父,故为从母小功,以名加也,此亦古人之执着。《开元礼》改为舅及从母小功正服。综此四条,悉当情理。

六朝人天性独厚,守礼最笃。其视君臣之义,不若父子之恩。讲论《丧服》,多有精义。唐人议礼定服,亦尚有法,不似后世之枉戾失中(306)也。服有绛服、正服、义服。斩衰无降服,衰以缕之粗细为等,斩者不缉也。为父正服,为君义服,故为父斩衰三升,为君三升半,父子之恩固重于君臣之义也。魏太子会众宾百数十人,太子建议曰:“君、父各有笃疾,有药一丸,可救一人,当救君耶?父耶?”众人纷纭,或父或君。邴原在座,不与此论。太子咨之于原,原悖然对曰:“父也!”南朝二百七十余年,国势虽不盛强,而维持人纪(307),为功特多。

《丧服》一篇,师儒无不悉心探讨,以是团体固结,虽陵夷而不至澌灭(308)。此所谓鲁秉周礼,未可取也。宋代理学家亦知讲求古礼,至明人而渐不能矣。今讲《仪礼》,自以《丧服》为最要。

隋书·经籍志》云:“汉初,河间献王得仲尼弟子及后学者所记一百三十一篇献之。至刘向校书,检得一百三十篇,第而叙之。又得《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氏史氏记》二十一篇、《乐记》二十三篇,凡五种,合二百十四篇。戴德删其烦重,合而记之,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记;而戴圣又删大戴之书为四十六篇,谓之小戴记。马融传小戴之学,又足《月令》一篇、《明堂》一篇、《乐记》一篇,合四十九篇。”今大戴记存三十九篇,小戴记四十九篇。《投壸》《哀公问》两篇,二戴所同,合得八十六篇。大戴亡佚篇目,今不可考。钱晓征(309)以为小戴实只四十六篇,今《曲礼》《檀弓》《杂记》俱分上下,故为四十九篇;以《小戴》四十六,合《大戴》八十五,即古记之百三十一篇也。其说殊未谛。《乐记》二十三篇本不在古记之数。今《乐记》断取十一篇为一篇,以入《礼记》。《月令》与《明堂位》同属《明堂阴阳记》,《大戴·盛德篇》亦应属《明堂阴阳记》。古记百三十一篇之数。决不如钱氏所举也。

又二戴所录,有非《礼》家之言。如大戴之《千乘》《四代》《虞》,戴德《诰志》《小辩》《用兵》《少闲》七篇,采自《孔子三朝记》(唐人所引直称《三朝记》)。《汉志·儒家》:《子思》二十三篇;《曾子》十八篇。大戴录《曾子》《立事》以下十篇,而小戴之《中庸》《坊记》《表记》《缁衣》四篇,当为子思之书。又大戴《武王践祚》录自《太公阴谋》,《汉志》以太公入“道家”。此皆二戴所采诸子之文,凡二十二篇。又小戴《王制》,乃孝文帝令博士所作,大戴《公冠》后附孝昭冠辞,并非古记旧有,更去其属于《明堂阴阳记》及《乐记》者,删其复重《投壶》《哀公问》二篇,则二戴记中可说为古记之旧者,不及百三十一篇之半。又如通论之篇,若《儒行》《大学》等,是否在百三十一篇中,尚难言也。

《礼记》一书,杂糅今古文之说。《王制》一篇为今文家言,其言封建采用《孟子》,言养老不知所据。唯《丧礼》《丧服》无今古文之异,《礼记》言此綦详。自明以来,读经所以应科举,以《丧礼》《丧服》不在程试范围,则删节不读。其实读《礼记》以《丧礼》《丧服》为最要。余如《儒行》《大学》《表记》《坊记》《缁衣》等篇,皆言寻常修己治人之道,亦无今古文之异。凡此,皆《礼记》之可信者。若言典章制度,则宜从古文不从今文,古文无谬误,今文多纰漏也。

《三礼》郑注之后,孔、贾之疏,已为尽善,清人以贾疏尚有未尽,胡培翚(310)作《仪礼正义》,孙诒让作《周礼正义》。由今观之,新疏自比贾疏更精。《礼记》孔疏,理晰而词富,清儒无以复加,朱彬作《训纂》,不过比于补注而已。《大戴礼》自北魏卢辩作注,历千余年,伪舛不可卒读。戴震校之,孔广森作补注,但阙佚已多耳。说《礼》者皆称“三礼”,而摒弃《大戴》不道。其实,《大戴礼》亦多精义,应与《小戴》并举,而称“四礼”。理学家最重《小戴》,以《大学》《中庸》并在其中故。独杨慈湖以为《大戴》多孔子遗言,所作《先圣大训》,录《大戴记》特多。二戴记中《哀公问》《儒行》《仲尼燕居》《孔子闲居》《王言》诸篇,皆孔子一人之言,七十子后学者所记。《汉志》不入“论语”家,独《三朝记》入“论语”家,殆以《三朝》七篇文理古奥,与余篇不同,或是孔子手作,或是孔子口说、弟子笔录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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