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室陶氏,名端,仁节先生讳琰之女也。先生与先妣异母兄,与用纯故甥舅。先室自幼爱于先生,用纯亦自幼邀先生秀杰之目,欲定婚。先考妣知先生意,遂娶为用纯室。
自来嫔[87]后,即遭世故,先考见背[88],骨肉荡析[89]。脱身兵火之中,备极流离艰苦。及收拾残生,复就安理[90],则箸头几脚[91],靡有遗者。白手营家,日不暇给,每当灯残月落时,犹闻纬车[92]剪刀声不辍。
先妣性严,晚岁尤多病。先室能先意承迎,不受督过。用纯脩脯[93]所入,未足供甘旨[94],辄倾女工以继。而自茹素,以为先妣祈寿。迨先妣殁,又终三年丧,不食肉者前后垂二十年。先考在日,女之嫁者二,子之婚者止用纯。自下诸弟妹,皆先妣辛苦婚嫁,亦皆先室殚力佐助。处家务,持大体,不听仆御之言。以故诸姑妯娌,合宅而居者四十余年,欢睦如一人,曾无片言交恶。知者皆相叹异,以为人伦难事。
嗣子导诚之抚育也,方六岁,亡弟疾革[95],执予手曰:“此子以累长兄嫂。”先室即携之同卧起,养之教之成立之,只以不负亡弟临殁一语,未尝有意以为己子。今迫于大宗[96]不可无人,奉三党[97]命,定为冢嗣,非初意也。此予三十年来衷悃所未以告人者,而惟先室知之。
亲戚往来,虽菲于财[98],皆有礼,意相周洽。有无、缓急,即不复系怀、屑屑[99]计偿。予寡四方交,间有嘉客,喜留信宿[100]。饮食供设,予坐于外不置问,已而皆办,又不少形窘诎[101]之色。御下以恤其勤苦而收其畏慑,故服之者皆出于诚悦。事无大小,裁断悉得其要。虽壶飧[102]赐予,不苟焉以丰啬[103]。
又尝语予曰:“贫家作事,全贵预图。”故凡遇急需,予方袖手筹画,而先室率已粗就。其为予一生内政之助如此,卒以此积劳伤脾。早岁便苦呕逆[104],予不能博求医药,致成宿疾。今年六十初度[105],年已老,善已著。亲朋交相惠好,欲来觞祝[106]。先室复固辞不受,谓:“安敢以凉德之齿重辱亲长?”而孰意其今年之既亡也!(www.xing528.com)
人谓中年丧配为不幸,予独以老年丧配,倍觉伤怀。盖得其内助之力既久,则追念益自不胜耳。又况予终身穷约,曾不得使其少一舒怀,先室顾处之泊然[107]。予虽无靖节[108]之贤,而先室殆有翟夫人[109]风。其为仁节先生之女、先节孝[110]之子妇,庶几无愧!特自兹以往,内失所倚,恐未必非门祚之系[111],则予所为深悼焉者也。
【评析】
事略是传记文的一种,记述人物事迹的梗概,有别于正式传记。此文写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老年丧偶的作者,以感伤沉重的笔调,概略地回忆了亡妻陶端(1626—1685年)艰难困苦、贤淑仁德的一生。
陶端是朱柏庐的舅父之女,两人既是表亲,后又结为夫妻。文章叙述了陶端嫁入朱家之后数十年的人生历程,描写了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的贤妻良母的形象。刚入朱家时,陶端正好遭遇了明清易代的大动荡,朱集璜和陶琰都死于国难,家庭经济也十分困窘,“箸头几脚,靡有遗者”。夫妇二人白手起家,陶端辛勤持家,以纺织、女工贴补家用。在家庭生活中,陶端孝顺婆婆,尽心服侍;又能和睦妯娌,大家庭四十年生活在一起从不吵架;亲戚之间交往从不斤斤计较;对侄子视如己出;等等。通过作者的叙述,一个贫寒之家的贤内助形象如在眼前。
文章用平实的语言追忆往事,表达了作者无限的哀思,哀婉动人,令人叹息!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