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年月日[20],用纯谨以清酌之奠,敬祭于舅氏仁节陶先生之灵。曰:
先生以俯读仰思之精勤,吟风弄月之襟宇[21],嗣绝学[22]于往哲。既而运会百六[23],伤心仇耻,从容委命,成仁取义,道至明也,节至烈也!岂非其人虽往,而有不与俱往者,光于日月、伟于河岳哉!后死之人,则又安所咨嗟、悲惋于先生之殁也?而晦明[24]寒暑之日,用纯敛膝顾影,辄不禁泪交颐下。痛先生之弃我,历十余年而未之有已者。所与人同其情,则哲人之既萎;所不与人同其情,则知我之不再觏[25]耳。
忆昔先生之爱用纯也,独冠诸甥。虽范豫章之许王悦[26]、韩柱国之称卫公[27],亦何以过哉。见用纯龆龀时,不俟长者督过,能自读书,则先生喜;及长,学为文,颇能纵横肆志,则又喜;乃至尺素相遗、偶然笔墨所及,自谓心手俱拙,而先生率勤勤叹赏,又喜过当。于是引置甥馆[28],以女妻焉。
当是时,用纯岂敢自谓先生之许我者以业成而行立也?不过头角颇异、孺子可教,乃稍借以品题[29]耳。然而睹年华之鼎盛,幸际会之方休,以先君子为父,而又以先生为舅氏,且为外舅[30],入奉趋庭之训[31],出请操杖之益,苟非庸罔[32]自弃,将来必不过为人下。若夫探微言而析奥义,不争旦暮间也。
岂知天地崩摧,域中波沸,鱼羊食人之岁,孤城掘鼠之秋,吾父既以横尸报国,为汨罗之继[33],不一日而先生又效王蠋[34]以毕命。生我成吾,同时徂谢,伤心到此,尚可言哉!语曰“士为知己者死”,况当用纯家国祸酷?假令当日大义勇决,奋不惜身,从吾父于澄渊[35],则亦从先生于地下,岂非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邪?而志不出此,身世一乖,岁月易逝。想先生之仪观,竟复何言;抚先生之遗文,惟有永叹而已。
然自十余年来,凡天下事物之故,贫穷、险难、拂乱、悲愤、震懅、可喜、可慕之遭,盖不知其计数。磨而后明,淆而后洁,意乃有以自信,虽百折而不回。窃谓差有当于[36]先生之所期,而独悲夫不之见也;其得见用纯之今日者,又未必尽谓其然也。夫安得起先生于九原[37]而问之,使先生而以为是,则虽一国非之而不沮,举世间[38]之而不顾,益将坚所学焉,岂不快于心哉;使先生而未以为是,则所以教诲之、调护之者,必有进于今所成就,而岂徒令为廓落无当而已也。(www.xing528.com)
故于先生之归幽壤,不觉哭之恸而告以文:先生其喜吾也邪?其不复喜吾也邪?
【评析】
清顺治二年七月六日(1645年8月26日),朱柏庐父朱集璜投河殉难,第二天陶琰也自缢殉国。陶琰不仅是朱集璜的好友,也是朱柏庐的舅父和岳父。两位亲人同时遇难,对朱柏庐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在文中说“生我成吾,同时徂谢,伤心到此,尚可言哉!”可见,心中的悲痛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这篇祭文以深沉的笔调,回忆作者儿时受舅父喜爱的情形,怀念这样一位“以俯读仰思之精勤,吟风弄月之襟宇,嗣绝学于往哲”的学者,歌颂他杀身成仁的精神,表达了对他深深的怀念。本文文笔晓畅,感情真挚自然。《古文观止》的编选者曾这样评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情之至者,自然流为至文。读此等文,须想其一面哭,一面写,字字是血,字字是泪。”这篇文章正是这样,呜咽满纸,字字血泪。
文章以回忆往事和追问九原下的先生的方式相呼应,以过去先生对自己“喜”“又喜”“又喜过当”与现在倘若先生有知,“其喜吾也邪,其不复喜吾也邪”相呼应,抒发了作者对先生的思念之情,读来如泣如诉、如思如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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